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朝阳的升起,无边的黑暗也被这柄炽热的利剑斩成两段,以天与海的交接处为界。
而后铅蓝色的海水开始亮堂起来了。
从远处到你的眼前,一段段因为热量变化而扰动的洋流和浮游生物吸收进不同的光谱,让逃逸出来的色彩在视网膜上倒出,构成了一副波动的,蓝色衍生出的画卷。
紧接着连海面的雾气也开始被驱散,那一束自城市海岸不断环绕的光圈也终于映入了你的眼帘。
它是文明的造物,来自矜矜业业,从不停歇的灯塔。船只就在它的引领下慢慢的航向岸边,驶往陆地,触及到城市的边缘,人类的世界。
芬搭乘的游船星夜兼程,在这个清晨,也成为众多归船的一员。
看着刚刚苏醒,只有点点灯火的城市,女孩顿时觉得有点恍惚。
因为她清晰的记得,她似乎也是出身于这样的一艘船上。一晃十多年过去,她也没想到自己会以这么戏剧性的效果归来。
“哈~
Buongiorno【早上好】,芬。”
船只的二层在斯奈德的勒令下,只有女士能独享。所以能和芬打招呼的自然只有这位船上的无冕之王。
“Buongiorno。”
女孩生疏的用带点口音的意大利语和斯奈德打了招呼,摆了摆手。
似乎是为了提前准备和难缠的海关检查人员作斗争,这位往日得八点左右才能醒来的娇小的□□老大,今天六点多就走出了自己的房间,手里还端了一杯在西西里只有大人才能喝的小号苦浓咖啡,时不时抿一口,满脸痛苦。
“在看海景?对这座城市的?”
斯奈德走到芬的旁边,理了理自己头上没太摆正的头饰。
“算是吧。”
女孩点点头,却不准备分享自己的负面情绪。
“那就说明你过去的苦难还给你留了一点美好的回忆。”
一口闷完了极苦的咖啡,斯奈德上半身倚在栏杆上,变魔术般的从披着的大衣角落里拿出自己的爱枪。
只见她风轻云淡的用手指挑着扳机,转着枪把,接着干净利落的甩开弹匣,在手腕上磕出一枚子弹,同样快速的整备好枪械,摇晃了几下,将只缺了一枚子弹的手枪对准自己。
“我的生活则跟你不一样。
……命悬一线才是我不得不拥抱的浪漫。”
芬面前的女孩微笑着,她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放松的展开。若以大海为背景,那道弧度简直就是一只准备展翅的海鸥。
——可惜只有一只翅膀。
“嘭”
斯奈德扣下扳机,却只是小小的模仿了一声枪响。
手枪如她所愿,并没有带走她的性命。
芬的脸色也没有变。有读心术兜底,女孩只是平静的看着这一场她阐释自己的小小表演。
斯奈德撇了撇嘴。“你的神秘术未免也太犯规了。”
她把手枪收进自己的大衣里,第一次为惯用的威慑手法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而略微沮丧。
“我也算是半个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了。”
芬看了一眼怀表,距离早上的用餐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她们还可以闲聊一会儿。
斯奈德耸了耸肩,并没有对女孩话里带有的莫名的底气提出反驳。
她也站在栏杆旁边没动,看起来也正有聊半个小时打发时间的意愿。
挥手赶去几只,把自己头上的红枫叶误以为是游客经常投喂的饵料的饥饿海鸥,西西里的孩子侧过身子,挑开话头:
“即使你在希腊那个穷乡僻壤待了一年多的时间,回到芝加哥也别太掉以轻心,否则受折磨的就不只有你一个人了。我一个月有一半的工资可都压在你的身上。”
“槲寄生替我,给你们交了保护费?”
女孩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欠槲寄生的东西开始变得越来越多。
“你这么理解在大方向上没有出错,毕竟我麾下的队伍和你那位伟耶豪瑟家的小姐的确建立了一份相当密切的合作关系。
只是她手里资源的丰富程度和当家家主的支持似乎让她给我们递来的橄榄枝,稍微茂盛了那么一些。”
斯奈德露出了比较为难的表情,并用手指比出了一个指尖宇宙。
“通俗点来说,就是每个月底她都会以个人名义给我的私人账户打上4k美金,以维持我们帮派把看护好你的安全作为自己的第一要务。”
“哈?”
在孤儿院长大,历经贫困的女孩并不能太理解这种全方位的兴师动众。
“我觉得,没有那么必要吧。”
斯奈德换了一个姿势,同时也换上了一个看孩子的眼神。
“我能理解,你是在为经历了一场烈度不算低的战争,并完好的全身而退而沾沾自喜。
可城市不是战场,你走不完每一条胡同,勘测不完每个屋顶。
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屋子的哪个墙上会多出来一个针孔,哪个侍者会被买通,哪条通风口会通向室外,那个路口会飞出来一辆没有牌照的大巴车。
战争就只是战争,唯一死去的方法就是被子弹打死,炮弹炸死,火焰烧死……可它们都被叫做战死,是纯粹的暴力延伸。
……而在城市?我们管处死别人的方法叫犯罪。
宪法有多少条,我们就能用多少种犯罪的方法。”
她嗤笑了一声,接着抿了抿嘴唇,似是接受,又是无奈的又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句注解。
“……和在西西里也没什么两样。”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芬咬着手指思考,最后还是决定保留意见再跟槲寄生讨论。
这个时候由于船只驶离的近了一些,海岸灯塔的光转过来,稍微有些刺眼。斯奈德拉下前额的卷发,连着抬高的手臂一起遮盖住自己的脸。
“走吧。”
她拿皮鞋的后脚跟敲了敲脚底下的木板,这声音也刚好能让楼下在锅炉忙碌的厨师听见。
“是时候暂时忘掉那些不愉快的,去享受独属于我们自己的美食了。”
“你说得对。”
女孩耸了耸肩。她对这些带有意大利风味的美食的确很感兴趣,而模仿恰恰需要点时间。
况且槲寄生虽然平常喜欢吃些清淡的菜肴,但用草本蔬果做成的果酱和蜜饯,她也同样来者不拒。
生活总是要有些仪式感,而芬选择点缀的,便是口腹之欲。
伴随着女孩听着落座的诸位黑手党在用餐前虔诚祈祷道出一声“阿门”,色彩缤纷的意大利烩饭也加入了芬为槲寄生选定的专属菜单。
天空的海鸥呦呦飞翔,指向远方逐渐苏醒的城市,在它们身后,则是一道又一道船尾拖曳出的白浪。
穿越千山万水,我们终将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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