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半个月,陶然已大有长进,兴致勃勃地去找月儿,要演示给她看。
到溶溶院的时候正巧秦明也在,正和月儿说着什么。
“你们俩在聊什么呢?”
闻言,月儿、秦明同时回头。
“回表少爷的话,我们正说着公子要回来的事。”秦明毕恭毕敬地回答。
“什么!”陶然如闻晴空霹雳,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在庭院里的紫藤花架下来回走动,不住嘀咕,“完了,完了,这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呢……”
“公子在学业上一向对他这个表弟极为严苛,是以表少爷一见到他就头疼。不过、公子也是担心表少爷玩物丧志吧。”见月儿不明所以的样子,秦明附耳低声。又笑了笑“若他知道公子这么早就回来,想必当时也不会闹着要来林府了。”
“林家公子……按理来说,十年前月儿就应该见过他了,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傻月儿,你怎会见过公子呢?十年前你初到林府时,公子已经去渝州的青莲书院求学了。”一缕温和的笑意浮现在秦明的脸上,不过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却是往下看的,低低垂着,这就让他的笑常常染上莫名的悲伤,“一年前公子又去了归安的白鹿书院,拜儒学大家灵溪先生为师,是时常不在府中的……”
月儿正听秦明说着,却见陶然突然止住了脚步,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逃也似的奔离了。
“我先回晚晴院了——”
“你们公子是个怎样的人呢?”看陶然一听到林家公子要回来的消息就一溜烟跑了的样子,月儿忽然对林公子有了些许好奇。
“我们公子啊,温文尔雅,是荆山之玉,南洲冠冕!”秦明的眸中不觉流露出仰慕之情。
林少爷要回来的消息还没有一柱香就席卷了整个林府,上上下下都在为他的回来而做准备。尤其是府里的女眷们都充满了期待,就连素素这个小丫头也时不时念叨一下,“少爷什么时候回来啊……”,让月儿的好奇和期待之心更浓了。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睡意朦胧中,月儿断断续续地听到嘈杂的人声,不知发生了什么,眼睛睁开了一刹又沉沉睡去。
翌日,从半支起的窗子望去,天空刚露出鱼肚白,地面微湿,显然昨夜下了一场雨,窗外有一种朦胧而新的美感。
素素抬着水盆,一进屋子来就对在床上半坐的月儿兴冲冲地说,“少爷回来了。”
“回来了?是昨儿夜里就回来的?”月儿联想到了夜里的杂声。
“嗯,少爷很挂念老夫人、老爷和夫人,所以就日夜兼程赶回来了。”
林少爷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月儿——”一个熟悉的清朗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秦明的声音打断了月儿的思绪,她蓦然想起和秦明约好要一起去查账的事。
林少爷等回来再见吧。
匆匆洗漱好,吃过素素端来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后,月儿就和秦明一起高高兴兴出门了。
每一季林府都会差人查验名下酒楼、茶肆的账簿,这一次秦重元将这件事交给秦明去办。月儿早就想好好逛逛沧州城了,所以就趁着这个机会和秦明一起出去。
沧州城的南边卖的是各类杂嚼小吃,城西是各种稀奇玩意儿,东北角则是大小货行。借由查账,倒也基本上把沧州城跑遍了,每每看见有趣或者没见过的人事物,月儿就问秦明,而秦明总是温柔、耐心地解答她的疑问。
在查完第三家茶肆,正准备驾车去紫云楼的时候,月儿忽然注意到街上多了很多衣衫褴褛的人,头发蓬乱、眼窝凹陷,有大人拖着小孩,也有年纪很大的白发老人一瘸一拐的,似乎是赶了很远的路才来到这里。
“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秦明遥遥望着那群人,摇了摇头。
“听说邻县闹了匪患,那些流寇从山上下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些人流离失所,只能四处奔逃……”同行的有一个人说。
“好可怜啊,”月儿几欲垂泪,踏上马车的一只脚放了下来,“我们去帮帮他们吧。”
“月儿小姐,”那人伸手拦住月儿,眼角的皱纹动了一动,“他们人这么多,小姐帮得了一个帮不了下一个呀。”
“能帮几个算几个吧,”秦明摸了摸怀中的几串钱,望向淡得几乎苍白的天空,眼神苍茫。
天宇之下,秦明散尽了身上的钱财买了很多馒头,和月儿一起分给众人,同行的人见此情状,也纷纷解囊相助。逃难者们千恩万谢,满是风尘的脸上再添泪痕。
当赶到紫云楼的时候,晌午已经过了。
紫云楼是沧州最大的私人酒楼,能与之相媲美的只有建于南湖之上的烟雨楼,烟雨楼是官府出资修建,专为达官贵人饮宴之所。紫云楼平日里都是人满为患的,但今日挤在外面的人却不是往日的那些王孙公子、达官显要,而是一群破衣烂衫、形容枯槁的人们,他们将紫云楼围了个水泄不通,林府的马车近不了前,只能远远停着。
是那些难民,月儿掀开车帘看到了这一景象。
“肃静,肃静,”一个响亮的声音从沸腾的饥民中传来,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有序排队,人人都有份!”
听了这话,混乱的人群不一会儿就变得整饬有序,不断地向前移动着,只见略靠前的一个个难民手捧着热粥、白面馒头,从蜂拥的人群中又挤了出来,散到一旁的空地上就蹲下狼吞虎咽了起来。
是谁呢?是谁这么好心?月儿在心底喃喃。
人群渐渐散开,赠粥济民者终于现出庐山真面目。由于距离太远,只影影绰绰地看见一个白衣人在给这群流离失所的逃难者盛粥,虽然身在人间烟火之中,但那种气质之高华,却隐隐有出尘之意。
“月儿,你要去哪里?”在秦明的呼声之中,月儿已经跑向了难民的队伍。
担心月儿被流民不小心推搡撞倒,秦明跟了上去。
长龙一般的队伍渐渐缩短,月儿终于到了跟前,她也终于看清了那白衣公子的容貌——风神秀彻,明悟若神,眉宇间自有一股被书卷墨香浸染出来的温润风范,那种雍容的气度、如瑶林琼树一般的身姿,足以令女子搁下礼数而忘了羞涩。
“姑娘,姑娘……”那白衣公子看着月儿的打扮,有些犹疑,轻声询问,“你不是灾民吧?”
月儿仍是有些痴痴的。
“我叫月儿。”好一会儿,似乎才意识到眼前俊雅清贵的男子是在跟自己说话,也不知对方问了什么,月儿赶忙回答。
少女答非所问的痴痴模样,让素来持重的男子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不再问,亲自给月儿盛了一碗粥。
月儿端了粥,仍是有些呆呆的。
“月儿,这就是公子。”秦明好不容易挤了上来,连忙向月儿介绍眼前的白衣公子。
“公子?”月儿捧起碗才轻轻抿了一口米汤,那双澄澈透亮的眼睛不觉瞪得更大了,“你是说,他就是林少爷?”
“正是。”秦明莫可奈何地瞧了月儿一眼。接着,不管正在诧异中的月儿,秦明向林瑾恭敬行礼,“公子,月儿是原来李、广两位大侠的女儿,前段时间刚到林府,今日我们依例来查账,顺道带她出来散散心。”
“昨日已听人说起……”林瑾淡淡道。
“林公子好。”月儿这才唤了一声。
林璟望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眼望来明明很淡,也许他看着每个人说话的时候都是这个眼神——并不饱含什么深意,可是这一眼却让月儿的脸颊莫名有些发烫,心绪也紧张了起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方才得了林瑾恩惠的难民们,捧着碗纷纷朝着他的方向跪下,虔诚而感激,如同跪拜一位现世中的真神。
“请少爷受我们一拜。”
“诸位快快请起,林某受之有愧。”林瑾急忙扶起倒在身前的一名老者,也示意大家都起来,“不过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公子宅心仁厚,我等来世愿结草衔环,以报公子……”老人家握着林瑾的手,双眼噙着泪,感情真挚。
跪在后面的众人附和着,“结草衔环,以报公子……”
声音响彻整条长街。
“起来,大家都起来吧!”林瑾独立风中,衣袖迎风猎猎,正如苍茫青山之中挺拔的翠竹,凌风而不乱,“林某在此承诺,会竭尽全力安置好大家!”
望着白衣翻飞、风姿卓绝的林家公子,一种异样的情感从月儿心底萌生。
等到人潮散尽时,已将近傍晚,而秦明也已带人查验好了紫云楼的账目,携月儿驾车归于林府。
一时间涌入沧州城的流民愈来愈多,社会秩序混乱、犯罪率高发,如何安置成了官府也感到头疼的事。
而就在沧州知县一筹莫展的时候,林瑾前来拜访,王知县还以为是来找儿子王子容的,他们是总角之交。
“是来找子容,不过也是为了妥善安置流民的事。”林瑾谦和地一笑。
“哦?贤侄有什么良方?”正在焦头烂额的王知县仿佛看到一道曙光。
林瑾侃侃而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以往都是朝廷拨款、开放粮仓,虽然能解一时之困,但不能治本,灾民对朝廷的依托性很强,一旦朝廷无力支撑,就会滋生新的问题。
沧州地势平坦,吕河从中穿行而过,是灌溉良田的母亲河,不过雨季水量过大,年年冲破堤坝,引发水患,现在灾民流入沧州,何不趁此机会借助百姓的力量兴修水利,以工代赈,既能救济灾民,给他们一个安身之所,又能实现治水,一劳永逸。
闻言,王知县大喜,皆按林瑾所言上报知州,知州也深以为然,大赞林瑾,即刻颁布法令推行以工代赈,灾民见此皆争先恐后地报名参加吕河堤坝修筑等等工程。
自此,流民得到妥善安置,人人大赞林瑾兼济天下,有圣人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