二十年前，天下尚在战乱，分裂成许多个小国，国与国之间征伐、吞并频繁。

彼时舒家唯有伯父一家人定居邺都，舒安国少年英才，早早通过科举入仕，后又授为鸿胪寺译官。舒伯父向双亲辞别，便带着妻子苏乐上任去了。

舒父安民、叔父安泽和姑母安岁都随祖父母居住在云中郡祁县。那时姜帝也还不是姜帝，而是个带着部队四处征伐的诸侯之一。

云中郡地处西北，相较于中原地区，人口并不多。春日温暖惬意，令人心旷神怡；夏日绿草如茵，苍翠如盖；只秋季萧瑟、冬季冷了些。这里有大片的土地，只是无法像南方那样一年两熟、甚至三熟，是以，云中郡许多人家，在秋冬季，便带上器具，成群入山，当上两三个月的猎户。

“阿姐，它真的会出现吗？”舒慈坐在马上，频频看向舒颜。

舒颜对弟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会的。我已经蹲了这狐狸好几日了，摸清了它的行径规律，再过一刻，它必定会出现在此处。”

云中郡冬日的凛冽寒风，刮在脸上生疼，舒颜却仿佛一点也感受不到，她的眼睛透出精光，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女孩的眼神越来越亮。

祖母怕冷，冬日里总也离不开炭火和暖炉，她脖子上的那条雪狐披肩已经有些旧了，该给祖母换条新的了......

来了！

舒颜的双瞳猛地收紧，一只毛色顺滑、如同山间精灵一般的雪狐，出现在姐弟视野之中。它身形轻盈，爪子微动，行走于冰天雪地之中。

一旁的舒慈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舒颜取箭，搭弦，动作一气呵成，弓如满月，最终，雪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悲鸣，便倒了下去。

“阿姐中了！”，舒慈高呼出声，比他自己射中猎物还要开心，“阿姐真是神射手！”

姐弟二人走上前去，舒慈开开心心地将那只雪狐收起来，又主动背上舒颜的箭囊，看向远处的日光，道：“阿姐，快到日落的时辰了，云中郡天黑的快，咱们回家吃饭吧！”

舒颜点头，二人骑上马，打算回程。祖母的新披肩有着落了，女孩满心轻松。

甫行几步，山下传来打斗之声。

舒颜低声向弟弟，急促道：“阿慈，勒马！”

舒慈乖乖照做，舒颜随即下了马，拉着舒慈找了处泛黄的灌丛隐蔽起来。

山下，有一队长长的商队，车上辎重繁多，为首的二人，正在被一群穿着破破烂烂的兵士模样的人围攻，那侍卫正保护着自己的主子，可显见寡不敌众，他的剑已经砍得缺了好几个口子，体力也已消耗殆尽，快要举不起剑，对方却还剩下三个人。

“阿姐......他们用的是齐郡的长矛......他们是齐郡的逃兵！”舒慈结结巴巴地说着。

齐郡......齐郡背靠渤海，距离云中，足足千余里，他们来这做什么？

但舒颜已经来不及多想，舒颜看见，对面三人，已经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中屠刀，要杀死那商队最后的二人。

祁县位于云中郡腹地，治安一向很好，除了地理位置好，被外界的战事波及小以外，也离不开县令蔡氏的治理。蔡县令其人，人品贵重、为官清廉，一向受到祁人的爱戴。

这些年里，外来商人很是乐意来祁县做生意，或是经由祁县运送货物，祁县经济一片欣欣向荣。云中郡守由衷赞叹蔡县令这个父母官做得好，真正让祁县成为塞上乐土、乱世净地。

不能让他们死在这儿......舒颜想。

若今天他们死在这里，蔡县令、众多祁人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还有这些流兵，若是四处乱窜，接着伤人......

舒颜咬了咬牙，对舒慈道：“取箭，三只，给我祖父前段时间改进的大羽箭。”

大羽箭箭身粗长，箭尖锐利无比，在北地五郡之中素有威名。随着舒太公这位顶尖猎手的改进，威力更是上了一层楼。

舒慈哆哆嗦嗦地递给阿姐三只强力的箭簇，舒颜将三只长箭都搭上了弦，一箭三发之术，她近日只在祖父的院子里训练，还未来得及实战。

嗖！

三只大羽箭一齐落下，正中下方三个贼人的咽喉，其中两人的血，溅了那商队一主一仆半身。三人不甘地倒下，至死不知自己死于何人之手。

山下存活的二人看向救了他们性命的恩人，那商队首领还向姐弟二人行礼作揖。

女孩放下彤弓，手指微微颤动。还好，救下这两个商人了。

舒慈也安静下来，若放在平时，他定要手舞足蹈地夸赞阿姐神力，毕竟他最崇拜的人是父亲，第二便是阿姐。

但现在，舒慈只愣愣地蹲在原地，等待阿姐下新的指令。

“阿慈，走，和他们打个招呼。”

二人牵了马，舒颜带着弟弟策马下山。

那首领不过半大少年，十多岁的年纪，穿了一身锦绣华服，可惜如今被血浸湿，看上去狼狈不堪。那三个贼人的尸体已被侍卫拖走，眼下，他正取了水盆和清水为少年净面。

少年生就一张白净柔和的脸，不同于云中北地男儿特有的豪情粗犷，眼前的少年，显见是得了南边水乡的偏爱。

云中往来商贾众多，对于这样风格的一张脸，舒颜姊弟并不陌生。

少年眼见面前的小姑娘身着一身银白色猎服，脚踏小鹿皮的皮靴，容色清丽，手持彤弓，全身上下十分朴素，无一丝装饰，一弓三箭更是熟稔老辣，料想这应当是本地猎户家的娘子。

“会稽陈竹，多谢娘子救命之恩。”少年恭敬地向舒颜行礼。

“无妨。敢问首领可是要去行商？此处离县衙尚远，我们姐弟二人可送首领去前方的村落休息。”

帮人帮到底，舒颜十分有祁县本地人的荣誉自觉。

“不敢劳烦娘子。我二人登时便要离去，这批货物要加急运往上郡。”

“如此，首领珍重。”

听得此言，女孩也不再坚持，翻身上马，领着弟弟便往反方向策马而行。今日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家，祖父祖母定要担心不已。

等二人到了家，才发现家里点起了许多火把，原是祖母不放心，派人去找了。见到两个孙儿回了家，祖母秋氏很是松了一口气，忙遣人叫他们回来。

叔父安泽很是不识趣地凑上前来，吧啦吧啦一通“我就说这俩懂事孩子能有啥事”、“阿娘您也忒操心”、“这不颜儿是带着慈儿给您打雪狐做披肩去了”、“不是，没有叔父我的份吗？？？啊？？？”、“真的没有吗，，，颜儿，慈儿，叔父真的很伤心——”

秋夫人忍无可忍，命人把小儿子拖出去了。

“祖母，孙儿想，此事还是得通报蔡县令。齐郡逃兵出现在我们云中，所为何来，又有何图谋。若是放任不管，怕是会有更多的过路商贾，或是无辜民众受害。”舒颜正色，又转向舒太公，撒娇道，“祖父，多亏了您改进的大羽箭，孙儿才能将

他们一举击杀。祖父，您都不知道，我今日有多厉害！一弓三箭，一下子消灭了三个贼人！”

女孩叹了口气，又赞道，“不过要是祖父在就好了，祖父是北地五郡第一猎手，那也用不着孙儿出手了，您能一弓四箭、连弩齐发，一下子就清场。凭对面来多少恶人，都不怕！”

说到这里，女孩不由伏到祖母膝前，乐盈盈地笑。

饶是舒太公再板着张脸，此时也不由得心情愉悦了起来，又是骄傲，又是后怕，对着自己这个孙女是无可奈何。

阿颜已将那雪狐交给家中最善女工的缝人锦娘，又兴冲冲地去选新披肩的样式，和妻子讨论了半天。阿颜在他们二人眼皮子底下，从一团小婴儿，长到这么大，秋夫人是最疼这个孙儿的，因而，阿颜指什么，妻子都说好。

最后，二人共同选定了一副孔雀庆寿图，阿颜乐得和什么似的，刚吃完饭，便跑去盯着锦娘裁剪了。

祖母的新披肩做成的第三日，姐弟二人坐上了入邺都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