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连忙诚惶诚恐地回答道:【主人,我是看你好久没有出去玩了,帮你找到了一个好机会呀!】
戚如尘冷哼一声,才不相信它会这么好心,总觉得司命是利用自己,想要完成什么他不知道的谋划。
这时候,恰好他的侍女捧着重新加好香饵的手炉缓缓走过来,柔声道:“公子,车已经备好了,我们这就出门吗?”
戚如尘点了一下头,虽然不能说话,但他若是愿意,司命也能读到他的心声。因此他在心里对司命说道:【你若是骗我,我就找大师来收了你。】
【……】
司命诡异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等戚如尘在侍从们的簇拥下坐上马车,百无聊赖地望着外面的雪景时,它才斟酌道,【主人,我的确不想骗你。但是,如果你今天出门,就会遇到一个很重要的人。】
戚如尘霍然低下头,眯眼道:【重要的人,什么人?】
【等你见到他,自然会明白的。】
说完这句话,司命就怎么也不肯再出声了。无论戚如尘如何威逼利诱,它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不过司命的话,戚如尘也不是很当一回事。他把玩着手炉,从马车的帐子里望着远方的山峦,覆雪将黛色的山脉边缘勾勒出一道淡白的细线,在暗青天幕下,映出日轮的微光。
这远山含雪的情景,却使他感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怀念。
不等戚如尘弄明白这种感觉的由来,窗外的景色已经停止了流动。马车停下,身边的侍女看他出神,提醒道:“公子,南苑到了。”
他一把掀开车帘,并不要别人扶,径自踩着车夫放好的凳子,轻盈地跳了下去。毛绒绒的披风下摆在空中旋出一道漂亮的弧度,他回过头,矜傲地吩咐了一句:“快点跟上。”
身后捧着手炉,撑着伞的侍从们连忙急急追上了他。
南苑这里虽说是园子,实际上,原先只是一大片梅林。后来云河公主路过时,称赞了几句林中梅花,这件事传到雍都的宫中,先帝便让人在一侧修建了园子,又种植了许多珍奇花草,供云河公主赏玩。
雪后初霁,鼻尖是扑面而来的寒气,几乎令人心神都为之一清。其间,又夹杂着梅花沁人心脾的冷香。
能得到云河公主的称赞,南苑的梅花自有其过人之处。除去原本的江梅外,这里还移植了许多其他种类的梅花,贵妃台阁、白蕊朱砂、照水、骨红垂枝……种种珍奇,不一而足。当然,这时候其中有很多花期还未到,光秃秃的树杈上,只妆点着稀疏的落雪。
这里平时少有人来,地面上的积雪平滑如绒毯,人的靴子踩在上面,发出咯吱的响声。
很长时间里,戚如尘一直只能坐在床上,见过最远的,也不过是窗外的景色。日月轮回,秋去冬至,眼中之景永远都没有丝毫变化。即使从公主府的院中望去,也只能看到同样的一小片天空。
在屋子里养病的时候,他常常不知道自己此生能够这样活下去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生都只能缠绵病榻,在他人的怜悯和叹息中度过。
但此刻,他一个人走在林中,忽略身后跟着的那些侍从,就好像是独自在外。肃杀的冬日里,天地清净,万物寂寞,对他人而言轻易就能得到的自由,他好像终于也触摸到了那种感觉的边界。
披着大氅的少年越走越快,北风将他的发带吹起,那道纤细的身影几乎要乘风而去,消失在梅林中。
“……公子,外头冷,别忘了手炉!”
他久病的身体毕竟不比常人,片刻后,跟在后面的侍从很快就追了上来,戚如尘被这一声叫醒,又回归了此时此地。
他前行的脚步一下顿住了。
跟着他的人大都已经照顾了他很久,非常了解这位少爷阴晴不定的性格,不会像云河公主一样,被他的外表欺骗,此时见他长眉微蹙,杏眼含煞,立即告饶道:“公子恕罪。”
戚如尘一言不发地接过手炉,往雪地里一掷,沉沉的金炉落在地面上,发出一阵闷响。
见他发怒,追在后面的人连忙接二连三地跪下。
“公子饶命……”
“公子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他望着雪地里跪了一地的人,忽而感到非常无趣。众人噤声中,一阵寒风吹过,又有细细的雪沫落下来,掉进枝头绽放的红蕊中。
“……拿剪子来。”戚如尘突然道。
跪着的侍从们不知道这位大少爷为何又改了主意,但见他不再生气,连忙让人去花房取了剪子,又有侍女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为他戴上斗篷的风帽,撑开伞,立在身侧等候。
不过片刻,一把用来修剪花枝的大剪刀便被呈上来。刃上泛着冷冷寒光,一看便知其锋锐。戚如尘握着剪子举起来,端详片刻后,对着枝头盛开的红梅,毫不留情地剪了下去。
顷刻之前还怒放的花,被利刃剪得支离破碎,立即就零落在了雪地里。这样的天气,红梅开放殊为不易,点点落红泼洒在白雪上,若是爱花之人,定要忍不住生出怜惜。
“这、公子……”
周围的侍人面面相觑,却也没有人胆敢上前阻拦。
修剪梅枝的咔嚓声不间断地响起,让人觉得,或许他更想下刀的是人的头颅。
众人一时大气也不敢出,四下俱静,只有花枝委顿于地的簌簌声。寒风吹过,枝头的雪落到人的披风上,又很快地洇湿出一点痕迹。
直到一阵突兀的马蹄声乍然响起,林中的平静才被倏然打破。
……
雪天的官道上,正疾驰着一列车队。但见那声势浩大,非是大富大贵之家,不能有这样的排场。再仔细看去,车辕上还带着长公主府的徽记。
然而,为首骑在马上的,却是一个十七八岁,披着玄色披风的少年。他黑发高束,腰间悬佩一柄宝剑,身侧还跟着两名带刀护卫,均是面貌年轻,行止间依稀可见身手不俗。
“七公子,过了此处,便是云河境内了。”一名护卫指着那界碑说道。
被称为七公子的年轻人望了一眼,只“嗯”了一声。
暗青色天幕下,少年身姿挺拔,宛若一株玉树雪松。虽然年纪尚轻,通身却自带一股贵气,一看便知出身不凡。
过了界碑处不远,便是一家官驿,护卫策马上前,请示道:“七公子,要休息一阵吗?此地离公主府不过一个时辰,想来天黑之前一定能到。”
七公子沉吟片刻,道:“让他们稍作休息吧。你也辛苦了,去坐下喝杯茶。”
车队依言停在了驿站旁,他却没有下马,只是望着此处的景色,像是若有所思。
问话的护卫答道:“七公子言重了,下官奉长公主之命前来接应,不敢懈怠。”
七公子只一笑,道:“去吧,让十一跟着我就是了。”
跟在他身侧的另一个护卫闻言点了一下头,便策马跟上。
“公子,您这是要去哪?”长公主府的亲卫望见他调转马头,急急追问道。
少年不答,只策马朝着官道处的岔路奔去,还是一个随行的护卫拦住他,解释了一句:“不必担忧,七公子自有分寸,你随我等来喝茶就是。”
那亲卫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只好无奈地坐下。想来此处已经靠近云河长公主府,并没有宵小敢犯事,也只能由他去了。
……
少年顺着那条小路信马由缰,并没有特定要去哪里,只是他胯下马儿自有灵性,带着两人来到一条雪溪前。冬日寒冷,溪水已经冻结,但此处却像是一泓温泉,冒着淡淡的青色烟气。
七公子下马,任它去喝水,对身边的护卫道:“原来飞影是渴了,是我没有让它歇息。”
十一自然也下了马,跟着他身侧回道:“比起驿站的水,或许它更喜欢这里呢。”
七公子笑了一声,顺着林子缓缓往前走,“这里便是云河,你觉得怎么样?”
十一道:“毕竟是长公主辖下,自然是百姓安乐,欣欣向荣。”
问话的人只点了一下头,不置可否。等飞影喝完水,歇息了一会后,他就牵着马往外走去。冬日的林中非常安静,比起繁华的雍京,即使是上林苑,也不如这里安静清寂。
主仆二人走了一段,正要上马回驿站时,身披大氅的少年却突然一顿,侧目道:“你有没有闻到梅花的香气?”
十一细细嗅了一会,沉思道:“似乎是西南方向。”
“现在是十二月了,竟然也有梅花开放。不知比起御花园里的又如何?”说着,他调转码头,朝西南方向策马行去。
十一也连忙跟上:“公子说笑了,云河的梅花,自然无法与御花园里的相比。”
两人循着花香向前走了一段,但见眼中景色褪去野趣,花木扶疏,曲径通幽,排布也变得错落有致。
十一不由道:“看来那并不是山中野梅。”
“这样的天气,若是有梅花开放,也是难得。”七公子神色淡淡,也有些不以为意,只是既已经到了,自然没有半途回去的道理。
两人策马而行,远远地便看到一片盛放的红梅,在黛色的山间,就像一抹缥缈的红雾。等到了近前,才知这是一大片梅林,不远处,还依稀响起人说话和走动的声音。
七公子下了马,十一按着佩剑护卫在他身侧,他此行本不欲惊扰旁人,谁知不远处,却立即有人问道:“是谁在此?”
七公子不说话,只看了十一一眼,后者扬声答道:“我等只是路过贵地,无心打扰,这便离去。”
“站住!”
不等先前问话的人回答,林中却再次响起一声清喝。只听那语气像是少年声气,带着久居人上的骄矜,想来便是这梅林的主人。
十一眉头一皱,正要说话,七公子却按住他,先朝着那声音响起的地方走了过去。
红梅白雪中,一道纤细身影正立在一棵梅树下。在他脚边,散落着一地剪碎的梅花枝。被碾碎的红蕊零落在积雪上,那景色简直带着一阵凄艳之感,就像是美人自刎,犹有血痕。
而握着剪刀的那个人,也正朝着此处看了过来。他披着一领白狐裘披风,鸦黑色头发束在脑后,容色如珠似玉,只是望过来的眼神很睥睨,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你们是什么人?”他又问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