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二十二年的酷暑,白日的温度高涨,直至夜里都降不下去,京中有人夜寝难眠,而城外悄无声息聚集了数万大军。
宫中灯火长明,昭武帝深夜不寝,似乎在等着什么。
福来候在他身边,轻声道:“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昭武帝却摇了摇头,聚精会神看着手里的古籍,“今夜月华正好,朕要赏月。”
福来退了回去,低头说:“遵命。”
随即他迈着步子将窗户打开,透亮的月光洒进了殿内,照亮了白玉石板。
“福来啊,你说今夜会不会有烟火啊?”
话音刚落,便从远处传来了一声尖啸的烟花爆开的声音,绚丽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炸开了一大片的火花,照亮了半个京城的天。
同一时间,京城北门被人从里面悄声打开,大军入城,直奔世家府邸所在。
宋若文纵马提长枪,他与霍安兵分两路,霍安带人前去杨府围堵杨微,而他则是前去公主府与梁颂汇合。
公主府彻夜长明,梁颂长发高束,院子里暗卫或站或坐,宋家兄弟二人坐在大门石阶上,等着门外马蹄声响。
不待多时,门外马蹄声疾奔,宋文宋武瞬间从台阶上蹦起来,急忙打开了大门,迎着宋若文走了进来,“二爷,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宋若文银甲长枪,快步来到梁颂面前,“侄媳妇,人我都带来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宋将军辛苦了,待今夜事毕,本宫请你喝酒。”梁颂没有在意宋若文的称呼,她起身穿过院落,来到公主府门口。
那些暗卫在宋若文进门之后就已经隐匿身形躲了起来,只剩下亲卫在侧,“世家与皇室纠缠已久,该了断了。”
宋若文点了点头,他率先上马,对着梁颂说:“如此,那本将就替殿下先行探路,还望殿下履行诺言。”
“自然。”
梁颂看着宋若文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她扭头吩咐身边的梁一,“传信给傅桑,让他务必请出那些娘娘们,不得有任何闪失。”
“属下这就去办。”
“宋文宋武,你们带人去谢家旧宅,找到谢书言,告诉他若是想报仇,就来找本宫。”
“属下遵令。”
几道吩咐下去,公主府的院子瞬间清空,只剩下三娘和七娘在身边立着,梁颂看到她们才想到伍歌已经死了。
“三娘,七娘,你们恨本宫吗?”
三娘神色复杂,她也是方才知道伍歌是陛下的人,今日来公主府便是为了杀梁颂,取而代之。
她摇了摇头:“何来谈恨,我们姐妹二人的命是殿下救的,即便伍歌同我们生活这么多年,但她想要杀殿下,就是我们的敌人。”
七娘接过话口:“敌人该死该杀,我们怎会有恨。”
梁颂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二人,消瘦大半的脸上闪过几分温情,“多谢。”
“殿下!北疆急报!”
——
“王八蛋!”梁颂罕见地拍了桌子动了怒,她一把将北疆来的急报甩在地上,看着上面的寥寥几句,想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但一想到上面所述之事,梁颂便再也忍不得,拔出三娘腰侧的长剑便往出走。
三娘与七娘对视一眼,弯下腰拾起地上的急报,看完上面的内容后纷纷脸色一变,朝着梁颂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殿下,殿下冷静!”三娘挡在梁颂的面前,劝慰道:“此时正值多事之秋,这封急报的真假尚未定论,殿下莫轻举妄动啊。”
梁颂寒着脸:“让开。”
且不论那上面发生的一切是真是假,但梁奕所行之事确为真,宋怀玉不可能送回来一个什么价值都没有的急报。
三娘挡住梁颂去路,她扭过头看了眼七娘,“七娘,劝劝殿下啊。”
七娘却拉着她的手臂,将路让开,她素来温润冷静,说道:“殿下,镇北侯用兵如神定不会出事,还望殿下冷静思考对策,莫中了他人诡计。”
梁颂握了握手中的剑柄,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抱歉,是我意气用事了。”
七娘用手握着梁颂的肩膀,宽慰她:“殿下,这是人之常情,不必抱歉。宫中事宜还等您在定夺,杨家今夜之后便不复存在,从此皇室、世家和寒门之间的斗争便不复存在。”
“殿下,您是我们的主心骨,所以这之后的路,还得要您亲自去走。”
说话间,远处燃起滔天大火,杨府的方向传来兵戈相撞的声音,又很快消散下去,三娘已经从梁颂手里接过那柄剑。
梁颂站在原地,将心里所有的情绪重新压了回去,复尔抬眼重新变回了那个冷静掌握生杀大权的殿下。
“走吧,去见见那些大人们最后一面。”
杨府门口围满了精兵,宋若文站在一旁看着,而霍安则是看着被压制住的杨微笑出了声,那粗犷的笑声在空中萦绕。
宋若文听到之后眼皮跳了跳,默默转了个身,不去看霍安那副德行。
“左相大人,您怎么在这啊?哎哟喂我这手下的人不长眼睛,竟是将您当成逆党给拿下了。”霍安一脸惊讶的表情,连忙对着杨微身边的精兵呵斥。
“臭小子,还不赶紧将左相放开,要是人出了什么问题,怎么跟陛下交代!”
杨微岁过半百的老骨头被人压着一晚上,如今浑身僵硬只能靠着霍安的力气站稳,他本想发火呵斥,但是在看到周围躺了一地的尸体后默默将到嘴边的呵斥咽了回去。
“不知道霍将军因何回京,大半夜带兵闯入我杨府杀人,可还有天理王法!”杨微脸色涨红,质问着霍安。
霍安对付老头子只会蛮力相待,他眼珠子一转,脸朝着另一边,叫道:“宋若文,你个老小子还不滚过来,杨大人问你话呢。”
宋若文:“……”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看向霍安的方向。
“杨大人,本将奉陛下之命,回京伏击叛党,还请杨大人莫要反抗,否则伤了您,本将没办法给陛下交代。”
皇宫那边送出来的各宫妃子已经到了杨府门口,马车还未停稳,里面的人就已经吓到出声尖叫,而街道另一边来了一队人马。
他们压着世家大臣齐齐朝着杨府走了过来,梁颂带着三娘七娘跟在后面。
这场针对世家的突袭已然到了最后,杨微在看见梁颂后,瞬间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陛下毫无征兆的病重,四皇子梁墨突如其来的代理朝政,而远在北疆的梁颂被召回,甚至执掌金令监察百官,有生杀予夺大权。
原来这一切早有预兆,早在梁颂与镇北侯结亲时,早在那场所谓针对镇北侯的鸿门宴时,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除掉世家盘踞在朝堂百年的根基。
“原来是你,这一切是你和皇帝早就计划好的?就连镇北侯都在你们的算计之中。”杨微仰天大笑几声,他鬓发花白,长发垂落几缕。
梁颂缓步来到他跟前,淡声道:“你想错了,杨家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因为你啊。”
她的声音轻缓,如同清泉流入山涧时发出的闷响,“若不是你杨家野心勃勃,私底下豢养私兵,杀害杨福清极其怀中龙子,甚至狸猫换太子弄了个假皇子去欺骗陛下。”
梁颂淡笑出声:“杨大人,你太过心急了,你以为滴水不漏无人知晓,殊不知每走一步都是破绽。”
“世家在朝堂盘踞百年的根基就这么被你毁了,你觉着他们还会再对你无条件的信任吗?”梁颂指着那一圈跪在地上的世家大臣和其府上客卿幕僚。
后宫被世家送进去的妃子悉数在此,这条街已经被西北和西南的精兵团团围住,犹如铜墙铁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杨微嘴角抽搐,指着梁颂的手指不住颤抖,似是恨极却说不出口,“你——无耻小儿,胆敢在老夫面前放肆。”
梁颂“呵”了声,凑上去在他耳边说了句话,而后飞快撤回身子,看着杨微瞪大眼睛径直倒了下去。
“来人,好生照看左相,别叫人死了。”
说罢梁颂看向那群后宫里的女人,皱眉:“七娘,好好盘查一番,没有做过坏事的,命人将其送离京城,其他人一并关押入狱,等候审问。”
“三娘注意着,别让人将人糟蹋了,好歹是后宫的娘娘们。”
三娘和七娘朝着那群女人走了过去,这片地方只剩下梁颂和宋若文、霍安几人,“这就是那位昭玉殿下?殿下好,我叫霍安,西北驻军将领,嘿嘿。”
“久闻霍将军威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霍安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殿下过誉,听老宋说宫里还有一件大事,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梁颂抬眼看了眼宋若文,又看了看一脸无辜的霍安,心里了然,“是有一件事,不过霍将军是怎么想的,便要看你怎么做了。”
霍安豁然一笑:“那是自然。”
远方黎明破晓,红日将出,给京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红色,犹如血色。
八月初十,昭玉公主查出左相豢养私兵,勾结外族意图谋反,被赶回来述职的西北、西南两军将领碰上,经过一场酣战将叛党尽数拿下。
朝会时,百官之位少了近半人数,抱病休养的陛下听闻此事震怒,拖着病体上朝处理此事,而昭玉公主查出三皇子梁奕勾结叛党,意图造反。
议事殿内,陛下深思熟虑后决议此事不便公之于众,待此间事了之后再议,而昭玉公主愤慨激昂,滔滔不绝数尽梁奕罪责。
百官愤同,纷纷附议,恳请陛下严惩,以儆效尤。
然陛下不为所动,欲暂停此事进程,昭玉公主愤怒之下拔剑刺向勾结叛党的三皇子梁奕,三皇子当场毙命,陛下震怒,责罚昭玉公主跪于浮生殿前。
近日里京城人心惶惶,唯恐有战事突起,打破原有的安宁日子。
然而昭玉公主最近引起了民众讨论,他们早在镇北侯与公主成亲时便听闻过,昭玉公主仁心仁义,于北疆时救一城之人于水火之中,安置流民,开仓放粮。
而前不久的西北大旱,便是昭玉公主下令命朝廷重臣押送赈灾粮,前往灾地救济百姓。
京城百姓对此津津乐道,在听闻陛下严惩昭玉公主长跪不起时,自发在宫门前游街抗议,让陛下收回成命。
梁颂在浮生殿前长跪不起时,这件事已然传到了宋怀玉耳朵里,他在上次从京城回来后,打开了梁颂留下的那方锦盒。
和离书在里面放了数月,外面的信封已经被摸出了毛边,里面的内容却从未被打开。
宋怀玉打开那封信时,正巧是京城哗变时,他看着和离书的内容,字字句句小心咀嚼,拆开吞咽入腹,却在看见最后那句话后,募地笑出了声。
“……思虑良久,深觉和离有违本心…………若你看到此处便可知,我心如昭昭明月,绵延千里入君梦。”
入君梦。
宋怀玉看见这两句诗心中欢喜难忍,眉间笼罩数月的阴霾在此刻一扫而空,他深知梁颂此去京城不会回来,本以为这封和离书会是冷言绝句。
却不曾想,这和离书的最后,确实她言明本心,是在表明自己的心意。
她当真——是心属于他。
“侯爷,出事了!”
七日后,一匹快马从京城南门穿过长街,停在了公主府的门口。
来人风尘仆仆下马,大步跨进公主府,福和正在前院唉声叹气,他这几日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能进宫见到福来。
也不知道这人还活着吗,不会是被陛下砍了吧。
正想着这事,突然从头顶投下一层黑影,福和抬起头,发现面前的人浑身血腥和泥土,但那张脸确实熟悉的很。
“驸马!您怎么回来了?”
宋怀玉挡下了福和要叫下人的动作,只是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殿下如今在何处,宫中什么情况,怎么还有西北西南的精兵都围在了宫门口。”
福和也不太懂,但好歹知道些东西,“那是霍将军和宋将军带回来的人,他们被陛下下令关进了大牢,这群兵没了主将,便自发主张围住了皇宫,一直与陛下的禁军对抗着。”
宋怀玉皱眉:“什么情况,他俩怎么会下狱?殿下呢,殿下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现在宫里戒严根本进不去,福来我也联系不到,殿下从七日前就一直被关在宫里,有消息说被陛下罚跪,每日三个时辰。”
福和一说到这,眼泪就止不住,“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