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了。”江千劭将牌摊开,骨节分明的手指抵在了桌上。只见他的牌又是一副好得不能再好的牌。
“千爷,您这都第三局坐庄了,能不能让着我们一回啊!”同一桌的小子掏出钱,拍在他跟前。
江千劭将钱随手一扔,哼笑一声:“不坐庄就没意思了。”
“哎呀,庄家赢得多,输的也多,换了我,我就不愿意坐庄。”另一人意有所指道,“家善,你说呢?”
阮家善盯着江千劭的手指出神,看着那个完好无损的玉扳指。这一叫他才猛然抬头,怔怔道:“我……我也不愿意坐庄。”
江千劭听了这话,淡淡一笑:“是吗?有那个本事和机遇也不愿?”
“嗯。”阮家善点头。
江千劭用手帕擦了擦手:“可别说了。算了,我看今天阮家善心也不在这儿,我就不奉陪了,商会还有事。”
江千劭说完,便起身要离开。
“没意思没意思。”另外两人却也没有敢叫他留下。
阮家善和他一起站起来,对他说:“我和你一起去。”
走到麻将馆门口,二人停下来等各自助理的车。
阮家善从口袋里抽出了一盒烟,递给江千劭。
江千劭皱眉,推开烟:“我不抽这种东西。你什么时候也喜欢抽烟了?”
阮家善以前可是烟酒不沾,只喜欢吃甜食的。
阮家善愣了愣,回道:“……忘了你跟他们不一样了。我也不清楚什么时候,就这阵子吧。”
“少抽点。”江千劭站得笔直,淡色的瞳在雾里看不真切,淡漠得让阮家善觉得陌生。
“好。”阮家善把烟掐了。可是也没有像以前一样,和他待在一起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最后还是江千劭打破了这种寂静,他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看你不对劲。”
阮家善张了张口,几乎就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可是他爹的脸,和王姑娘的脸不断在他眼前闪现,最后定格在了那碎了一道的玉扳指上,流着血。
不能说。他在心里警告自己。
阮家善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杀害我爹的凶手是谁了。”
江千劭侧过脸,看着他:“杀你爹的凶手,不是早就落网了吗?估计都只剩骨头了。”
“不是。”阮家善抬起眼,对上了江千劭波澜不惊的眸子,“杀我爹的不是江家的张管家,是——复兴社的杀手,凤尾蝶。”
江千劭挑眉,眼睛微微瞪大:“是吗?那你打算怎么处置?”
阮家善没在江千劭脸上看出任何破绽,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我打算,杀了他。”
“嗯。”江千劭说完,沉默了几秒,又接着说道:“他不过是一把趁手的刀而已,为什么不杀持刀的人?”
“我会的。不过我要先从他下手,他活该!我爹从来没对不起他!”
“你知道他是谁?”江千劭听他说这话,眯起了眼睛。
阮家善知道江千劭敏锐得可怕,咽了口口水,故作轻松道:“不知道。但是我已经计划好了怎么杀他了。”
他话说完,老侯的车就到了。江千劭让阮家善和他乘一辆车去,阮家善答应了。
老侯从前视镜里扫了后座一眼,直觉后头两位少爷之间气氛不对,于是今儿也没有多话。
“你同我说说你的具体计划?我听闻那凤尾蝶是个棘手人物,要当心。”江千劭道。
阮家善回答:“我与复兴社的成员联系了,让他把凤尾蝶引到北平郊外去,我的人会埋伏在那里。”
“你安排了多少人?”
“上百号人,我还去吴家请人了。这次定叫他有来无回!”
江千劭点头。周侨先前才被复兴社的人摆了一道,背后捅刀。可现下又来了个阮家善,他仇人可真不少……
虽然他应该会提高谨慎,但还是可以去提前知会他一声。
江千劭于是又问;“你什么时候动手?”
阮家善眼睛一弯:“一个小时后。”
!阮家善居然动手这么迅速。
江千劭面上不动,只说:“好,他一定逃不掉的。”
不多时,二人便到了商会。江千劭直往楼上去了,阮家善则停在楼下的待客厅,眼睛直勾勾盯着楼梯。
一个小时。江千劭召集人也来不及,他会自己去吗?是他吗?阮家善心里飘过了万般念头。
闻着大厅里的沉香,阮家善紧绷了一个多月的神经悄然松懈了,昏昏沉沉中,他竟然睡了过去。
“阮少爷,阮少爷!”有人推了推他,是他一位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阮家善睁开眼睛,茫然过后,慌忙地看向墙上的黄铜钟。
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他陡然站起身,不顾身后人的惊讶,奔向楼上江千劭的办公室。
“砰——”他推开门。
门内空无一人。江千劭出去了。
.
与此同时另一边,蒋家府上。
“乒!”兵刃相接的声音清脆悦耳,比武台上身影翻飞。
穿军服的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子,每一次劈砍都是金刚之力。而另一人长发飘散,黑袍鼓动,诡谲狠厉之势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周侨挑开蒋海润的刀,冷声道:“你知道的,你打不过我。”
蒋海润勾起唇角:“不试试不甘心。”
周侨偏了偏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那我今天就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他的剑使得也极好,仿佛一条蛇,眨眼之间便将蒋海润的身上划了几道口子。
蒋海润更来了兴致似的,眼里不自觉流露出赞赏。
“你拖了这么久,终于答应和我交手了。我早就想试试传说中头号杀头凤尾蝶的身手了。”
周侨手上动作更快,讥笑:“我也早就想动手揍你了,只不过我怕我忍不住,控制不好力道将你杀了。”
蒋海润笑了两声,难得真心。
身影飞舞,远方似乎响起了鼓声。
周侨终是手腕轻动,将剑架在了蒋海润脖子上。“可以了吗?”
蒋海润用两指把剑挪开,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可以了,领教过了。”
周侨却仍呼吸镇静,仿佛毫不费力。他讲手里的剑扔下,不看蒋海润一眼,就要离开。
蒋海润眼神闪动,喊住了他:“哎,等等,怎么走这么急,不一起吃个饭吗?”
周侨不知蒋海润抽了什么风,烦人得很,于是冷笑一声回道:“不了。我怕你在饭菜里下毒,打不过我就想毒死我。”
蒋海润看着周侨,拧紧了拳头。周侨一直都对他没什么好眼色,除了公事和利益之外,什么都不愿与他多谈。
可他蒋三少爷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往常哪个姑娘是他追不到的?除非……心里有别人了。
蒋海润吸了一口气,忽然道:“上次和你说的委托,不用你出手了。”
周侨一直没停下的脚步,此刻却终于停了下来。
蒋海润心里凉了一瞬,他对自己说,如果周侨要去掺和,那就让他和江千劭一起死。
“阮家善和上头协商,要杀了江千劭。我先前看到他和阮家善在一起,现在估计已经去了埋伏地点了。”
周侨脸上阴云密布,他掐住蒋海润的脖子,沉声道:“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他很重要吗?”蒋海润道,“他那样的烂人,死了就死了!“
“他们在哪里?”
“兰花亭。”
兰花亭在北平郊外,护城河旁。由于杜老板喜欢在那儿练嗓,所以大伙儿都叫那处兰花亭。
周侨狠狠将他一推,转身就走了。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蒋海润想,就让他死了吧。得不到的花,就要踩碎。
组织刚开始和他说,让他将周侨引到那里去时,他笑了笑就答应了,然而心里没真打算那么干。
如果周侨不是真的在意那个姓江的……
都是周侨自找的!他心道,如果周侨现在回头一次,他就和周侨说真话,叫他不要去。
可是周侨没有。
.
阮家善不知道自己怎么到兰花亭的,他日后回想起来,只记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还有冰凉的雾。
“说不定他只是,只是去了别处。我们这么多年的友情了,他怎么会骗我。”阮家善沿着护城河往下走,边走嘴里边喃喃。
然而,远处的浓雾里,出现了穿着白色西装的身影,挺拔劲瘦。江千劭正等在兰花亭外,向另一边张望着。
阮家善愣在原地。一直被小心翼翼掩饰着的伤口,终于被狠狠揭开。
是了,江千劭一直都知道周侨就是凤尾蝶,知道周侨杀了他爹,只是没有跟他讲。
他就像一个傻子,被所有人都蒙在鼓里。最好的朋友欺骗他,对他笑意盈盈的人是他的仇家,所有他爱的人,都要离开他……
阮家善低低地笑了起来。他不再向江千劭的方向走去了,而是转身,去了吴家军的埋伏地点。
江千劭似乎听见有人在哼唱着什么歌,但是声音太小太远了,更像是风的叹息。
阮家善和他往反方向去了,嘴里低声哼着他爹教他的,诗经的小调。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