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一刻,来到西洲的莲沉湾。
人烟浩穰,人们成群地在岸旁欣赏睡莲,大片椭圆形叶子浮于水,花瓣长而圆,朵朵绽开的白花挺出水面,几条小鱼穿梭其中乐此不疲,从远处看一幅绚烂场景。
烟雨桥边,站着一女子手中执剑,毫无装饰的淡青纱裙包裹芊芊细腰,衬得她肤光如雪,几缕头发随风飘在胸前,姣若秋月。
走进一瞧,女人鼻尖微微翘起,浓密的睫毛下一双杏儿眼,似清晨露水澄澈,而眉间透出冷漠淡然之气。
苏姬定睛望去,心想没有点美貌很难当捉妖师吧,一身素服都能穿得如此有美感。
“这是?”禾玉盈见时祁身边多了位女子,眼眸一凝,握剑的手不由紧了紧。
苏姬猜她应该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妖气了。
“苏姬与我们一起取灵石,在路上我同师姐细细讲吧。”时祁正身挡在苏姬身前,对禾玉盈说。
禾玉盈只好点头,但闪烁的眸光明显多了几分警觉。
苏姬也犯怵,这位师姐看上去是个杀伐果断的捉妖师,不像时祁好哄弄。
*
莲沉湾,西福客栈。
三人找了雅间休息,时祁点了三杯茶水。
苏姬和他俩茶杯的样式都不同,她往三只茶水中看去,发现只有自己的是呈红色,里面泡着几朵殷红的花骨朵。
她身子贴近细闻杯口,又拿过时祁的茶水轻嗅,气息铺洒在茶面上。
禾玉盈路上听时祁说了来龙去脉后,对苏姬渐渐放下戒心。
但她举动……禾玉盈猜她那位有洁癖的师弟估计要动怒了。
结果时祁一言不发,默默地等苏姬观察茶杯,停在空中的手只能讪讪收回。
禾玉盈像是知道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眼神在他俩身上打转。
苏姬摆弄着茶水,时祁只是静静地等,任由她在一旁嬉闹。
然后时祁在禾玉盈震惊的打量下,自然地接过苏姬闻完的茶水,平静地喝下一口。
“为什么我和你俩的不一样?”苏姬愕异。
禾玉盈收回目光,为她解答,“这是洛神花茶。”
苏姬不知道稀奇古怪的花茶,眨着眼问:“那是什么?”
禾玉盈:“治疗失眠多梦。”
苏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在空山谷几天几夜地睡不着,是该多喝几盏补补。
她轻轻抿了一口,淡淡甘甜入口,但更多的是酸涩。
咦,不好喝。
小狐狸皱眉,她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望着时祁喝茶神色淡然,就想尝尝不一样的, “我想喝你的那个。”
时祁用手盖上茶杯,像是威胁她,语调却柔和,“再不喝还会做梦。”
禾玉盈感觉师弟对这只小狐狸不对劲,一向冰冷冷的师弟竟会做出这样幼稚的举动,莫名喜感。
刚刚时祁和她讲苏姬的遭遇时,她就洞悉到师弟微毫的变化,话语里多半是维护,而不是客观叙述。
“多喝点吧,今晚睡眠会好很多,倦怠感也会减弱很多。”禾玉盈耐心地为苏姬解释,她意外好相处,很快两人熟络起,时祁在一旁插不上话。
三人里只有苏姬话多,她将本就没什么的话扯到自己身上,问禾玉盈:“那我是你见的第一个狐狸么?”
“嗯……”禾玉盈面露难色。
苏姬还以为是不是问到了机密什么的,又抿一口不太好喝的花茶。
禾玉盈垂眸,拧目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时祁见状把苏姬支走,对她说:“和我去催一下饭。”
苏姬:“好。”
小狐狸也明白,她不再多嘴问便是了。
到一处,时祁低声用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师姐三年前下山历练,等我找到她时就已经不记得了,师尊说无碍只是磕到脑袋才失忆。”
没有人知道这三年前发生了什么,苏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喝完茶三人去街上逛逛,让灵石互相感应,方便找寻下一颗。
瞧见有官兵在贴告示,百姓蜂拥向前,把他们冲散。
人流多难免有登徒子混在其中,禾玉盈觉乎有只手在她腿上摸索,即便她站在最边缘,光天化日之下也有人胡作非为。
后面那只手越来越放肆,不停往上探,像是要引起她的注意。
禾玉盈一个猛回头正要给那人一击,不成想转身后什么都没有,视线向下是一个小男孩抓她的衣服。
小男孩估摸三、四岁左右,穿着鹅黄色的对襟短衫,拽着她衣衫眼巴巴地仰视她。
“仙女姐姐?”小孩奶声奶气地对她说。
禾玉盈对刚才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蹲下身子,对他轻轻地说:“我不是仙女姐姐。”
小娃娃见她不凶,直接扑到她的怀里,索要抱抱。
禾玉盈被小男孩突如其来的抱,显得有点手忙脚乱,但还是把他抱起来,奶团子双手环绕着她的脖子,贴近她的脸颊。
这是她第一次抱孩子,在怀里软乎乎地像个棉花抱枕。
“你是不是走丢了。”人群这么多他应该是和家人走丢了,禾玉盈问他。
奶团子点了点头,圆溜溜地眼睛盯着她,可怜地说:“我找不到爹爹了,仙女姐姐。”
和小孩说话的功夫,苏姬和时祁已经到最前面看完榜了。
苏姬耳朵尖,听到奶团子的话,佯装不服气,轻捏小孩肉嘟嘟的脸,“你怎么不叫我仙女姐姐?”
又指着自己寻找时祁的认可“我不美么?”
时祁,等苏姬转过头去逗小孩,看着她不露声色地嘴角上翘。
小孩被禾玉盈抱在怀里,盯着苏姬眨眼看,嘴很甜地说:“你....也美,但仙女姐姐像从画中走出来一样?”
禾玉盈惊讶,“画中?”
大概是他家里人带他看了些市集上各色的画吧,都是一双眼睛,一个嘴巴的,难免相似,禾玉盈并没放在心上。
“我把他先送回去吧。”禾玉盈怕他与大家分散太长时间,便提议让他俩先回去。
*
禾玉盈按着奶团子的带路,一路走到了一家卖灯笼的店面门口。
小孩嘿嘿一笑,挠头说:“我忘记接下来怎么走了。”
这么点的小孩记不得路很正常,禾玉盈把他抱下来,让奶团子在台阶上乖乖等。
禾玉盈发觉他一路上盯着卖凉糕的推车许久,怕小奶团饿到,趁着这边人少,赶快去买来一个给他吃。
等回来时,小孩被卖灯笼的老板娘抱在店里了,禾玉盈松了口气,把买来的吃食给他。
他接过递来的糕点,礼貌道:“谢谢仙女姐姐。”
禾玉盈瞧着这孩子嘴边像是抹了蜜一样,有这般教养怕是家里没少提点,她看小孩大口吃着心里也暖暖地。
卖灯笼的老板娘刚刚了解了情况,带有口音对她说:“姑娘,你把之鹤放在这里就好,我认识他,一会儿他爹就来了。”
禾玉盈对婶婶的话半信半疑,学着老板娘的话弯腰说:“你叫……知何?”
他专心吃着糯米凉糕,点点头。
她不能耽搁太久,便对奶团子轻声说:“那我先走了。”
不久,一位年纪轻轻的男人走来,抱起小孩动作娴熟,小孩很自然地趴在他的肩头。
他身着墨色衣服面庞冷峻,肤色微暗,身形高挑,昂藏七尺,眉毛浓黑上挑,漆黑的眼眸深敛似有钩子藏匿其中,令人捉摸不透,眼皮向下看时显得他看上去有些凶相,但细看和怀中的小孩像是一个模子里刻画出来的。
男人倾身弯腰,抱起孩子的眼神无比温柔。
“何婶,你又给他买糕点。”说着,男人从口袋中正欲拿银子。
何婶赶紧阻止他,“刚有位心善的姑娘把之鹤送来的,怕他饿着又给他买了点吃的。”
“是吗。”男人看着他,“有没有谢谢人家啊。”
奶团子吃完最后一口,乖乖点点头。
“下次不需乱跑了,要在原地等我。”男人语气严肃,教育孩子。
何婶可喜欢这个小孩,语气很偏心,“我们小之鹤可乖呢,别这么凶。”
男人笑笑,不好意思地开口说:“何婶,我把孩子再往您这儿放一段时间,出去有点事儿。”
“我喜欢之鹤陪我,不麻烦。”何婶把手中的纸灯笼放下,劝他,“但我也要说你,你也该成亲了,城东萧家姑娘明里暗里说了多少次,不介意你带孩子,你别直肠子,孩子也需要个母亲。”
何婶知道阮昭的担忧,“人家姑娘一看就是个老实人,就算你们有自己的孩子也不会苛责我们小之鹤的。”
街坊邻居知道他家娘子难产去世,阮昭伤心了好一阵,便一直没有再娶,他是个好父亲,对孩子很关心人也热心,只是一个男人到底过的日子糙,有个姑娘陪也好。
阮昭眼底抹上一层暗淡,知道何婶是好心,他微微颔首,把孩子放在店里。
之鹤知道他要走,手环绕他的脖子不让他走,噘着嘴问:“这次你又去哪啊?”
“爹爹去给小之鹤买一个玩具,要不要啊。”阮昭摸摸他的头,耐心地哄他。
“哦。”小孩习以为常,只是略有不满。
不放心似的,阮昭又嘱咐他,“过几天我就回来了,你要乖乖的,听婶婶的话,不许捣乱。”
之鹤注意到他手上的异样,“爹爹,你的手怎么在流血啊。”
“没有,这是西红柿汁水。”阮昭熟练地说着。
“你老有西红柿汁……”小之鹤嘟囔。
阮昭用手指一抹,血迹变消失了,留下一道不浅不深的口子,转而收起手来不让小孩看,似真的有般让相信。
把孩子安抚好,他便走出了店。
黑暗中,阮昭收起慈爱的笑容,冷眸向后望去,分明的指节紧握冰冷的利刃,没有任何犹豫,快刀下去把跟踪他的几人除掉,血也不自觉地从袖口流下。
随后若无其事地消失在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