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维格走得很早，并没有试图去观看王子殿下受惩罚的过程——某种程度来说，这是个家事。痛苦的人已经够多了，就不要用观赏者的视角再去伤害那些已经心碎的人。

平心而论，她带入了一下精灵女王，感觉自己有十条命都不够被自己儿子霍霍的。

爱维格也没有透露任何神庙了发生的事，只是告诉了守在家里的艾尔利希和老利特，一切都结束了。

老利特两天前收到了诗妮丽希特女王和沙夫特院长的回信，老魔药师倒是相当开心，他获得了特许，可以在学院教书满一年后获得海恩帝国的国籍。

艾尔利希也很开心，外交上的问题解决了，海恩帝国和精灵联盟国也不用担心打起来了——但是他还是敏锐地从老师疲惫的笑容里，意识到了爱维格并不开心。

“我没事，我就是累到了而已。”爱维格很快捕捉到了艾尔利希担心的表情。她安抚地拍了拍年轻的男爵，指了指楼上：“我去睡会。咱们等几天，如果海丽希女王没什么想说的，那我们就可以功成身退，回去面见陛下了。”

说完，她就转过身，没再理会艾尔利希欲言又止地挽留，拖着步子缓缓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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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维格在半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成功破案，并推动了两国建交。海丽希女王最后还是没有将王子的最终归处公开，只说，王子殿下意识到自己能力不足，自愿前往尘世万神殿苦修。

某种程度来说，这已经是这件事最好的结局了。

而女王也宣布将向万灵之树请求，再赐一个孩子给她，这样女王就能从小好好培养。

爱维格收到了女王和公爵的感谢信，女王再一次恳请她千万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

最后，女王还提到了那天分开时候她说的话。

“亲爱的奥根斯戴恩老师，”女王笔记娟秀，措辞恳切：“我所说的那句话永远有效：如果您已经决意离开海恩帝国，可以选择来到精灵联盟，这里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

爱维格把信折了折，塞到了魔法口袋里，又打开了公爵的信。

公爵这段时间受的刺/激比女王还大，他经历了这件事之后，好像一下子变得很多，雪岑特在之后见了他一面，奇怪的说，他父亲居然开始试着去学会理解和包容。

公爵在信里感谢了爱维格对他的批评指正——尽管那个时候，爱维格确实是抱着气死他的想法——并诚邀爱维格来参加公爵夫人两天后举办的舞会。

“奥根斯戴恩老师，您让我意识到了我从来没有真正理解何为家，何为亲情，”公爵的笔记飘逸潇洒，有的地方连笔都看不太出来写的什么，爱维格推测，可能是因为写的时候情绪太动荡了：“我对雪岑特亏欠太多，缺失的岁月已经无法弥补，我愿意接受他所有的指责，并试着放他自由。也许离开了这个环境，离开了我，他能够很好地去疗愈自己。”

“我并不认为，仅仅一次的震撼感受能让我从几十年的情感习惯里脱出，但我会努力不再亏欠更多人……雪岑特视您为重要的朋友，也许您可以帮一帮他。在两天后的舞会上，我会宣布由雪岑特继承我的公爵之位，然后放他出去旅行。”

“亲爱的奥根斯戴恩老师，”公爵写到这里，信纸上有几滴泪水：“我和海丽希都太过自负，自以为完美的平衡了家庭和国家的在心中的权重，可这次的事件给了我们沉重的一击，让我们看到了作为父母的我们，有多么失败。我唯一庆幸的是，我和海丽希清醒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亲爱的老师，希望下次您再来到精灵联盟国，会看到不一样的我们。以上，您忠诚的，拉文德尔·阿文图尔琳。”

整封信里，公爵都以一个同辈的口吻叙述着他这几天的心灵历程，爱维格马上意识到女王在信后面为什么再一次提到了那句话。

精灵族正式接纳了她，这个高贵圣洁的种族认为爱维格有着与女神所赐灵魂相匹敌的纯洁。

“喔，意外收获啊。”爱维格惊异地扬起了眉毛。她本来以为自己借着国家大事，强行揭开别人家里的丑事，后面估计精灵国的人都不会再欢迎她的到来……

看来精灵的圣洁不止体现在他们的所作所为，更是体现在他们的信仰上。估计是因为爱维格正直地揭开了艾力威廉王子的丑恶嘴脸，并且给精灵族留了足够的面子，现在人家承了好，许诺了回报呢。

爱维格一边感慨要是所有人都和精灵一样就好了，一边把信塞进魔法袋里。她刚准备给海丽希女王写回信，门就被敲响了。

是雪岑特。他穿着居家的衣服，兰特恩慈在他身后拿着一件小礼服，两个人都笑呵呵地看着爱维格。

“哦我的天，”爱维格侧过身让开路，一面无奈地笑道：“我这辈子的礼服都让你包圆了。”

“这是我父亲让我送来的。”雪岑特把一个做工精美的妆奁放在了爱维格有些凌乱地书桌上：“比起你对他们思想上的启迪，这点东西真算不得什么。”

兰特恩慈把衣服挂进了衣柜后，就行礼迅速离开了。

爱维格哈哈笑着，随意往沙发上一坐：“这算什么启迪，顶天是骂街，也就你们精灵族会下意识把人想那么高尚。”

今天阳光很好，天空的蓝色好似会流淌一样，透过窗户晕染了室内的光芒。

爱维格这几天发现，雪岑特虽然是土生土长的乌尔阿勒忒大陆的人，思想却和现世中很多年轻人很像。

他富有反叛精神，乐于接受新事物，并能深刻地透过表象看到更深层次的制度、文明。他很多言论还不够成熟，但是爱维格已经发现，自从来自公爵的心病在慢慢移除，雪岑特已经开始逐渐理解事物的对立统一，甚至有时候还会说出一些和现世哲学相关的话。

他在迅速地痊愈、成长，从一个满心愤懑不平的孩子逐渐过渡到一个开始试图理解这个世界的青年。高智商和高悟性让他很快能明白爱维格的一些，在这里的人听起来非常惊世骇俗的言论。

两个人几乎是几天的时间里友情迅速升温，现在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双方就能明白对面在想什么。

雪岑特自然而然地坐在了爱维格旁边。他倒了两杯花蜜茶：“你喜欢这个茶，回头我寄一些给你。”

“唉……回去之后要忙起来了喽。”爱维格拿着茶杯往后一靠，感慨道：“没想到破案这么快，这案子出乎我意料的简单……诶对了，你父亲好像说了让你出去走走？你有想好怎么个走法儿吗？”

雪岑特也学着爱维格往后一靠，抱着茶杯，看着房顶上的雕花玻璃灯。他今天没梳发型，略微带卷的暗金色头发有点蓬蓬的，没有眼镜的遮挡，雪岑特看上去像一个刚从学院放学回来的学生。

爱维格忽然意识到，雪岑特也就比艾尔利希大了几个月，按照海恩帝国二十岁成年的法规，这小子起码还有半年连酒都没得喝。

“不知道。”年轻人静静地思索着，浅黄/色的毛衣让他看上去非常柔软：“只觉得应该离开这里多转转，理清思路，想想未来。”

爱维格赞同地点点头。他们俩一起瘫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像任何一对好朋友一样。直到雪岑特瞄了一眼钟表，问到：“你快要启程了吧？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吧。你父亲本来邀请我去参加两天之后的舞会……我就不了，艾尔利希得赶紧回去补上期末考试。”爱维格揉了揉头发，苦哈哈地喝了一口茶：“寒假开始后我要准备申请讲师职称了，按照敦可布劳学院的规定，我需要交一篇专业的论文……我还没开始写呢。”

她瞄了一眼旁边默默点头的雪岑特，看着他有点落寞的眼神，福至心灵，倏地意识到，这偶尔会害羞的年轻人可能是有点舍不得自己走。

乌尔阿勒忒大陆的远程沟通手段中，只有带魔法的双面透镜可以看到对方的样貌，类似于“打视频电话”。只不过每次如果对面不在，发起通话的人就只能对着镜子干着急，着实没有现代社会的手机好使。

所以直到现在，最受欢迎的通讯手段还是带魔法的随信来。

“诶，我会常常给你写信的。”爱维格大大咧咧的一巴掌拍过去，把雪岑特拍得一个激灵：“走之前我给你留下双面透镜怎么样？而且你是皇族，进入海恩帝国只需要得到两个女王的允许就行了，很容易……所以没关系的，我们不会就此断了联系。”

雪岑特那点小心思全被爱维格老师说中了——虽然他没注意到自己和爱维格在一起的时候，经常没法控制住表情，泄露内心的小九九。

他掩饰地咳嗽一声，脸上终于带了点欣喜的笑。很好哄的年轻伯爵总算是心下稍定，翘起了二郎腿，口吻也轻快起来：“那真是太好了……唔，我没有给你增加工作量吧？”

雪岑特就这点不好，长久以来的习惯让他说话老是拐弯抹角，明明想问爱维格会不会按时写信，非得搞得好像自己好像很愧疚一样。

他微微抿着嘴，身体小幅度的前后晃着。爱维格哭笑不得，又一巴掌狠狠拍上去——反正伯爵这体格子比艾尔利希还抗揍。

“我国外的朋友就你一个。”爱维格的口吻听起来很像哄小朋友。她无奈地戳戳雪岑特的肩膀：“我一定会按时给你写信，每天早晨五点钟准时让随信来敲你家玻璃。”

雪岑特这下高兴了。他脸上浮现了真诚的微笑，整个人好像星星闪亮。

他正处于青年与青少年交接的那几年，青涩和成熟在年轻的伯爵身上完美的交融，朝气与稳重让雪岑特浑身都沐浴在一股闪瞎人眼的微光里。

爱维格也不由自主地被影响，跟着一起笑起来。

“哦，天，”爱维格一边笑一边抽空想：“这小子再过几年，请求婚约的人能把他家门踏破了。”

两个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最后，雪岑特看了看时间，准备和爱维格一起下去吃早饭。

下楼的时候，走在后面的伯爵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话：“爱维格，你有追求者吗？”

爱维格满脑子都是回家之后能拿到多少酬金，脑子一抽，没跟上思路，转了头：“啊？”

“哦。”小个子魔女眨了眨眼，耸耸肩：“没有。我身边的人大部分都被学业折磨地很痛苦，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对一位学院助教有什么想法。”

尤其是一位贫穷、长相过于可爱且刚成年的女士，艾尔利希曾经吐槽，如果他看到有人和爱维格约会，第一印象是这人是个拐卖儿童的罪犯。

真正来说，原因还是爱维格自己。她活了两辈子，上辈子曾经有过男朋友，最后还是因为对未来规划不同而分道扬镳。但是两个人依然是知己，她后来还去给前男友送上了结婚礼物。

她打心底里没把自己当成一个二十岁的女孩，而是一个已经快要活通透的女士。

“而且，我对于谈恋爱和正常人不太一样。”爱维格摸了摸下巴——她从雪岑特这里学到了这个习惯：“我觉得，恋爱的人重要还是要能互相理解和尊重，而且……嗯，怎么说呢，未来的路要能同行才行。”

说到这，爱维格忽然一怔。她刚好下到了一楼，转过身，揶揄地看着缓缓走下来的雪岑特：“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有喜欢的人啦？”

年轻的伯爵身形舒展，走路姿势轻快而潇洒。他几步走到了爱维格身边，脸上忽然带了点红晕。

雪岑特掩饰性地咳嗽一声：“也……没有，处于有点好感的状态。”

“我的天，”爱维格笑起来，边笑边摇着头。她走在前面，半转过身，一双大眼睛在卷卷的头发里笑成弯月牙：“你可别让其他人听见，贵族小姐们心要碎一地了。”

雪岑特在这句调侃里再次笑成一抹灿阳。

嗯。爱维格起了捉弄的心思。她在餐厅门口转过身，叉着腰，上下打量了一下雪岑特。

雪岑特脑袋上浮现一个问号，没来由地紧张了一下，忽然停下了脚步。

“确实，”爱维格的口吻听起来像一位欣慰的长辈。她哈哈笑着拍了拍雪岑特的肩膀：“长成你这样，确实不太用担心谈恋爱的事儿。”

雪岑特：……

他终于忍不住了，狠狠点了一下爱维格的发顶——旁边打哈欠的艾尔利希吓得哈欠打一半卡住了——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就比我大一岁，为什么总用长辈的口吻！我是什么婚恋市场的抢手货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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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女王陛下在传送阵外再次感谢了爱维格和艾尔利希，便送上了来自精灵族的礼物。

爱维格接过来一看，是超大一魔法袋的钱币。

爱维格：……

“这并不是我原本想送的，但是我想这是您现在正需要的。”女王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端着，笑容里带了点调侃：“下次来找雪岑特做客的时候，也欢迎您家的维乐海一起来，精灵族会很喜欢她的。”

维乐海是传说中智慧女神的坐骑，要不是因为这家伙太能吃，就凭成年之后的美貌，它绝对会是乌尔阿勒忒大陆最受欢迎的无攻击性亲人魔兽……

……但是女王陛下是怎么知道的？！看情况不仅知道，恐怕她很穷这一点女王也了解了！

爱维格拼尽了全力，才控制住自己面皮没有抽抽。她不动声色地抬脚碾上了艾尔利希的鞋，尽可能让自己的笑容不要那么咬牙切齿：“……谢、谢谢您，女王陛下，下次来的时候我会把蒂利卡一起带来的。”

女王陛下点点头，便往后退出了传送阵。爱维格把艾尔利希踩出了痛苦面具之后才愤愤收脚，视线无意识一转，看到了站在一边的雪岑特和兰特恩慈。

雪岑特冲她颔首微笑。他今天穿的很正式，颀长的身躯矗立在阿文图尔琳公爵身边。

他比起第一次见面，身上那股浮于表面的油滑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尘埃落定、闲看落花的潇洒和稳重。

年轻的伯爵脸上少了那种仿佛画出来的笑容，反而平添了成熟的魅力。

爱维格也轻轻点点头，无声说了句“下次再见。”

魔法阵光芒亮得刺眼，几乎要把整个大厅变成太阳光源。雪岑特却舍不得闭眼，直到眼睛被刺得眼泪直流，脑袋也开始痛起来，才眯缝着，看着魔法阵里娇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强光里。

雪岑特盯着爱维格刚才站着的地方，喃喃道：“下次再见，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