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方才还万里无云的晴空,下一瞬竟骤然炸开几声惊雷,骇人地轰隆隆作响,煞白光亮照在每个人身上,仿佛在警示着什么。
“天生异象!!……”有修士失声叫道。
伴随着幼童被吓哭声,在场顿时陷入一阵骚乱。
除了高台上之人。
白霄尘神情微变,但很快恢复原样。
有了这几道惊雷,谢君礼倒是被壮了几分胆子。他目光从天空收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沉声质问道:“便是得如此警告,你也不在乎,非要逆天而行吗?”
白霄尘勾了勾唇角,睁着那双泛着淡淡碧蓝的眼睛,轻飘飘地笑道:“区区几声雷,这才哪到哪,以前见过的阵仗比这大多了,我为何要在乎?”
谢君礼被噎得脸色难看,过去半晌,才沉目,摇头道:“扶鸾,你还是如多年前一样,丝毫都没有改变。”
白霄尘:“既然知道我多年未变,那你也该清楚,我这徒儿,我今日必带他走。”他语气淡淡,却带着无比坚定不可违抗的气势,“——没人可以阻了我。”
此话一出,此间陷入无限寂静。
谢君礼黑着脸僵在那里,似乎也陷入了极大的自我斗争之中。
许久后,终于,他阖上目,又猛地抬眼:“……如若,我非要阻止呢?”
清俊道士神色不动,他周围清风渐起,愈发灌满他的阔大衣袍:“我不欲起冲突,但看来今日,这场冲突倒是不可避免了。”
“那便来!”最终下定决心,谢君礼手掌猛地攥起,恶狠狠盯向对面,“话说你我还从未交过手,你当年在天衍宗停留得短,当我天衍宗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人人皆称道你天赋异禀,灵性超然,我今日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异禀,多超然?!”
谢君礼背上三尺青锋剑顿时闪出剧烈光芒,嗖地自动出鞘,凌空绕他半圈,飞至他手掌中,“你假死隐去修真界多年,我亦苦心修炼多年,今日便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闻言白霄尘从善如流地骤然飞身而起数十丈,只在高处轻轻传来一声:“来高处,下设防护阵,不要伤及旁人。”
谢君礼咬了咬牙,旋即如一支炮仗直冲追去。
两人化为两道虚影,升高至九重天,下方江霭连忙组织部下开始紧急疏散众人,启动防城大阵,不多时,玄武城上空出现一道虚影,如一只倒扣的碗般,将整座城护在底下。
那只金灿灿的气运玄武仰颈一声嘹亮长叫,牢牢趴在“碗”上,护住下面无数百姓,牢牢它坚守身为一城守护的职责。
如今只留地面上长溯仍被绑在真言石上,望着高空中场景,急了。
他拼命挣扎试图赶紧挣开:“白霄尘……”
这时他手腕上被捆锁链蓦地一松,真言石后方传来一道特意压低的女声:“你别急,我来救你。”
是江月鹿!
长溯顿时喜出望外。
原是江月鹿趁乱偷偷摸摸地猫身过来,连忙低头给他解灵力索:“道长哥哥早已安排好了,由我爹当引子,他拖着谢君礼那家伙,我趁乱偷偷上来救你。你别怕,我们这就带你离开这里……”
长溯一听这话,立刻拒绝:“不,我不走,我得去帮我师尊!”
江月鹿连忙拉住他:“怎地没看出来你还天生是条操心命?!你这么小的人儿,你能帮得了他什么,上去也是添乱,指不定还得累得道长哥哥分神救你!……”
而长溯却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可他不一定能打得过谢君礼啊!你不知道我师尊这个人平时有多懒散,杀只鸡他都要嚎半天。他只是外强中干罢了,不管里子如何,但气势装得特别像那回事,特别唬人。”
“尤其是眼下谢君礼那家伙以神兵压人!他手持青锋剑,而我师尊除了那柄软绵绵的拂尘,手里什么武器都没有,对方欺人太甚……”
而话音刚落,空中却突然一条什么东西从天而降,阴影罩在两人头顶,逐渐变大,继而很快嘭地一声响,一大团被长长白须裹着的什么东西重重落地,砸在他俩面前。
二人定睛一看,竟是被打败了的谢君礼!
江月鹿人都惊了,心忖着这打斗的时间连半炷香都没有吧!对方也好歹是天衍宗堂堂二当家的,亢金宫一宫之主,道长哥哥这样速战速决真的好吗?
她愕然将目光从地上被拂尘白须团团裹住的狼狈的谢君礼身上缓缓向上,移到对面小孩儿脸上,神色无比复杂道:“……欺人太甚?”
长溯:“……”
这时,空中传来:“小兔崽子,当众说我坏话,我可全听见了。”
只见那道士自空中翩然降落,手中一甩,裹缠谢君礼的拂尘白须骤然全部收回,他笑骂道。
长溯连忙跑过去,一路直直扑到他跟前,牢牢抱住他的腰:“白霄尘……”
可不知为何,却竟然嗅到一股血腥味。
长溯心里一紧,连忙讶然抬头,正要说话。而却被白霄尘用胳膊肘摁着脑袋给阻止了。他低头,笑道:“溯儿,扶着为师罢。”
长溯立马听从。
可待他扶稳白霄尘,在对方宽大袖下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竟然沾染一手黏腻。
长溯心脏像被什么狠狠揪起了,他难受到极点,可面上却得表现得与平常无异。他将一把苦涩狠狠吞肚入腹,只能搀住白霄尘,欲赶紧带他离开这里再看看究竟伤了哪里。
可在这个关头又突生变故——
被打败了的谢君礼半晌爬不起来,他的青锋剑被撂在不远处一旁,可眼看着白霄尘二人一步步走远,他眼睛里面又簇簇燃起来愤怒的火焰。
“扶鸾!”他叫道,“我就是恨你,恨你当年凭什么抢了师兄的灵童之位!恨师尊亦偏袒你,将如此重要之位封给你!我和师兄自幼拜在师尊膝下多年,竟不如你一个来了数月的外人!凭什么?!”
“师兄他宽容大度,不与你计较,但我偏要计较!”
“今日你别想带人走!!”
说罢他自怀中掏出一个什么灵光四溢的球体,狠狠往地面上一砸。
继而,无比浩大的灵力倾泻开来,地面骤然由此朝外铺开一个巨大的圆阵纹路,上头锋利的灵光闪灭,瞬间聚出一股光芒来,汇成一股强大攻势朝此处轰袭。
白霄尘背对着没看见,待感受到凌空直下的腾腾杀气,直觉不妙!
他正要转身防护,旁侧突然有一股大力将他二人、连带一旁的江月鹿,猛地推至远处。
白霄尘拽住俩孩子踉跄几步,待稳住身形,赶紧回头时,只见一顶寒气凌凌的阵法横在中间,方才将他们推开的江霭江城主已被圈至阵法里侧。
“这是辰戌破军阵!”白霄尘望着天空,不禁肃然道。
“爹!”江月鹿率先叫道。
而阵法里头的江霭倒是镇定,他手中已结了印,引出巨大的法力与阵法中的力量抗争着。空隙间回头喊:“月儿,跟紧前辈,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说着口中一声唿哨,玄武城上那只空金色气运玄武快速向下飞来,只见其长长蛇头浩大一摆,带动的气流将白霄尘三人扇至诺大的龟背上,许是听了主人指令,马不停蹄驮上一大两小就走。
“爹!”江月鹿却不愿离去,身体扭转着就要往下跳,去找阵法中的江霭,“我要去找我爹!我……”
却被白霄尘一记手刀敲到颈后,顿时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长溯讶然看向白霄尘。
而对方却不为所动。
道士只是迎风站在玄武的龟背上,静静看着地下方越来越小的城池,看着那顶杀气腾腾的大阵,瘫倒在地上满脸恨意与不甘的谢君礼,以及阵法内苦苦支撑、却面露欣慰的江霭。
长溯似乎看见江城主冲白霄尘方向说话的口型,似是在说——“多谢”。
但这气运玄武速度极快,他们离下方城池很远,已经有些看不清了。
小孩儿若有所思地垂眸俯视,轻声问白霄尘:“江城主赶不上来了,对吗。”
闻言,白霄尘没有说话。风卷着他的袍袖狂舞,那支开满了花的桃木簪掉落龟背上,一袭乌黑长发瞬间随风凌乱,道士清俊的面庞上似浮现出无限的悲悯。
直到很久之后,他们已经回玉绡山很长一段时日了,白霄尘才告诉长溯——
其实自从他眼前覆带掉落的那一刻起,他就能看见入目每个人的命数,这是天衍宗灵童独有的神通。
每个人身侧金色线条纷乱缠绕,有些人相互之间也会有或多或少的命线交缠,那是他们此生往后大概率会走的命运。
而江霭江城主的命线,却是只剩最后一小截儿。
故而此番他势必不会赶上来了,因为,他的命,已经注定走到尽头……
白霄尘缓缓阖上目,掩盖里面的情绪。
但同时,他没有告诉长溯的是,其实在他眼前覆带褪下、视线挪至长溯身上时不禁疑惑,是因为,他竟然看不到长溯的命线。
与其他人被金色命线缠绕不同,小孩儿身上全是一团漆黑乱麻,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让白霄尘不禁疑惑。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命线。
此为后话。
而眼下,此情此景,却让长溯愈发的难受。
尤其很快,驮他们离开的这只气运玄武,渐渐的身体越来越虚化,最后对天凄凉地亢叫一声,身躯变得透明,散成了一大片点点金星,彻底无影无踪地消散在风中。
长溯之前是见过鸢落城的气运金鸢的,一城气运图腾和该城主人密切相关,主人在则气运图腾在,主人亡则图腾散,当时叶千障自散修为陨落后,那只气运金鸢便亦消散世间了。
那么如今玄武亦消亡,故而只怕江霭江城主,亦陨落在了辰戌破军大阵之中。
长溯看着躺在一旁江月鹿,即是昏过去,她皎白的脸上亦淌落泪痕。这让他胸中涌起的情绪越来越多,越来越澎湃……
激动之余,他不禁身体一晃。
白霄尘连忙去扶:“溯儿?怎么了?”
小孩儿钻进他怀里,轻轻摇头:“没有,不过是想到一些事。”
“师尊,你可知我如何会被抓住?”
白霄尘满身血腥气亦愈发浓郁,只拿手摸了摸小孩儿的头顶。
长溯:“是他们给我设了个陷阱,骗我进入一个幻境。”他将脸深深埋进白霄尘怀里,“里面的你是假的,大斥叫他离开,还要和我断绝关系……”他现在都清晰记得当时的绝望。
白霄尘心疼地弯下腰抱紧了他。
“不过幸好,眼前的你才是真的。”小孩儿被道士抱在怀里,眼里又酸又涨,不住地喃喃道,“还好,还好,你没有不要我… …”
自从气运玄武散去后,白霄尘就只能带着两个孩子凌空飞行。
他们一路朝玉绡山方向赶去。江月鹿陷入昏迷,而长溯经过两次真言石审判,精力大量消耗,很快也抑制不住地越来越困。
被白霄尘抱在怀里在天上急速飞驰之时,长溯已经没有力气去惊异这道士为何并不需要法器、而是御风便能飞起,为何他能拥有完胜这里所有人的至高法力,又为何,他的眼睛究竟是如何得以看到了……
这一切,小孩儿都没功夫再管了。
他眼下唯一满腔到快要爆炸的情绪,就是在默默不断地告诉自己,以后那般处境、那般任人宰割的场景,绝对不要再有。
他不要白霄尘再有那样违背自己意愿、暴露人前的事情发生……
他要修炼……他要变强!……
天上地下,唯己独尊!……
……
于是,在他顾忌不到的地方,丝丝缕缕的黑气控制不住地溢了出来,越来越浓密,将他整个小人团团包围,直到白霄尘也不禁愕然。
但仅一瞬后,道士的面容上就由惊愕,转变流露出如溪流般的心疼来。
“溯儿……”他忍不住抱紧怀中已然显然昏迷的小孩儿,深深地裹入自己的怀抱深处,为他挡住高空严寒。
而他遍布全身的光芒也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淡去,当他瞳孔中惊人的昳丽之光消散,重新如蒙上一层雾气,他怀里牢牢抱着小孩儿,又将江月鹿护在身前,一头自空中栽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