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你怎么没来上课?”杨景然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着实给下晚自习后开门进屋的方意吓了一跳,钥匙掉落在地,杨景然拾起后递了过去。
补习班根据学生在校的月考成绩将所有学生重新编排,方意进步飞速被补习班老师夸是个好苗子,大手一挥又将她跟杨景然分到了一个时间段去上物理和化学课。这段时间店员请假回老家结婚,花店里人手不够,陈若欣周五没注意换季,复发了哮喘,待在医院治疗。方意担心陈若欣的身体,索性请了假在医院帮忙照顾妈妈。
“谢谢。”
两人差不多有大半年没有说过话了,杨景然中途发过消息向自己道歉,自己也只是平淡回复了一句说自己没往心里去。两人本来在校就不会说话,在补习班仍是点头之交,所以道不道歉都是一个样。
“周六你是有什么事情所以没来吗?”
穿着校服的少年身姿挺拔,低头望向自己。
他是在关心我?方意有点想笑。在学校装陌生人,哪怕第三个人在场,他都会选择沉默,只有像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们是认识的。
方意承认她是记仇的,她清楚地记得杨景然漠视的眼神,她不太想原谅杨景然,更不愿和他说话。
“我有事请假了。”方意不想多费口舌,急着进屋看狗,黑花平常白天都在店里陪妈妈,今天在家里憋了一天,肯定眼巴巴地等自己回去。
“对不起,我知道你一直在生气。我没找到机会好好跟你道个歉。”
少年的声音温润有礼,方意晃了神,他到底是谁,是狼还是月亮?
“暑假想找你的,可是你妈妈总说你没空。那件事是我做得不对,我不该不信你,我已经弄清楚原委了,我知道不是你告的密。我想找机会和你解释的,可是我怕你不愿意理我。很抱歉。应该早点跟你说对不起的。”
“我也跟付可曼说了,事情不能怪你。对不起,方意,我们冤枉了你,是我的错。”
杨景然言辞恳切,方意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她不清楚杨景然怎么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她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告的密,好像哪里有什么不对劲,事情像是无数密密麻麻的丝线搅成了一团,即便她想剥茧抽丝,也很难找到丝线的源端。
但此刻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挥刀斩断让她困烦的线团。
“你能原谅我吗?”
十六岁的杨景然说出了十岁的杨景然一模一样的话。那一年杨景然失手打碎了自己最珍爱的陶瓷小象,十岁的方意决定再也不要理他,他也是像这样找上方意的家,问了方意同样的。
记忆中十岁的脸与十六岁的脸重合,方意愣在原地,站在自己面前的还是那个杨景然。
“好。”十岁的方意不想失去她最好的朋友,抽抽搭搭抹着眼睛答应了。
“好。”十六岁的方意不想忘记十岁的杨景然,冷静地回复。
她不再去计较,信任从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就无效了。
“你跟小时候一样,回答都是一样的。”杨景然笑了,内心轻松一大截。他撒了谎,他压根就不需要弄清事情的真相,他是被自己的不安所逼迫的。他是完美主义者,不会允许事情失控,脱离原本的轨道,既然走歪了,他就要一点一点地扭正回来。
听到杨景然的话,方意心里不大舒服:“我不记得了。”
“小瓷象记得吗?”杨景然故意把自己引向回忆,“我小时候把你的小瓷象摔了,后来想赔你个一模一样的,结果找不着原版的,我后悔了好久。”
“没事,那是小时候的事了。摔了就摔了吧。”
“可是你哭鼻子了。看着你哭,我特别内疚。就像你现在,你还生气着。”
“你不用觉得抱歉的,我现在已经不生气了。”方意有种错觉,好似两人回到了小时候,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惹生气了,想办法哄人和好。
杨景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似要把方意对于儿时的记忆全部勾起来。仿佛她才是那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杨景然在努力帮她一件又一件地串联。
最开始说不记得的人明明是他啊。
“下周六还去上课吗?”
方意摇头,快速地把自己不去的原因解释了一通。她不想再回答杨景然的问题了,她现在很担心关在家里的黑花,
有了方意确切的回答,杨景然满意离去。
方意回家后发现小狗食盆里的狗粮还有一小点,苏晴白天的时候过来给黑花喂过一次,方意整理好宠物尿垫后,跟妈妈视了一会频,把狗窝挪到了自己的房间。这几天妈妈不在家,她都是锁好门窗跟黑花一起睡。
幸亏有黑花的陪伴,她的生活总算不是太孤独和害怕。
写完作业已是午夜12点,黑花打起了小声的鼾声。方意在画册上随手画了一只小象,是记忆里杨景然打碎的那个。小瓷象是外公送她的生日礼物,说是自己的一个朋友从国外寄来的,小瓷象白白嫩嫩,方意爱不释手,超出对家里其他所有玩偶的喜爱。
勾好线条上完色已是夜里一点,困意席卷,方意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她发现,自己终于不再因为杨景然随便一句对自己说的话而有任何波澜。
要为第二天行程赶路的人绝不会因为夜晚的月亮出不出现而悲秋伤春,顶多看到后发出一句赞美之词,闭目休息养精蓄锐后才能最早看到前路上迎接自己的黎明曙光。
“昨晚熬夜啦?”陆曙见方意第四次打哈欠后,终于忍不住发问。
方意点头,趁着做完体操回教室的功夫,去开水房接水泡咖啡。咖啡豆研磨后被热水冲泡,一股焦香扑面而来,方意蹙着眉头一鼓作气喝完了一整杯黑咖啡。
苦,真的好苦,方意在想下次还是兑点其他什么的吧,牛奶,糖都行。每次去咖啡馆点美式咖啡的客人都是方意心目中的勇士。
方意偷偷龇牙咧嘴的样子把陆曙逗乐了,陆曙随口就来了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方意今天喝了苦咖啡,就是学习的人上人。”
陆曙成功逗乐了方意,两个人笑哈哈的,一并往教室走。
“你昨晚几点睡的啊?看你这么困。”
刚进肚的咖啡还没发挥作用,方意眼角微微泛红,几个哈欠下去,两眼泪花花的。
“一点吧。昨晚贪玩,画了会画。”
“是不是用我送你的工具画的?”陆曙当时送了方意整整一套绘画工具,大到绘本集,小到纸张笔刷,后来陆爱华又送了两大本绘画书籍过来。
得知方意用的是自己送的礼物,陆曙喜笑颜开,随后故意板正脸色,一本正经:“方意同学,虽然画画是你的兴趣爱好,用我送你的东西作画,我很开心,也很荣幸。但是我也希望你可以不要本末倒置,该休息的时间还是该休息的。”
这家伙现在的成语运用得相当熟练,竟然开始学以致用教训自己了。方意也没恼,她觉得陆曙说的没错,自己昨晚属于玩物丧志,占用了高中生宝贵的休息时间,下不为例,绝对下不为例。
“这周末可以带黑花来我家吗?爷爷说想黑花了。”
去年圣诞方意就发现陆曙跟陆爱华的关系缓和了许多,桂姨也说陆曙成熟懂事了。大家都在慢慢地修复过去的折痕。上次跟楚婉闹矛盾和好后,两人关系也回归了往常,但是学业繁重,两人交流逐渐变少,但她们的友谊情谊总归还是不会消减,方意看着阳光下纷纷往下落的金黄的银杏叶子,答应陆曙周六把黑花送到陆家去。
方意周五晚上在医院照顾陈若欣的时候听到陈若欣想吃面包,周六起了个大早把黑花送到陆家后,又赶忙回家按照苏晴的食谱起发面团打算傍晚送到医院去。
揉面团时突然接到陈若欣打来的电话:“何阿姨刚刚来医院看我了,她还怪我瞒她我住院这事,要不是景然告诉她,她可能都蒙在鼓里不知道。”
陈若欣又说:“阿姨说这两天叫你去他们家住。”
“我不去。”方意往面团上洒了点面粉,还在算着待会要加多少克黄油才合适,听到陈若欣的话,头也不抬地就拒绝了。
“我也说了你不一定愿意去,但是阿姨态度很坚决,杨叔叔马上要去外地出差,你来最合适,她这两天得空正好可以照顾你。”
“我不想去,我去别人家住不舒服。”时间过去太久,方意已经忘了小时候两个人谁家有事就把孩子扔另一家的亲密无间了。
她被时间改变许多,自从谣言肆起,别人也鲜少与他们往来,去别人家就是给人添麻烦的认知成为方意不肯打开内心禁锢的枷锁。陈若欣苦口婆心开导很久,直到楚婉,陆曙他们几个主动邀请自己去家里做客,她的千万小心被当成是懂礼貌知分寸,她才慢慢感受到被欢迎的滋味。
杨家和方家的关系自方意父亲去世后就被繁忙的流水时间冲淡了。杨家斡旋于交际和生意,他们在节假日才会联系。而且去何怡家住两天等同于和杨景然朝夕相处,方意没来由的烦躁,多切了一大块黄油。
“啊呀,浪费了。”
“什么浪费了?”
“没事,多切了一些黄油。”
“这样吧,小意多做些甜品送到何阿姨家去吧。她大老远的跑来看我,还送了很多营养品。我们也需要送点东西过去表示我们的感谢。”
方意同意用点心去答谢好意,却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去消化陈若欣的话。
“何阿姨要你去她家住的事情我同意了。我身体恢复得还可以,过几天就能出院了,也不用你跟你晴姐来回跑照顾我。你要忙上学,小晴要忙咖啡馆和学校的事,你们来回跑我也心疼。你跟景然是同班同学,从小又是一块长大的,何阿姨待你跟亲生女儿一样,你住他们家我很放心。不然晚上我还得担心你一个人在家不安全。”
何怡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下午亲自来家里接人,帮忙收拾了方意的衣物,又风风火火带方意回了杨家。
方意将手里的点心盒交给家里的保姆,跟着何怡上了楼。
“小意就住这间吧,昨天就叫保姆给你的房间收拾好了,今天又把被子晒了晒。我在你房里放了加湿器,夜里觉得空调干就开着睡。旁边就是洗手间,很方便的。吃的喝的家里都有,没有就叫保姆去买。我睡二楼,有事直接下楼找我就好。如果我不在家,景然在你隔壁,有事敲他门。”
隔壁是杨景然的卧室,杨景然还没回来,他的房门大敞,阳台的风吹得窗帘轻轻浮动,阳光折射到那一排排金灿灿的奖杯上,发出耀眼的光。
“小意我先下去看看今晚的晚饭,你在房间里先收拾收拾,等景然回来我们就吃饭。”
何怡走后,方意松了口气,看了眼杨景然端卧室,默默退回自己的房间,瘫在椅子上看桌上摆的小花出神。
何怡对自己很好,很周到,但面对何怡方意还是有些紧张的,出于职业习惯她的安排面面俱到,你不可能说一句不好,但她的话是不容反驳的,你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只能低头说好。
“小意在不在,小意在不在?”黑花头像冒出来。
“不在。”
“说不在的人是小狗。”陆曙发来黑花躺在家里地毯上撒泼打滚的视频。
“你才小狗呢。”方意鲜活起来,“黑花好开心啊。”
陆曙得意洋洋:“是啊,跟我在一起当然开心咯。你跟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方意发了一个自恋的表情包,开始跟陆曙互怼表情包。
“黑花真要放我家几天啊。你舍得?”
“我妈妈生病了,我天天上学,可能没有多少时间陪他。你当时让我养黑花的心情就是我现在的心情。”
“咱们舍不得的情况不一样,我当时是抱着……”陆曙那边的正在输入不停闪起,很快又消失,过了一会才发来一行字,“我汉语不好,找不到形容词,你就理解成我也舍不得吧。”
“你妈妈生病了?严重吗?需要我和爷爷去看看吗?在哪家医院?我去跟爷爷说,我们立刻就去看她。”陆曙一连串的问句把方意刚泛起的疑惑又打消了。
“不用不用,妈妈快好了。陆爷爷身体不好,你别让他到处折腾。”
“跟谁聊天呢?”
方意脱口而出:“陆曙啊。”说完她立马后悔,问她话的人正是让她忧愁了一上午的人。
她还没想好以什么样的方式怎么跟杨景然相处,是当朋友还是继续在学校装陌生人。当朋友,她别扭,以杨景然的个性也不太可能,当陌生人他们上下学都是一起的。无论如何,她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