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单向可视玻璃隔板横亘室内,把审讯室分成一大一小两个部分。玻璃隔板内雪亮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打下来,明晃晃的照亮里面的场景,雪白刺目的空间里靠着墙放着一张极小的板凳,板凳四周装有特殊材质的锁链和镣铐,这是给犯下极刑的犯人的特殊照顾。
根据德拉古将军的叙述,这位蓝鲸保护协会的会员并不属于极刑犯,因而也就没有被特殊照顾。他蓬头垢面,穿着破衣烂衫,姿态放松的坐在角落的凳子上,丝毫看不出一点儿局促之感。
“抬起头来,”李长亭淡声道。
单向可是玻璃上装置了扩音装置,李长亭的声音通过扩音装置传输到单面可视玻璃墙内被放大了好几倍,仿佛365°无死角的环绕。这位来自蓝鲸保护协会的会员在听见李长亭的声音时有眼可见的僵了一下,三五秒后,他才缓慢的抬头朝前看去。
“看样子你认识我?”李长亭觉得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一年前为了躲避奥兰多罗星系的追捕,也为了躲开星盗的追踪,他改变容貌、改变声音,甚至留在塞纳星上顶替了塞纳星上原本死去的塞纳星统帅兰伯特.李的身份。按理说,对面的人不管熟属于哪一方的人,都不应该认识现在他才对。
见对面的人一直不吭声,李长亭又道:“说话。”
这位会员又是一愣,他收回一眨不眨盯着前面单向可视玻璃的视线,重新垂下目光,“兰伯特将军威名远扬,周遭星球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李长亭没理会他的恭维,他在玻璃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道:“我想听点别的。”
“将军想听什么?”会员看起来十分温顺,“只要将军开口,我一定知无不言。”
他的态度太过奇怪,李长亭不得不将实现重新放回他的身上,仔细的打量他。上下看了几遍,又在心里回想了几次,李长亭实在是没想起来自己究竟在何处见过此人。
这很不应该,李长亭自认为记性不坏,虽然远没到像姜问渠那样过目不忘的程度,但日常的人或事,只要他接触过,心里就一定会有印象,绝对不可能像现在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
审讯室里安静了十几秒,李长亭才缓缓开口:“我并不认识你。”
会员的身体隐约有些颤抖,但还是平稳着语调说道:“将军认不认识我无所谓,只要我认识将军这就足够了。”
李长亭面上没什么表情,他目光锐利的看着玻璃墙对面的人。
“将军有所不知,我从小便是听着将军的事迹长大。我从小就知道,将军你是我们的救星!”玻璃墙对面的人陡然激动起来,他浑身颤抖,几乎要坐不住凳子,他仰起头,用充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玻璃墙对面,似乎极度渴望能够从这面黑黢黢的玻璃墙上看见一个人影,只要一个人影就好,“你是我们的救星!!你是我们的救星!!!”
“你会拯救我们的!”
“你会拯救我们的!!”
“你会拯救我们的!!!”
“但你怎么一直不来?”
“一直不来??”
“一直不来???”
剧烈颤抖之后,这位蓝鲸保护协会的成员忽然平静了下来,他看着黑黢黢的玻璃墙扯开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笑容,说道:“我们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等不下去了,我们就自己来了。”
李长亭搭在座椅把手上的手指忽的蜷缩了一下,这段时间的事单看起来都风牛马不相及,但就发生的顺序来看这简直太连贯了,从他得到登格拉的消息那一刻起,这个引蛇出洞的迷局就已经开始转动,而李长亭就他们要引的那条蛇。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李长亭厉声问道。
“我们,我们等不及了,”玻璃墙对面的人委屈起来,“将军躲得好生严密,我们废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你,而且将军心中记挂的东西太多太多。跟我们比起来塞纳星算个什么东西!值得将军这么为它卖命!”
李长亭握紧了椅子把手,又听他激动地说道:“而且我们也没做什么!我们真的只是修了一下塞纳星上废弃的机甲战车!攻打塞纳星的星盗不是我们招来的!奥兰多罗政府对塞纳星的不管不顾也与我们无关!!”
于此同时几十光年之外的一颗卫星上,一个黑发女子烦躁的推开手边的牛奶,不高兴道:“华莲,我不要喝这个!”
被称作华莲的女子没说什么,她笑了笑,又把牛奶推过去,“李兰,你最近总是睡不好,喝点牛奶助眠的。”
李兰有些无语的朝她看了一眼,热牛奶确实能够助眠,但不提剂量光讲功效的全是耍流氓。李兰黑亮柔顺的头发瀑布一样披散在脊背上,她光着脚丫,穿着睡衣窝在大大的功能性座椅里面,个人终端的蓝色光凭在她的面前铺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光屏上不断跳动的曲线,头上戴着一个形状怪异的“头盔”,“头盔”自带单只耳罩和半个眼镜,通过半个耳罩和眼镜,几十光年之外的塞纳星审讯室中的场景全部在眼前展现。
“0086号试验品依然不太行,”李兰摇摇头,“服从度偏低,只有刚开始的时候还算听话,到后面就失去控制了。”
“没关系,慢慢来,已经比之前的好太多了,”华莲说道。
李兰没说话,她刚才那句话本来就不是说给华莲听的,她的思维过度集中,就会不自觉的自言自语。华莲也知道她的习惯,因此李兰没理她,她也没说什么。
李兰的心中充满了一种冷漠的狂热,她费尽心机辛辛苦苦找了许久的人此时就站在视野中那扇单面可视的玻璃墙后面,她没有办法不激动,但横亘在她和李长亭之间的几十年误会也让她没有办法真的放下芥蒂。
五岁那年的夜晚,李长亭不顾她的哭求,关上柜门,走出地下室。那个夜晚漫长到令人害怕,恐惧化作散不去的阴影天亮后依然笼罩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身上。
兽潮在天明时分退去,幸存者从庇护所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初生的太阳洒落,沾着鲜血的大地似乎正要散发新生,空气中传来很轻的噗得一声,死里逃生的人们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被一颗颗无形的子弹击中了身体,灵魂高高的飘起,生命碾落成泥。
小小的李兰亭趴在地下室的窗口处往外看,外面来了好多坏人,哥哥一夜都没回来,会不会被坏人抓走了。一整夜滴水未进,李兰亭的眼泪早就已经流干了,她知道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躲回柜子里,不要被任何人发现,但是哥哥一直都没回来,爸爸妈妈也没有消息,李兰握紧了小拳头,轻手轻脚地朝着地下室的门口走去。
要出去找哥哥,找爸爸妈妈,一家人,哪怕大家都没有活下去,她也要和他们在一起。
伸手去推地下室的门,门丝毫未动,李兰亭呆愣在原地,紧接着她再一次去推地下室的门,门依然丝毫未动。
李兰亭不敢相信,她一次又一次得去推地下室的门,地下室的门却不会因为她的举动敞开半分。
哥哥出去前,把门锁上了。
这个事实让李兰亭感到绝望,环顾四周,她不仅觉得很害怕,还觉得很冷。
这种冷一直到现在还盘亘在李兰的骨子里,因此虽然她现在的情绪时分激动,但看上去依然很冷静,甚至冷静到让人觉得有一股寒气。
这一些列计划的成功多幸亏了当初顺手在蛇人体内装了这个超微型摄像头,在科技高度发展的现在,有时候这种古老的设备反而比先进的设备更好用,能让人防不胜防。根据微型摄像头传来的录像,录像里的人正是她之前所怀疑的李长亭候选人之人。
或许,他还是在乎我的,李兰心想。她给李长亭下了太多了诱饵,“门”的讯息、代号为“妹妹”的异宠商品甚至是以拍卖“李长亭”为噱头的拍卖会,她下的诱饵太多,以至于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底是哪个起了作用,所以只敢在心里偷偷想最终是“妹妹”引出了他。
那扇单向可视的玻璃实在是太碍眼,李兰重新抢过塞纳星审讯室里那位会员的身体控制权。要不是急切地想要见到李长亭,李兰根本不会多此一举的派0086号试验品过去“送快递”。
审讯室中的李长亭看着对面的人感到奇怪,这人上一秒还情绪很激动,下一面却奇异的平静下来,他的目光冷静地似乎换了一个人。
李长亭的眉头皱起来,这样前后的转变给他的感觉就像是面前这具躯壳里忽然换了一个人。
“将军,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我为我们的行为感到抱歉,同时我们也愿意尽全力的补救塞纳星的损失,”那位会员慢斯条理道,“为了表达诚意,我们会为塞纳星提供一大笔物资。作为交换,我希望将军能够站到我的面前来。”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要么是幼稚至极,要么直接是视人命为无物。李长亭简直笑出了声,他不屑道:“补救?你们拿什么补救,你们的命,还是你们修机甲赚来的三瓜两枣的会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