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却也并不怪他,因为,生逢乱世,我和他都没得选择。”
秦楼月黯然一叹,幽幽笑道:“我只怪他,为什么不等我!生逢乱世,我们都没得选,但至少我还能选择和自己所爱的人死在一起啊!
可是,他却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谢辞卿和楚千画听秦楼月说起她的故事,此刻,却不知道该如何抚慰她的悲伤和痛苦。
“或许,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才终于有些懂了,为什么我给他写了那么多封书信,他却就只给我回了那一封。
因为,那一句‘醉卧沙场应笑我,风雨小楼不归客。’便已是他这一生中最后想要跟我说的话了!”
“此生未卜知心意,徒然一卦却多情。鱼雁飞花愁落雪,无计相思终莫名。”楚千画喃喃低语,不由叹息道:“我想,其实,他应该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对你倾诉的,但不知最后他给自己算了怎样的一卦才写成这般绝望悲伤的诗句。”
“兑上艮下,山泽水润,当初,我与他在豆蔻舞象的年岁时,便曾为我们之间的感情卜算过一卦,那一卦便正是预示少年男女之爱的‘咸’卦。”
秦楼月回想起那时情景,眼中不觉已是珠泪涟涟,“但我却不知道,最后,他自己为我和他卜算的那最后一卦又会是什么呢?
是‘恒’,是‘泰’,还是别的什么呢?或许,无论最后他所卜算出的那一卦的卦象是什么,其实,对于我和他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吧。因为,生逢乱世,我与他之间的结局岂非早就已经注定了吗?
所以,那最后一卦是吉是凶是好是坏又有什么关系呢?”
……
“那那株古树后来还在吗?”楚千画道。
“不在了,在我独自一人狼狈不堪访遍天下名山,终于,从一位普度众生的苦行僧人那里学得幻术回来以后,便看见那株古树已被一伙衣衫破烂的卒夫砍伐用以搭建营帐和生火取暖了。
那时候,我也曾有过那么一瞬间,突然在脑海里闪过一个让我自己都感到有些残酷可怕的念头,不如就稍微一抬手随便施展一个小小的幻术将他们一起都杀掉算了。
可当我听到他们当中有人围在火堆旁边,仿佛欣喜若狂一般似地捧着他们家中妻儿给他们寄来的书信一字一句地大声念出来的时候。
我却终于还是没能狠下心肠对他们痛下杀手。”
琴声冷,语声寒,却犹听得风声掠过似将一切都吹得烟消云散,可却只留下声声断肠呜咽响彻苍穹。
“幻术吗?那也就是说,这个叫做鱼雁失驿的驿站,其实,也只是你以幻术编织出来的一个幻境而已,是吗?”谢辞卿道。
“是幻术,是心术?是幻境,是梦境?这世上又有谁真得说得清呢?
或许,这世间本就只是命运编织出来的一个幻境,而人生也只不过是这幻境中的一场梦而已呢?这又有谁真的能够想得清楚明白呢!”秦楼月冷冷道。
谢辞卿想了想,似终于明白了什么,“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的一切应该都是真的,却也并非一切都是真的,是吗?”
秦楼月道:“哦?何以见得?”
楚千画道:“其实,这并不难想象。因为,当初你不惜历尽艰辛也要习得幻术,便正是为了要在那株古树下编织出一个幻境。
而且,倘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叫做鱼雁失驿的地方,应该就是和你方才所提到的那风雨小楼必定是一模一样的吧?”
秦楼月淡淡一笑,道:“不错,这个地方既可以叫做鱼雁失驿,也可以叫做风雨小楼。因为,无论叫什么名字,这个地方都只属于我和他。”
谢辞卿听着秦楼月所弹奏的幽幽琴声,抬头望着天上来回盘旋的鱼雁飞花,似乎突然在心头隐隐生出了一丝不详的感觉。
但他却又并不能确定自己的直觉是否真得准确。
“那既然这一切都只是幻境,那么,天上那些鱼雁络绎不绝从外面带回来的书信,难道也都只是幻象吗?”楚千画察觉到谢辞卿此刻神情似有所变化,也不自觉地有些警惕了起来。
“不,倘若我所料不错,这个驿站虽然的确是幻境所化,但那些鱼雁从外面带回来的书信却都是真的,就好像此刻我与你正站在这里,和此地主人也就是这位西风残照秦姑娘说话一样。
这位秦姑娘是真的,我们也是真的,还有那些书信也都是真的!但是,偏偏却只有一件东西是假的。”
“什么东西?”楚千画讶然道。
“故事!”谢辞卿笑了笑,接着道:“如果要说这世上有什么幻术是最可怕也最神秘的,那或许便应该只能是‘故事’这种让人最难以分辨,也是最难以彻底破解和摆脱的幻术了。”
楚千画道:“为什么?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幻术?难道真得有你所说的这么可怕吗?”
谢辞卿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缓缓道:“其实,幻术之所以被称作幻术,便正是因为它可以营造出各种会让人很容易就产生出幻觉的情境来迷惑人的心智。
但这世上最让人难以抵御和防备的,除了很容易就可以让人产生共鸣,甚至是动了真情实意的‘故事’,那又还能有什么呢?
或许,的确还会有很多其他更厉害的幻术,但最让人难以彻底破解和摆脱其纠缠的,却唯有‘故事’这一种!
因为,它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之中就陷入其中难以自拔,并且,即使后来幻术被破解了以后,也很可能永远无法再忘记。甚至,根本就不愿意让自己忘记,而这才是‘故事’这种神秘幻术最可怕的地方。”
“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可怕的幻术存在吗?倘若真是如此,那我们为何现在还能够平安无事?”楚千画也曾听闻三界中有着很多神秘异术,也曾见识过不少神魔仙佛及鬼怪精灵所使的术法。
但像是谢辞卿所说的“故事”这种幻术,她却从来也不曾有听说过。因此,这使得她不禁感到颇为怀疑和担忧。
谢辞卿道:“千画,你说的没错。‘故事’这种幻术本身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可怕之处,因此,这种幻术在三界之中也并没有什么名气。
但这世上的有些东西往往越是简单平凡,它所隐藏的危险却越是让人感觉可怕。
譬如说,‘故事’这种幻术虽然看似寻常,但一旦中了这种幻术,那几乎也就很难彻底解决它对你所造成的伤害和影响了。
因为,只要你被‘故事’这种幻术所迷惑,那你也将会成为下一个‘故事’!所以,三界之中才会流传着这么一则警语,‘谁说故事不杀人,不为诛心却销魂。’”
楚千画听得谢辞卿将“故事”这种似乎并没有多大名头的幻术,竟然说得如此骇人听闻摄人心魄,也不由得愈发有些担忧她与谢辞卿此刻的处境了。
“风花雪月叹奈何,行云流水凝碧落。谁说故事不杀人,不为诛心却销魂。”蓦然,鱼雁失驿之中一霎惊变,但见秦楼月眉眼一凛,挑弦转调,怒腾烽云,“果然,这位公子的确是卓尔不群令人惊叹,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了。
今朝,鱼雁失驿,生死别离,就看这故事到底将如何划下句点吧。”
语声落下,还等不及谢辞卿与楚千画有所反应,便只见得鱼雁失驿之中忽来漫天花雨,其中更似夹杂着无数泛黄艳红的纷飞落叶。
谢辞卿和楚千画置身其中,只感到茫然无绪不知所以,不知道秦楼月到底为何非要如此对待他们,而她之所以这么做的理由又是因为什么呢。
“千画,你发现了吗?此刻,咱们俩眼前所见的这些落叶,其实,应该就是方才咱们所见到的,那些鱼雁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些书信。”谢辞卿紧紧握着楚千画的手,似眉头紧锁地抬头说道。
楚千画抬眼望去,也似乎发现了这一点,“嗯,而且,你发现了吗?这些看起来像是落叶的书信里,有些书信还像是被鲜血染红过,却始终都不曾被人拆封过。”
谢辞卿随手拈来一封似带着有些鲜艳血迹的书信,点头说道:“嗯,我也发现了。但我想,无论这些书信上面是否都沾染过血迹,其中绝大部分都应该是还不及被人拆封的。
因为,它们所经历的硝烟战火还等不到被渴望收到它们的人拆封,它们便已失落在被战火席卷的海角天涯了。
倘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间叫做鱼雁失驿的客栈,亦或者说,这个由那位秦姑娘所编织出的幻境,它所存在的意义便正是为了收集便保留这些信件。
或许,她这么做便正是因为她当初也希望她所等待的那个人,也能收到她给他寄去的所有思念和关心吧。
但可惜,最终,她还是失望了。”
说罢,谢辞卿不禁黯然长叹了许久。
“是啊!或许,这就是她所想要告诉我们的她的故事吧。”楚千画想到秦楼月所经历的那段悲伤往事,她的心底也不由得涌起一丝悲哀和感慨。
“嗯,但我想她想要告诉我们的,应该不只是她自己的故事。”谢辞卿看着他捏在手上的那封书信,似感到颇为难过悲伤地抬头说道:“还有此刻我们所眼前所见的这些所有的‘故事’吧。”
“风花雪月叹奈何,行云流水凝碧落。谁说故事不杀人,不为诛心,却销魂……”楚千画眼噙热泪,心内戚戚,不由呢喃低语道:“我似乎有些懂了,她想要告诉我们的那个‘故事’了。
而且,我也大概有些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将我们带入她的‘故事’了。”
谢辞卿道:“哦?可为什么我却似乎越来越感到迷惑了?”
楚千画笑了笑,道:“迷惑吗?或许,看完了她们的故事,我们就都不会再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