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在厚重的轰鸣声里缓慢打开,六芒星化作一团模糊的光雾,消失在碧绿的枝叶里。
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块悬浮在塔内的巨大黑色石头,它的四周闪耀着金色光芒,就像是维克多机械心脏里的能量之石那样。那光芒流溢出来,在塔内黑暗的环境里形成了美丽而又朦胧的羽翼,环绕、守护着那块黑暗之石。
塔内的世界,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异度空间,充满了从人类痛苦与不幸中抽离出的扭曲能量。这些强大的力量汇集在一起,反而成为了神明长生不死的养料,在这个世界里筑起了贪婪与欲望的仓房。
那块石头在空中缓缓旋转着,带动着周身的光芒流动回旋,光影跳跃着、蛊惑着门前的两人。魅惑的气息裹挟着少年将他拽入门内无重力的世界,流光也托举着他悬浮在那虚无的空间里。少女试图拉住恍惚的少年,但少年的鲜血却让他的手从少女手中滑落。少女急切地想要和少年一起进去,却被一片明亮的光墙拦住了去路。
塔内的世界并不欢迎少女,却钟情于远道而来的神明之子。
少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被欲望的光芒吸引,浮沉在空茫的罪孽之海里。
“多纳,多纳……安东尼·塞缪尔的儿子,继承了王族血脉的男孩,多纳……”低沉的声音在多纳耳边呼唤着,“你是我仆人的儿子,那个人背叛了我,我将选择新的王位继承人,多纳……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将那人间的璀璨王冠戴在你的头顶,将所有那个人曾享受的,全部馈赠与你……多纳,只要你答应做我忠实的仆人……”
悠远而又深沉的耳语徘徊在多纳耳畔,将这个被光影蒙蔽与蛊惑的男孩拽入到一个他未曾想象过的幻象里。
是啊……取代那个男人,战胜那个从来都不能认可自己、一直伤害着自己、甚至杀死了自己唯一最亲密友人的男人,不需要自己动手,只要应下耳边恶魔低语的许诺,便能得到那个人的一切,将他从自己这里夺走的,全部拿回来!
权力,金钱,美色,这世间的一切都应当尽归王者囊中,所有的愿望,都可以被轻松实现。包括那种自己没能够继承下来的神力,那种让凡人也能够变得与众不同的能力,难道自己一直以来,看着兄弟姐妹们享有着那种自己所没有的特别的力量,从来都没有羡慕过他们吗?
少年也曾想过,如果自己和其他兄弟们更像一些,会不会就能够拥有一个更加快乐的童年呢?是不是就不会因为自己的平凡和普通而被兄弟们厌恶和排挤呢?如果自己也有一点点特别的力量,哪怕只有一点点,让自己看起来和身边的人更像一点、更接近一些,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过去那么多的痛苦和伤害呢?
就像曾经蛊惑了少年时代的安东尼一样,那个声音诱惑这个刚刚从深宫囚牢中逃离的少年。少年失去了自己的心,被赶出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宫殿,丧失了财富与权力的继承权,失去了名义上的所有家人,他几乎被剥夺了一切,变成了不得不在各个世界里穿梭着的流浪汉。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
在那声音的迷惑下,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那个声音所说的,听起来很诱人。
伤害自己的父亲,被自己征服。背叛自己的旧王,被自己取代。流放自己的国度,被自己占领。
多纳·塞缪尔,将要成为这个世界的新王。
那种力量,比起消灭它,不如被自己所掌握。这样的交易,难道不是很合算吗?
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他在空间里悬浮着飞向那个缓慢旋转着的黑色石头。那块石头在他的头顶旋转着,像是一颗巨大的星球。而他,多纳·塞缪尔,就像是托举起地球的巨人阿特拉斯。
流光从石头里奔涌而出化作一双巨大的手向多纳伸去,少年伸出沾着鲜血的手,迎接那位大人的馈赠。
少年空洞的目光被那股强大力量攫住了,光在他的身侧迸出七彩的火花,让他看不见那被光墙挡在门外的同伴。
“多纳,多纳!”少女急促地呼喊着少年的名字,她对那七彩花火中的一切全然无知,只晓得如果再不去帮忙,多纳一定会遭受危险。
那个少年,只是想要找回自己的心而已。别的世界的存亡,别的国家人类的幸福,甚至于那个机器人维克多的命运,都与少年多纳没有关系。
可是他还是来了。
义无反顾地到达了这里。
冒着失去最重要之物的风险,迎着布满荆棘与蔷薇花刺的道路向上攀爬着。
对于少女想要见到那个男人的愿望,那位少年也完全没有必要理会,他只需要独自去旅行就好了,一个世界一个世界地走下去,总有一天,会与自己的真心重逢。
可是他还是选择了帮助这个对自己目前处境不甚了解的无知少女,和她一起踏上旅途。
这样的少年多纳,少女伯德绝对不想要看到他在找到真心之前出事。
你是我最真诚的伙伴,多纳……你是我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兄弟!
少女想要将多纳从那种黑色力量中夺回的心是如此坚定。
与此同时,少年几乎已经沉醉在那个声音所营造的幻境之中。
继承了安东尼血脉的王子多纳,憎恶着流淌在自己身体里那个男人的血,可是现在那种血脉成为了自己战胜父亲的基础。不妨去使用它吧,不妨去用它和名为神明实为恶魔的那位大人签下新的契约吧,不管将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要能够向那个男人复仇!
少年被仇恨和欲望蒙蔽了双眼,盲目地听信了那个声音所织造出的幻梦。
那巨大的双手握住了少年的手,少年的鲜血在四手交缠中爆裂成细碎的光芒,那些光芒汇集成大大小小的六芒星,那是从少年的血液里流淌出来的光明。温和的六芒星闪烁在黑色石头发出的诡谲流光里,星星里发出一声声温柔的呼唤:“多纳……多纳……”
……
多纳从来没有听过那个声音,但他的心却被那声音深深地吸引着、为之动容着。
“妈妈……”他情不自禁地唤出这两个字。
“没错,是妈妈……”那个声音从闪烁的六芒星里传来,与此同时,母亲的透明的光影从星光里飞跃而出,在无限的空间里飞向多纳。她身着洁白的圣袍,脸上露出慈爱的微笑,颈间垂下一条闪耀的金色六芒星项链,披散着金色海浪一般的长发……她的样子就像其他人口中曾说过的那样。
被神明之手捉住的多纳怔在原地,任母亲的光影轻柔地拥抱着他。
“妈妈……”他的泪水流下来,在十五年的人生中,第一次亲眼见到母亲,第一次在她的怀里哭泣。
“我的孩子……”怀抱里是她拼下性命所生下的孩子,可她却从来没能真正地好好看过他。
作为预言家的母亲,远在多纳出生之前,早已看到了儿子未来的命运。她知道他将和那位来自异世界的少女一起踏上这布满危机的旅程,为此,她在自己的血里施下了一个咒,让自己能够在必要时以灵体的方式出现在儿子面前。尽管她能做的很有限,但作为圣女,她神圣的信念与爱恋本身带着特别的力量,具有超脱天地之外的灵性,因此能够突破那位大人的结界,来到这空茫的塔内世界里。
两人打开大门时闪耀的六芒星也是母亲留给二人的启示,那是从多纳身体里流出的母亲的爱意。少年多纳继承了那两个人的血,王者安东尼的血帮助他打开通向塔内的门,圣女梅丽莎的血则在危机中给予他爱的守护。
“多纳……快点回想起来,你最重要的东西……”母亲用几乎透明的手轻轻抚摸儿子被蔷薇刺划破的脸颊,轻轻地吻在上面,伤口便在顷刻间愈合。
“闭嘴!”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那双流光化成的神明之手用力捏碎了闪烁在空间里的六芒星。
母亲的光影像肥皂泡那样破灭在多纳眼前。
“妈妈!”他哭泣着,呼喊着,为着那个在眼前消逝的母亲。
那双巨大的手紧紧抓住多纳,任凭他哭泣着、挣扎着,也不松开。
“你和那个少女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威胁。你是打开大门的钥匙,而她是刺穿我的利刃,我不会让你们按照那个叛徒安东尼的计划继续走下去的。”那位大人并不在这个时空里,可他的意志通过那颗寄托了神明之力的石头被传送到这个世界里。
“所以,你骗我……”多纳愤怒地质问。
“当然也不尽然是欺骗,如果你能够放弃你心中的那个东西,我就可以给你你想要的,金钱,权力,神力,成为世界的主宰……”
“我心中的那个东西?”多纳低下头看自己的胸膛……
“快点回想起来,你最重要的东西……”母亲的话还尚未散去。
是啊,他回想起来了!自己一直想要的,就是自己心中的那个东西!那颗属于自己的真心啊!
那位大人用仇恨蒙蔽了少年的双眼,可母亲却再一次唤醒了他。
“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我,只有我自己去寻找……你想要的,我也绝对不会给你!”少年失去了自己的心,却又获得了一颗新的心。那颗心像一片温暖的羽毛,曾深深地抚慰过他的绝望与悲伤,将他从死亡的海上唤回人世间。这颗心,原本是属于谁的呢?
就在多纳严正拒绝了那位大人的要求之时,塔门处的光墙开始消散,少女扇动蝴蝶的翅膀,飞向了塔内的世界。
“多纳,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