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瑛闻言，神色却是有些讶然。

戚如尘面纱下唇角一勾，吐字的语气有些缥缈：

“若是他身上真有金照灵玉的线索，跟着我也始终是一个麻烦。不如让剑阁的人来看着他，无论后事如何，也不与我相干。”

裴瑛有些疑惑地追问道：“戚殿主不是为了金照灵玉而来吗？”

戚如尘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事，又何必再给自己带上这样一个大麻烦。阿心的存在迟早会被四大仙门的人知道，带着他始终是太显眼了。

他没有回答裴瑛的问题，只说：“你若是不愿意，我便将他托付给天渊学宫。”

裴瑛立即面露歉意地说道：“……我并非是这个意思。金照灵玉现世，一定会引来诸多麻烦。剑阁并非是为此物而来，但戚殿主愿意告知线索，裴瑛也感激不尽。”

“不必客气。”戚如尘又望了一眼那地下散落的残肢，便转而朝另一边走去。

见他朝自己走过来，阿心连忙跑到他身边，说：“我们可以走了吗？”

戚如尘不想他竟然还要跟着自己，他顿了一下，才问：“你没有交到新的朋友吗？”

阿心瞪大双眼，质问道：“他们都很好，只是你不要我了吗？”

“……”黑衣青年纱笠下的神色有些一言难尽，他沉默片刻，最终只问，“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阿心望着面前人，仿佛是有些委屈，见戚如尘始终不为所动，只沉默地等着他的答案，这才说道：

“……你身上有很香的味道，我很喜欢。”

戚如尘一直不知道他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气味，他看了那边的剑阁弟子一眼，又朝另一边走了几步。待到了一间屋子的廊下，他才抬手设下一道禁制，问道：“你所说的，究竟是什么味道？”

阿心懵懂地看着他：“我不知道呀。但是很香……”

戚如尘取出储物袋中的一些灵草，让阿心辨认，他却只是摇头。戚如尘想了想，又拿出引凤天回，让他确认其上的气味，阿心露出很感兴趣的神色，但仍旧是否认了。

他看着引凤天回问：“那是什么？”

“是我的东西。”戚如尘一点也不心虚地回答，就在他要将身上带着的灵宝全都拿出来让阿心看一遍的时候，外间响起一阵嘈杂的动静。

他抬手撤去禁制，朝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

只他和阿心说话的片刻，此地却已经来了数十人。放眼望去，来人果然是各大宗门的弟子，只是他们却都是灰头土脸，有不少人都身带伤痕，显得非常狼狈。

这样看来，方才遇见那怪物的裴瑛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阿心讶然道：“好多人呀。”

戚如尘心想，或许他们都是为你而来。

他朝那边走过去，阿心像一只小尾巴一般跟在他身后。见到两人出现，裴瑛连忙走过来，凑近戚如尘小声说：“方才你们遇见的那些人，是这次在金照灵界中投靠了四大仙门的散修。他们不止为剑阁做事，有人用传讯符将那件事说出去了，现下这些人全都是听说后，赶来查看情况的。”

戚如尘垂下眼，指节掐算片刻，才转头看向裴瑛：“无妨。他们问起来，你不要透露我的身份，其余的事照实回答便是。”

语毕，他又对阿心说：“那些人找你。”

阿心嘟囔道：“我早上见过他们了……”

戚如尘看向裴瑛，后者便对阿心说道：“你和我过去看看好吗？”

似是因他语气柔和，长得也好看，阿心有些犹豫地看了戚如尘一眼，这才说道：“好吧。”

戚如尘点点头，又对阿心说了一句：“不要对任何人说出我的名字。”

裴瑛带着他绕过转角的树丛，朝众人所在的地方走去。戚如尘望向那一处，各式法器散发出一片金紫宝光，五颜六色的法衣中，戚如尘准确地找到了那一行穿着天渊弟子服的修士。为首的百里樾那双狐狸眼正眯起来，打量着跟在裴瑛身边的人。

他两指并在一起，吹了声口哨，这声音很轻，足以消散在嘈杂的人声里。一只枯叶一样的飞蛾从他掌中飞出，那身姿在树丛中像纸片一般飘浮摇动，最终落在了百里樾的肩上。

后者有些讶然地抓住那只飞蛾，不着痕迹地朝四下看了一眼。对身边的人交待两句后，他从人群中走出，避过众人视线，来到一处树丛边。

在那里正等着一个人。

见到眼前戴着纱笠的纤细身影，百里樾怔了一下，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待面前人将挡在眼前的那层纱幕拂开，他才诧异地说道：“真的是你，小师叔……”

戚如尘道：“怎么，见到我很意外吗？”

百里樾点了一下头：“是啊，小师叔，你可真是个大忙人。前几日我去东极殿，却听说你还在闭关。”

戚如尘为了掩藏行迹，自然不会向任何人透露行踪。听到百里樾的话，他也只是在心中一哂，转开话题问道：“情况如何？你们可有什么发现？”

面前人罕见地露出了头痛的表情，看来他此次在金照灵境中也是颇为受挫。

百里樾道：“别提了，小师叔，这鬼地方简直处处都是玄机陷阱。虽然我们宫中弟子都带了传送符，却落到了一处隔绝灵气的山洞里。你也发现了吧？金照灵界中根本没有一丝灵气。在那一处，修士本身的灵力也被隔绝，莫说御使灵符了，连传讯符也无法使用，简直像是成了凡人一般。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师弟师妹们全都找到，从那地方逃了出来。好在那山洞里没什么蟒蛇毒虫，不然怕是有得受。”

他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心有余悸，想到什么，却又笑了一声。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听说无相门的那群光头更倒霉，竟然落进了一片冰湖里。湖底生着一只很凶猛的怪鱼，将那群秃头一路从水里撵到了岸上。”

戚如尘转头一望，只见佛宗弟子的确是袈裟褴褛，有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伤痕。

百里樾转口道：“也是这样，这群人才想着一起行动。毕竟已经过去这么久，传闻中的金照灵玉还没有一丝影子。若是找不到此物，想从这里出去，还得众人合力才能打开传送阵。依我看，这金照灵界中的凶险虽不致命，却能让仙道中人处处受挫，倒更像是一个陷阱。”

戚如尘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百里樾说的不错，他性情向来谨慎狡诈，一些推测，竟与戚如尘不谋而合。

见面前人只是凝眉沉思，百里樾问道：“小师叔，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呢？”

戚如尘答道：“我惹上了一些麻烦，你最好不要靠近我。”

百里樾笑吟吟道：“好吧，我知道小师叔是为我好。那你在秘境中可有遇到什么危险？”

戚如尘摇了摇头。对比裴瑛和百里樾，以及仙门中其余修士来看，他此次遇见的事的确称不上麻烦，比起从前行事时种种艰难，在金照灵界中简直顺利地不可思议。

戚如尘忍不住想道，难不成我转运了？这却是什么原因？

两人说话间，各大宗门的人已经将阿心包围起来，不知在问他什么。他朝那里望了一眼，对百里樾说道：“不要将枯叶蛾扔了。若有话问，我会去找你。”

百里樾从善如流道：“好。”

待戚如尘转过身，要回到人群中时，他突然问了一句：“小师叔，你这次来，是为了金照灵玉吗？”

戚如尘回头望了他一眼，答道：“是。”

他补充了一句，“所以，你不要阻碍我。”

百里樾望着他的背影轻轻一叹，这才从另一个方向回到了天渊学宫弟子的所在之地。

戚如尘扮作散修混在人群之中，听到一名佛宗弟子问阿心道：“若是我有办法让施主想起忘记的事，你愿意吗？”

阿心有些苦恼地咬着嘴唇，而后看了他一眼：“……好吧，那就试试吧。”

那人身穿银线袈裟，恐怕在无相门中，也是长老之类的人物。周围修士见阿心答应，都露出有些紧张的神情。那佛修唤出一柄禅杖，口中念念有词，嘴唇张合间，如有实质的金色梵文从他口中吐出，又组成一道金光灿然的符咒，朝着阿心飞了过去。

那真言符甫一接触阿心时，白发青年却发出尖叫，口中道：“好痛！！我不要了！”

佛宗弟子顿了一下，却仍然念了下去。

阿心痛得嘴唇发白，叫声几乎有些凄厉。然而，只过了片刻，那声音便戛然而止，他望着眼前的人，厉声说：“不许你们用这些法术。”

这话音刚落下，四下立即响起一阵重物坠地之声。众人手中的法器全数脱手，有人想要捏诀御使法宝，却下意识看向被众人围绕的白发青年，露出骇然神情。

“我的修为呢……”

“怎么回事？！”

“见空，你做了什么？”

似是因术法反噬，那名佛修吐出一口鲜血，面色煞白，像是受了重伤。

其余佛宗弟子立即围上前查看他的状况。四下众人，无不面露惶然。一众修士中，却唯有裴瑛手中灵剑仍然好好地握在手中。

自然有眼力好的人立即发现了这件事。

“裴道友？”

裴瑛显然也有些诧异，他扫了其余人一眼，又看向阿心，白发青年此刻又恢复了那种无辜的神情，唯有面色仍然残留着不快之意。

裴瑛试探地问他道：“你方才是怎么了？”

阿心答道：“我太痛了，他们打我，我不要这样……”

有昆仑宗的弟子高声插话：“只是那个人打你，我们却又没有出手。”

阿心立即道：“我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坏人。”

另一人指着裴瑛问：“那他呢？”

阿心看了裴瑛一眼，说：“……我知道他，他应当不是坏人。”

裴瑛心道，他这样说，一定是因为戚殿主的缘故。但他答应了戚如尘不将此事说出去，此时不由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

阿心再一次展现了他在金照灵界中言出法随的威能，这些人更不会放他走。戚如尘很明白，即便此刻难以使用修为，他们也有的是其余办法。

果然，有昆仑的弟子已经压下震惊之情，再度靠近阿心，又和他搭话起来。无相门的佛修则是聚集在一起，传音入秘，不知在商议些什么。

戚如尘在旁边看完了这场戏，又想到，恐怕百里樾所说，天渊弟子遇见的那一处隔绝灵力的山洞之所以存在，多半也与阿心有关。

这样看来，整个金照灵境，就像是阿心的玩具。

他能想到的，其他人不会想不到。只是还需要时间罢了。

这是裴瑛方才斩杀那怪物之地，地上还有不少破碎的残肢，并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那边，昆仑和缥缈宗的人商议下，要将阿心带走。

自然，他们已经意识到了不能轻易触怒眼前之人，此时态度柔和，几乎是低声下气。阿心一时有些为难，又回过头，似乎寻找着什么。

就像他能够精准地放过裴瑛一样，方才阿心的口令，对戚如尘并没有效果。为防意外，他早已捏了个隐身诀，将身形藏了起来。

只是阿心却像是能够看透术法一般，离去之前，隔着众人的视线，他如有所感，朝戚如尘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