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于老城区中心的中餐厅生意很好,在这生活了多年的人都认可这家,临近饭点人很多。
梁潼提前约的号,坐在落地窗侧的二人桌看夜景。虽然这里的菜色偏私房菜,但摆设却有向西餐厅靠拢,环境古典安静,还会放悠扬的纯音乐,所以经常会有年轻人把这当网红店来打卡。
何映走进店里时,一眼就看到梁潼旁边围了几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小姑娘,手上还拿着自助调料碟,聊天忘我到差点酱汁就倒在手上了。
梁潼已经很久没听过别人这么直白地夸赞他的外貌,有些哭笑不得道:“我接近三十岁了。”
25岁能四舍五入估成30岁,何映旁听都觉得自己离退休不远了。
他等梁潼打发走她们后才上前在对面的位置上坐下,随口道:“久等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梁潼把菜单推到他面前,完全没有等了一个小时的怨气,“工作很忙?”
何映顺着台阶下:“忙啊,才下班就过来了。”
其实今天压根不忙,甚至因为艾布纳有事,他三点送人回去后就直接下班了。
原本是不打算过来的。何映看向面前的梁潼,对方还穿着上午见面的正装,五官因为眼镜的修饰显得温和,可何映知道,那双被镜片反光掩映的眼睛还是和以前一样,锋利且难以撼动。
他怕自己不来,梁潼会杵在这一直等。
何映看着窗外已经完全暗下去的天色,桌面上的花倒影映在玻璃上,明明身处一个平面却分隔成面与面的两边,无法相融。
于是他问梁潼:“是以这辈子的关系叙旧,还是带上辈子的一起。”
他们第一次把重生这么平淡直白地摊开来讨论,何映这话说得像来算账,偏偏他们都知道真正想放下的人是谁。
梁潼没正面回答,而是问:“你现在打算在上海发展?”
他不选,何映就帮他选。
何映笑道:“对,北京待腻了。”
“以后就在小公司当法务?”梁潼皱眉。
“以后可不是小公司。”
“你明明可以选其他的。”
何映这下不笑了,盯着他:“那你呢。”
“去年信托行业塌成那样,明后年又是保险垮台。”何映眯起眼,打量着梁潼,“你又不是不记得,怎么还要往火坑里跳。”
上辈子的这个时期几乎是何映的事业最艰难的阶段,房地产早早埋下的祸根终究在十年后破土而出,在措手不及之时把金融行业的大厦掀翻,一时间人人自危,本以为能养老的项目成为了一口吞掉所有财产的无底洞。
梁潼偏偏要走他之前走过的路。
不过事实证明,梁潼走得比他好。行业发展不好,反而是年轻人得到的机会增加,以这个年纪成为信托经理,背后付出的努力是难以想象的。
梁潼“啊”了一声,说:“没办法,缺钱。”
何映:“……?”
说话期间服务员推着车走过来,给他们摆上了三盘菜,还热心提醒他们哪个菜要趁热吃。
梁潼顶着何映的视线,若无其事地抽出塑封里的筷子,从刚上的菜里精准地挑出一块肥瘦相间看着就好吃的肉放进自己碗里,然后道:“吃吧,待会菜冷了。”
何映表情微妙,莫名有种他们两在面对面吃食堂的错觉。
他等梁潼吃了一些东西垫肚子后继续道:“缺什么钱?”
梁潼是真饿了,动筷的频率明显比平时高,可就算是这样他的吃相还是很斯文,把东西都咽下去后才道:“要养家糊口。”
“我们俩总得有一个负责赚钱吧。”
何映手上的筷子没拿稳,“啪”的一声掉到了桌子上。
他过了一会才咬着后槽牙问:“梁潼,你什么意思。”
梁潼说:“意思是,我要追你了。”
这顿饭吃的不太愉快。
梁潼太擅长拿捏人了,在说出这句惊世骇俗的追人宣言后就把话题自然地转到大学期间。他们本科是校友,人际圈难以避免有所重叠,要聊还是有很多能聊的。
那句话跟玩笑似的,偏偏他们可不是能开得起玩笑的关系。
何映如坐针毡,心不在焉地应付梁潼抛过来的话题,实际上已经想掀桌走人了。
他隐约能感觉到,梁潼有点疯。
他们等吃完后一起出了饭店,何映终于松口气准备分道扬镳,就听见梁潼问他现在住哪,顺路送他回去。
何映尴尬笑笑:“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反正顺路。”梁潼加重了“顺路”两个字,何映当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个预感在他看到梁潼的车牌可以刷小区的出入系统时彻底应验了。
梁潼本人完全没有心虚的迹象,把跟踪前任说得像今天午饭吃了啥一样正常:“前几天在楼下看见你,当时还没敢认。”
何映的表情明显是:你骗傻子呢。
“真的是巧合。”梁潼想了想,“不然你去我家,我给你看房产证。”
“不用了。”
何映等车停稳后解开安全带,车库的灯坏了,他们两坐在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动作。
“无论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何映的声音很冷,“之前的事一笔勾销,不用再联系了。”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管梁潼的动机,也不打算去追究对错,他现在只想要梁潼放过自己。
何映自看到他后一直伪装的轻松终于卸了下来,刚好这时一辆车打着灯经过,他脸上的厌恶被明明白白地照出来,刺得梁潼眼睛疼。
密闭空间里的沉默令人窒息,何映没等到梁潼的反应,打开车门就走了。
没过一会,他听到背后有急促的脚步声追了上来,回头盯着走近的梁潼。
梁潼这些年脸皮变厚了很多,跟着他进了电梯后道:“我和你住同一层,真巧。”
何映以为他要跟到家里去,估计了一下自己和梁潼的体型差,真打起来也是自己占上风,破罐破摔地想,跟就跟吧,左不过是知道门牌号而已,难道梁潼还能半夜撬锁进他家吗。
然后他看着梁潼掏出钥匙,打开了何映对面的门,弯眼笑道:“要进来坐坐吗?”
何映:……
梁潼比他想的还要疯狂,这和跟踪别人的变态有什么区别!
“所以,你的前任……哦不,高中同学,为了追你,买下了你家对面的房?”艾布纳听完后关注点偏离,“他这么有钱啊?”
“……应该只是租的。”
艾布纳不正经地建议道:“跨越大半个中国来追你,多浪漫啊,而且有钱又有颜,要不你就从了吧。”
他们的矛盾没法和别人说,艾布纳了解的只是高中时吵了一架,他这人粗神经,踩着何映的雷区蹦跶:“反正你也喜欢不了别人。”
都说忘掉一段感情最快的办法就是开启一段新的。可何映偏偏做不到。
何映和艾布纳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联谊派对上。当时何映就以“不谈恋爱的中国帅哥”在他们留学生圈子里出名,不管是赌约也好,纯粹的不爽也罢,艾布纳对他很感兴趣。
他是双性恋,加上长期生活在外国,观念开放,过往情史纷繁,自诩阅人无数,虽然何映不是他平时会去招惹的类型,但还是在一干狐朋狗友的怂恿下端着盘蛋糕上前搭讪了。
何映很好聊天,艾布纳用了三十分钟就成为了他的朋友,可接下来三天,他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让两人的关系再深入一步。
艾布纳一向秉持着“人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的原则,没出一周就放弃温水煮青蛙计划,不抱多少信心地和何映表白,主打一个早告白早超生。
地点很草率,时机很草率,连说的话也草率。不过这些早就无法改变结果,艾布纳看着面前刚买的玫瑰束,随意地想何映会不会把花砸他脸上。
但何映很平静,没有被耍了的恼怒,也没有被人喜欢的欣喜,他只是很平静地看着艾布纳,眼睛像一坛死水。
仿佛谁都无法激起涟漪。
艾布纳摸着下巴琢磨道:“嗯,挺好的,就让他追着呗,反正决定权都在你手上。”
他很少看到何映因为一个人而紧张的样子,像好不容易寻着了老虎打盹的时机,颇有想把之前吃的瘪都借此机会报复回来的意思。
艾布纳装出深情款款样子执起何映的手,调笑道:“大不了去我家住几天,我很乐意扮演你的现男友。”
“首先,我对你没兴趣,其次,我们撞号了。别恶心我。”何映嫌弃地扒开他的手,“倒还不至于去你家借住。”
梁潼那么傲的一个人,冷他几天就不会再贴上来了。他们两一直是这样,只有何映前进的份,梁潼学不会双向奔赴。
单向太苦,像物理题里二极管一样人尽皆知,方向对了能通电,方向错了就白搭。何映自己试过了,南辕北辙到不了终点,更何况梁潼也没他上辈子那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
他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自言自语道:“再过几天他就放弃了。”
艾布纳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两个人,他觉得自己面前有根巨大的麻花,扭来扭去,别扭得很,还一个赛一个的嘴硬。用他爸老家那边的方言讲,介种就是烙嘴噻。
他低头看着手机上的几条信息。梁潼问他贵司几点下班,艾布纳回了个“中午十二点下午六点”,想了想还是补一句。
AAAbner:梁先生,我们这的法务是很难追的[奸笑][挤眼]
同函潼(梁潼):会追到的
艾布纳看着这笃定的四个字,哑然失笑,收起手机对何映道:“给你唱首歌助助威。”
何映:?
“我家大门常打开~欢迎你呀进来——”艾布纳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笑着看他的好友摔门而去,“诶诶,我说真的,招架不住就溜来我这啊!”
他等着看何映栽跟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