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新霁搬回了家。
不知道是当天晚上还是第二天早上。
当文归舟拉开门的时候,看见门前放了一个纸袋,里面是三摞整整齐齐的新钞,以及一串钥匙。他垂头看着纸袋沉默着,半天后随脚踢开,如同一个游魂在客厅漫无目的地游荡。
他出来是要干什么?
记不起来了...
房子静的吓人,他甚至能听见自己走路时和空气摩擦的声音。
窗外天色阴沉,他分不清是要下雨还是临近傍晚,光线穿过玻璃变得更加微弱,屋内昏暗得如同一座上世纪的古堡。厨房似乎又恢复了他刚住进来时的原样,他飘过餐桌,毫无知觉般地移到了那个卧室门口。
门把手泛着毫无生机的冰凉光泽,他缓缓伸手,推开了门。
展开的窗帘一角折起,透进房间一条幽微的光柱,光柱里飘荡起稀稀落落的飞尘,家具静悄悄地立在原地,如素描画般隐于半黑半暗之间。
没有一丝痕迹。
“...小舟,门不是他开的,他不愿意开门,是我藏在外面,趁他不注意自己闯进来的,和他没关系,你...别怨他。”
文归云临走时说的话反复在他脑海里播放,突然一声响声惊醒了他,紧接着他听见烟花呲呲燃烧的声音。
天擦黑,窗后的小广场上几个小孩迫不及待地放起了烟花,火星迸溅划出道道流光,五光十色流光溢彩,小孩们围着闹着,兴奋地拍手嬉笑。
窗户一隅明明暗暗,热闹毫不掩饰地涌进房间。
快过年了啊。
文归舟回了房间,电脑被他重新开机,屏幕跳闪着,但是还能用,他登上游戏,找到自己接下的陪练客户一个一个道歉退款。
“小云,”文峰喘着气收住拳头,“你别怪我,不这样他是不愿意回来的,你不是说了吗,为了他你甚至愿意付出生命,仅仅给你留下几个伤口你是不会在意的吧。”
文归云一点一点从地上撑起身子,紧紧咬住的嘴唇鲜血淋漓,她如同一只温顺的绵羊匍匐在文峰脚下,“...是,爸,我明白,都是为了小舟,我愿意。”
她的惊惧和服从让文峰满意地点点头,他像个帝王般坐在沙发上,“行了,明天你去接他吧,房产中介我联系好了,你和他一起去,房子多少钱无所谓,卖掉就行。”
“爸...”文归云犹豫地抬起头,“那房子...留下来吧,那是妈妈留给小舟唯一的东西了...”
文峰毫无征兆地飞起一脚踹上文归云,“去你妈的!还轮不到你来命令老子!那房子老子看着恶心,他们家的东西我看着都恶心!”
“明天给他带回来,”文峰蹲下一把抓住捂着腹部缩成一团的文归云的头发,冷笑一声,“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听见没有!”
文归云脸上冷汗淋漓,颤颤缩缩地回答:“听...见了。”
“哼!”文峰像扔垃圾般给她丢开,点了一支烟。
文归云听见打火机“啪”一声响,浑身止不住地抖动起来,文峰品尝着她的恐惧,猛抽了两口,火星猩红如同火山喷发溅出来的点点岩浆,“手伸出来。”
一个个圆疤留在文归云的手背上,她死死忍住惨叫,凌乱枯草般的头发都在发颤。
一支烟燃尽,文峰终于放过他,得意地欣赏着那密密麻麻的印记,“知道什么时候该戴手套什么时候不该戴手套吧。”
文归云和房产中介走进小区,中介都能说会道,看着浑身上下只漏出两只眼睛的文归云,他开口打破沉默:“大姐,你挺怕冷的啊,这天儿看着要下雪,你可以选个暖和点的时间,我反正随时有空。”
“没事。”文归云摇摇头,声音闷闷地穿过口罩围巾。
路上有三三两两放寒假的小孩在玩摔炮,见了人还故意往脚底下扔,炸开一朵朵小礼花。
中介感叹一句,“真快,又要过年了。”文归云没听见一样,快步往前走。
过年,和小舟过年。
“就这户是吧,位置还可以,虽然是老小区,但是在一楼,价格应该能往上提点。”中介站在楼道口掏出手机,“大姐,你先开门吧,我在外面拍几张。”
“小舟,小舟开门,”文归云拍了拍门,七八分钟之后毫无动静。
中介拍完了照站在一边,“大姐,没钥匙么?”
“钥匙在里面。”
“里面有人吗?”中介说,“拍这么久早该听见了啊,是不是出去了,你打个电话呢。”
文归云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有手机,也不知道号码。”
中介沿着房子绕了一圈回来,“这一楼的窗户还挺高,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况,现在怎么办,是下次再来看还是怎么着?”
“麻烦你,”文归云看着中介,“叫个开锁师傅来,我付钱。”
开锁师傅三下五除二开了锁,中介拿着手机继续拍,文归云直往文归舟的卧室去,她轻轻敲敲门,“小舟,东西收拾好了吗,我来接你了,...爸没来。”
中介拍完厨房客厅卫生间,甚至连另一间卧室都拍好了,唯一一个没拍的地方还是没开门,中介走过去,“大姐,我刚才在旁边卧室的床上看见一个纸袋,里面好像有钱还有一串钥匙。我没动,拍完照又放回去了。”
放摔炮的小孩钻进楼道,噼里啪啦的声儿带着回音响个不停,文归云似乎听见其中夹杂的一声重物倒地声。
“哪家的?皮痒了是不是?这是放炮的地儿吗?信不信我叫警察抓你们?”楼上有人冲着楼梯骂了一句。
小孩嘻嘻哈哈得逞般地跑了。
文归云顾不上其他,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她心里总有种发毛的预感,现在只求能见到人。她又拍了拍门,声音莫名颤抖带着乞求,“小舟,你不开门,说句话吧。”
中介试着按了按门把手,“门反锁了。”
血脉亲缘的感应让文归云心几乎发了慌,疯一般拍起了门,“小舟,求你说句话,让我知道你在里面。”
中介退后一步看了看门缝,“大姐,如果你同意的话,那我就有办法看看里面。”
“看,快看!”文归云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中介把手机头朝下,点开相机,因为门板有一定厚度,只拍到了房间靠后的半部分。
照片上的房间因为相机自动开启的闪光灯照出一定范围,文归云慌张地拽着中介胳膊目不转睛地盯上照片。
“这是桌子,椅子,”中介仔细分辨着照片,最底下的看得最清楚,再往上就被门板遮去了一大部分,“这是什么?”
他眯着眼把手机拿近,门板的下边缘凸出两个类似于半椭圆的黑东西,挨的很近,“这看着像...”
突然中介像是看见令他震惊万分的东西,眼睛瞪的要爆炸,一把把手机扔了出去,“上...上吊,里面的人上吊了!”
“小舟!!”文归云悲鸣一声,双眼一黑几乎要昏倒,只一瞬就扑过去拼命地摇晃门把手踹门,但是浑身发软的她根本就使不出力气,语无伦次地求着人,嗓子几乎发不出声儿,“门...求、你,帮我开、开门,给、给钱...”
中介呆愣着终于回神,死过人的房子不好卖,他已经不想做这笔生意,现在他只想赶紧跑,离这晦气的地方远一点。
“求你...”文归云如同一个哑巴挣扎着要说话,见中介脸上浮现犹豫之色,她噗通跪倒在地,不停地磕着头,“求你...救人...小舟没死...求你求你...”
吃过午饭,乔新霁没跟同事一起上楼,他觉得很闷,回家的这几天几乎要把他逼疯,他沿着路往前走,反应过来时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
他停住,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想来到这里。
不过既然来了,那就进去转转。
乔新霁沿着他第一次进小区的那条路往前走,突然迎面跑来一个穿着西装外套打领带的男人,步伐慌张神色奇怪,神神叨叨着“我已经开了门了,剩下的不关我事了。”与他擦肩而过,急急忙忙出了小区。
乔新霁看向他跑过来的方向,正好是...
想到这,他快步走了过去。
去看一眼。
刚拐到楼道外面,乔新霁就听见女人一声声凄惨又悲切的呼喊,楼上几户人家开了窗朝下探头,在看到拉开的栅栏门时,他眼皮一跳。
刚跑到门口,他就看见文归云背着一个人摔倒在地,他赶紧冲上去扶起俩人,背上的人果然是文归舟,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他怎么了?”乔新霁着急问,“去哪??”
六神无主的文归云终于认出了来人,她死死握住乔新霁的胳膊,“去...医院。”
乔新霁背上文归舟就往外跑,文归云虚脱地挣扎着爬起来跟在身后。
“打120了吗?!从哪个门来?!”乔新霁被背上不似活人的触感吓到,往最近的后门冲。
“那、那人说、说他打...”
乔新霁想到刚才那个人,瞬间就知道了所有事,那人肯定没有打电话。
“你立马出去拦车!”他边跑边喊,深冬的寒风毫不留情地灌进嘴里,胸腔像是吸了一斤沙子,连带着嗓子眼儿都难受的要命。
文归云在后面摔倒又爬起,爬起又摔倒,乔新霁明白说也是白说,加快速度跑出后门,对着路上来往的车辆大喊:“出租车!出租车!”
对面奶茶店老板跑出门,见状立马拦下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乔新霁背着人箭一样跨到后车座上,出租车一脚油门飞驰而去。
吸了太多冷风,乔新霁哑的不像话,一发声就像无数根针扎着他的喉咙管儿,他扯着嗓子喊:“医生医生!救人!”
值班护士推着平板床往急救室狂奔,“无呼吸无心跳,患者之前什么情况?!”医生立马翻身跨上床进行心肺复苏。
乔新霁心脏都滞了一瞬,“胃、胃病。”
急救室大门砰的合上,乔新霁手撑膝盖倚着墙,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下都带动胸腔炸开般的疼,他捂着嘴,不敢打扰到里面的抢救。
“喝杯水吧。”路过的护士见他咳的这么厉害,给他用纸杯接了杯温水。
“谢...咳...谢。”他一说话,喉咙就像有个拉的呼啦呼啦的小风箱,正想去接杯子,先瞥见了自己手心上星星点点的血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