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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樱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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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娘……”

“十二阿哥,你怎么来了?皇上知道吗?”

安安摇摇头,“没关系,皇上他去南书房召见大臣了,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的。”

“那怎么行呢?宫里人多嘴杂,指不定哪个奴才就泄露了口风。若是被皇上发现你偷偷上这来,还不知道要怎样生气呢。”溱溱红着眼眶道:“快,快回去吧。”

安安委屈极了,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自己好不容易偷跑出来,可额娘却急着撵他回去。他方才还在路上碰到了宜妃:“小扫把星,你额娘当初不想要生你呢,想方设法拼命想把你流掉,要不是皇上派人看着,哪还能有你啊。后来实在月份大了打不掉了,她又盼着生个格格,也不知她偷偷吃了些什么药,让你成了现在这个不男不女的样子哈哈哈哈……你说,别人怀孕都是喜事,怎么你额娘就这么害怕生下你呢……” 当时他的心头“蹭”地冒起一团火,当即就想跑去质问额娘。等等,说不定是宜妃在挑拨离间,他勉强压抑住了心中的怒气,可心中还是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般透不过气来。直到此刻终于啜泣了起来。

溱溱见了他这副模样也心软下来,替他擦拭了眼泪,“好吧,一会儿我亲自送你回去,就说是我传信叫你过来的。”说着牵着他的手到榻上坐下。

“额娘,这是箜篌吗?”安安止住眼泪,轻轻拨弄着眼前的乐器,这种乐器他从前只在古书上见过,没想到实物竟然如此小巧。

“嗯。”

“你能弹一曲让我听听吗?”

“好吧。”

她信手弹起了一首《汉宫秋月》,曲调寂寥凄清,满怀哀怨悲愁,如细雨轻拂过枯黄的落叶,又似孤雁南飞时留下的声声哀鸣,惹得春日枝头上轻轻摇曳的玉兰花也感染了伤怀。突然,从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隐约的埙声与之相和,安安侧耳谛听,其声幽然,不绝如缕。如低声的呜咽,悲凄哀婉,如泣如诉,却与箜篌之音相得益彰,缠绵悱恻,忧愁暗恨绵绵无期。他感到难以置信,这和声中似乎藏着无数未了故事,静静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曲罢终了,埙声与之同时归于寂静,如同海浪拍打礁石后归于宁静的海面。安安知道,她已将全部情感倾注其中,那是她的灵魂在浅吟低唱。

“额娘,你为什么就不能和皇上亲近呢?”他难以接受亲耳所闻的现实,不解地问道。“皇上他心里明明是有你的!”

溱溱一向平和的语气中突然多了几分愠怒:“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皇上的心思岂是能平白揣测的!”

安安忍不住痛哭流涕,“可是,他每次抱住我的时候明明喊的就是你的名字!”

什么?她心中大为震动,“他对你做了什么?”

安安含着泪水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连忙挽起他的袖口,他手臂上是一排醒目的疤痕,愤恨道:“这个混账!他还对你做了什么?”

“真的没什么,额娘,我差不多该回去了,皇上应该就快回来了,我得空再来看您。”说罢转身一溜烟儿跑了。他一路上心烦意乱,明明只不过是碰巧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缕乐声,为何会让他如此介怀呢?

“十二阿哥,这是皇上赏下来的扬州两淮盐史进贡的通草花,和嫔娘娘挑走了两只,剩下的都给您了。连宜妃想要都没给呢。”

那不还是别人挑剩下的,他想。可这些通草花可真漂亮,他挑了一只蓝色菊花发簪让蕙珠替他簪上。

“这些是为您赶制的春夏的衣裳,您试试看看吧。”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些衣裳,仿佛重回到久远年代里铺展着无尽绮梦的铺子,那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绮丽梦境。她们的身上似乎沾染着隐秘的香气和丝绸质料特有的温润气息,一点一滴渗入周围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共同交织成令人心醉的旋律,轻轻撩拨着他的心弦。这和长三堂子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区别,他想。可他却无法将目光从她们身上离开,甚至想将头埋进里面,那是充满诱惑的变形的梦。织锦凤尾长裙上绘着繁复细腻的牡丹花,花瓣层层叠叠,像春日里最绚烂的色彩,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仿佛要跃然而出;琵琶襟轻纱薄衣上绣着细腻的水墨荷花,荷叶翻卷,露珠欲滴,透出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逸之气;灿若云霞的百褶裙绚丽斑斓,如深海般变幻莫测,在日光下折射出千般光彩,细腻的质地,触手生温,如同江南春雨般的温柔。他用指尖划过那些华美的纹路,“蕙珠姐姐,你要不要挑一件试试?”

“那怎么行呢?这是皇上特地为您定制的,奴才怎么配穿呢?”

“这有什么要紧,反正我又穿不过来。”他说完挑了一套递给蕙珠,那是一件淡雅的蓝色如意襟上衣搭配同色系的衬裙,几朵细腻的刺绣兰花点缀其上,“这件适合你,送给你吧,你去试试看。”

“可是这样贵重的衣服……”

安安笑道:“不过一件衣服而已,有什么要紧。是人穿衣又不是衣穿人,你先收着,总有你能穿上的那天。”

“那好,奴才谢过十二阿哥。”

他给自己挑了一件玫瑰红色饰有蓝白卷草纹样的曲襟上衣穿上,配上同色系的月华裙。那香云纱薄如蝉翼,闪烁着珍珠般波光粼粼的光泽,作步沙沙作响。衣物恰到好处地包裹着他的身躯,仿佛能与之融为一体。果然是为他量身定制的。虽然现在穿起来还为时尚早,不过对于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来说再合适不过了。他用螺子黛仔细描画了眉毛,又在唇上抿了抿胭脂,精心梳妆后捧起琵琶朝皇帝的寝宫而去。

皇帝尚未从南书房归来,安安在香炉上添上以四季花气配伍揉合制成的逗情香,春深日暖,袅袅青烟缓缓在空气中升腾缭绕,清芬幽韵。他在矮榻上坐定,弹起了那首他苦练了多时的《浔阳夜月》……

“梁九功,你听,这是谁在弹奏?”皇帝从南书房归来,远远便听闻从自己的寝殿中传出幽幽曲调,如一位忧愁女子的轻吟浅唱,又似低语般的呜咽。他不觉加快了脚步,难道是她?怎么会呢?

及至终于来到那乐声传出的所在,与朝思暮想的佳人只剩一帘之隔,却突然在门槛前停驻不敢迈步上前,只能口中怯怯轻唤着:“蓁蓁,是你吗?”

琴声戛然而止,一位一袭红衣的妙龄女子映入眼帘,“蓁蓁……”

“儿臣恭请皇上圣安。”

“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在他脚下跪下,连连叩头,“皇上,人人都说您是一位圣明的仁君,儿臣希望您能再度考虑一次我从前的请求……”

“请求?什么请求?”

“请您准允我的额娘出宫吧,如果您能答应的话,我可以代替她为您……”

“你这是什么话?简直糊涂透顶!”

“可是皇上……”他扑上前来抱住他的大腿,不远处敲响的命运的警钟让他别无其他选择,纸里是永远包不住火的,他能预感到不远的未来正逐渐迫近的危机,那等待他们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沉沦。

皇帝已然火气上涌,仿佛自己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禽兽不如的男人。虽然那个冷心冷情的女人早已被他疏远,在宫里如同死人一般,甚至她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自己,不然也不会心甘情愿毁了容貌。可如果就这样答应了他,那自己作为帝王的威严何在?他用一双大手掐住他纤细的脖颈,“你可知道你是在和谁说话吗?!就胆敢在这大放厥词!朕没有你这个儿子,你这辛者库贱婢所生、奴才养大的下贱胚子,若不是看在你还有那么一点作为朕和太子的奴才的价值,朕断然不会留你。往后你也是太子的儿子的奴才,谁让你生来卑贱,记住了吗?”

他眼里噙着泪水,忍着痛楚颤抖着道:“是,奴才遵命。”

他捏起他的下巴,“你简直和你那个额娘一样放荡!”皇帝扯着他的衣服将他拖到殿外,如同拖着一只令人嫌恶的包袱,“梁九功,拿绳子过来把他捆在树上!”

安安毫无招架之力,任由几个人一齐上阵将他牢牢绑缚,那面目狰狞神情冷酷之人扬起马鞭在他身上重重落下,仿佛非如此不足以平息他心中的怒火。几片颤颤巍巍的树叶从枝头摇落,弱不禁风的细小叶片弥漫着无法言喻的哀伤。这是桦树吗?他不知道。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打累了,又或者是觉得对他的惩罚已然足够,将马鞭朝梁九功一扔便转回了殿内。后者手忙脚乱地接住,轻蔑地瞥了安安一眼,连忙快步随之入内。

神志恍惚间安安望见十四弟朝正殿的方向前来,在他面前经过时不由得放缓了脚步,“十四弟,救我!”他已经体力不支,像即将溺水之人拼命试图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可后者却只用玩味的表情斜睨了他一眼,便加快步伐走了进去。十四弟去找皇上做什么呢?可这不是他所能考虑的,他此刻能考虑的唯有自己当下的处境——像被俘虏的战利品一样被绑缚在一棵树上孤立无援,只能沦为被展示的笑柄。当父子二人说笑着步出殿门在安安面前站定,皇帝竟将手中的马鞭递给十四,后者不置可否地接过,掂量在手里踌躇着。安安震惊地瞪大双眼,感到难以置信。十四向皇帝投去探询的目光,想确认他的意思,是否真的要这么做。皇帝不耐烦地点点头,仿佛在考验他的勇气一般。随着“啪”的一鞭子重重落到他的身上,如同滔天巨浪惊涛拍岸将他疯狂吞噬,他一头栽入了混沌无明的黑暗。

不知在黑暗中独自泅泳了多久,待苏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被关在一只铁笼里,在狭小的空间内他无法站立,也无法伸展开腿,只能蜷缩着身子,他就这样被孤独地弃置在这里,心如死灰。兽笼的栅栏上尚沾染着斑斑血迹,他似乎能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腥气,大概是从前用来装老虎的。笼外仿佛有风暴袭卷过的痕迹,青枝满地花狼藉,隐隐传来浓郁的树干木材、树叶青草和树根湿泥的芬芳,混合着春日雨后泥土的气息。他的薄衫已经湿透,兀自在料峭的寒风中簌簌发抖。一阵风吹过,他摊开手掌,从枝头飘落的春樱不偏不倚降落至他的手心,脆弱的花瓣就像他那颗支离破碎的心。那些抚不平的伤口和解不开的死结,凝结成化不开的悲愤在心中郁结。如果胸膛裂开任由忧伤滚滚涌出,那它仿佛可以淹没整个世界。不一会儿,笼子周围缀满了零落的残花。

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老十三?难道他又是来看自己笑话的?那身影走到近前,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袱和一只小巧精致的食盒。他拿出一只小毯子塞进栅栏递给他,“快披上吧,不然你会着风寒的,说不定会没命呢。”接着打开食盒,拾起一颗娇艳的草莓递到他那因干渴而开裂泛白的唇边,“快吃吧,吃完了我还要把食盒拿回去呢。”

他机械地张开嘴巴,草莓初入口时口腔内猛烈泛起一阵酸涩,他猛吞了几口涎水,用齿尖轻轻将那颗草莓碾碎,果肉伴着汁水滑入喉中,舌底渐渐传来清甜的回甘。

“过来,靠近一点,我来替你上药。”他的手臂刚好能伸进栅栏的缝隙。“你都伤到哪了?重不重?扣子解开,不然我怎么帮你上药?……你不也是男人吗?怎么扭扭捏捏的?”他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算了,你自己上吧。”说罢将药瓶扔给他,“我向你保证,我背过身去绝对不偷看。你好了叫我。”他果然说到做到,身躯笔直地背对着安安站立着,安安蜷在他的身后慌张地扯开衣裳,雪白肌肤上浮着鲜红的血痕让他触目惊心。

十三被背后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扰得心绪烦乱,“我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怎么总是惹得皇父不高兴?要是你下次再闯祸可别指望有人替你求情!”

是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眼下他过于狼狈,根本没有思量这些的余地。

“……安安,你哭了吗?安安?……”

他已记不起自己是何时被放出来的,只记得自己手脚并地用爬出笼子,因长时间蜷缩着身子而一时无法站立。他已不适应用双腿行走的生活,只好在漆黑一片的陌生空间里像野兽一样爬行。

“张开嘴巴,让我看看是谁长出野兽的獠牙了?”

是若朗的声音。若朗,真的是你吗?

他的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想说的话。难道自己的声音又被夺走了吗?不,这一次他并没有失声,只是无法再发出人类的声音了。喉咙处盘桓的仿佛是野兽的低吼,稍有不慎便会爆发出凄厉决绝的嘶鸣。

若朗俯下身子轻抚着他的头,“苦难是永远没有尽头的,如果你深陷生活的泥潭,那就一定要学会在泥潭里游泳。”

若朗,不要走,不要抛下我,我不要再这样活下去。

他摇了摇头,“这个愚蠢又肮脏的世界,配不上这样一份纯净的感情。这里没有它的容身之所。但就算我们不能改变这个世界,至少还可以不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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