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阖府赶至前院,皇帝仪驾浩浩荡荡,绵延府外十余里。
“皇上屈尊驾临,微臣有失远迎,请陛下恕罪。”云蔚川携云府众人恭敬地行跪拜大礼。
“臣妾……参见皇上。” 云柔哲半跪身于人群最前方。
在她对未来的诸多计划中,从未想过君珩会亲临云府,还如此高调。
朝思夜想之人近在眼前,闺中服制的浅蓝紫色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清新淡雅,双颊微红似比未出阁时更显少女娇矜。
君珩不禁看得愣神,正如他一年半前首次踏入这里,以太子之尊心怀试探地贺着云家女与秋家少将军定亲,却被这未来兄弟之妻惊鸿一眼。
如今他为天子,却不知她还愿不愿做这帝妃。
“快平身吧。”
一双手伸到云柔哲眼前,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搭上了他的掌心。
“朕本也是云家女婿,今日上门贺年,云大人不必拘礼。”
一朝天子自称女婿,反倒让云家上下更为惶恐。
“皇上,这是查证冬家欲借登科推举之人的名录。”
卓公公从云蔚川手中接过册扎。
“甚好,这些足以让舅父的折子消停一阵子了。”
君珩说着,目光又转回云柔哲身上。
“朕浅备了一些贺礼,云大人和夫人看看可还中意?”
卓公公招呼宫人们呈上御赐节礼,珍奇书画,金玉珠宝,件件贵重无比。
“这可不敢当……”云父云母连连摆手。
“皇上爱惜蕙妃娘娘,云家又为科举出力,云大学士和夫人不必客气。”
卓公公向云家主和主母对着皇上这边努嘴眨眼,示意皇上此举不仅是要向朝堂势力展示维护云家、力行科举之心,更是为了向云柔哲证明自己可以保护好她。
一件珍珠白锦缎金织鸾凤祥云礼袍和相搭配的珍珠翠玉团冠被送到云柔哲面前。
“柔儿,明日元宵节朕要登上城楼行观民之仪,你可愿如摘星阁上所言陪在朕身边吗?”
“皇上,这些实在太过贵重,难免僭越,臣妾不敢领受。”
眼见云柔哲又要跪身推拒,君珩握住她的手腕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俯身贴耳道:
“就算是朕赔给你的衣裳,柔儿可愿重新换上?”
一想起除夕那晚被君珩撕扯的外衣,云柔哲顿时面露羞红。
“……那请皇上稍后,臣妾回去更衣。”
“娘娘这样打扮起来真好看~”松萝和郁雾为镜中人戴上珍玉珠翠簇成花苞状的华丽圆冠。
习惯了清淡文雅装扮,偶尔身着华服贵冠反而令人惊艳。
云柔哲盛装出门,见云父云母等在房外。
“柔儿……我们知道皇上如此放低姿态是为了接你回去,但若你不愿回宫,为父即便辞官归隐,只要我们全家一心也是不怕的。”
云父云母似乎早有商量,此刻云母上前与云柔哲双手紧握,母女心头一热,泪眶盈盈。
“父亲,母亲,女儿愿意回去。”
换回宫服的一刻,她已有了决断,只是尽量平静的话语中仍不免哽咽:“此去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女儿不能尽孝膝下,万望父亲母亲多加珍重。”
皇帝携蕙妃回宫的銮驾徐徐行在京城主道的长街上。
君珩盯着云柔哲的衣冠,与闺中常服相比倒是别有一番端庄典雅的清贵韵致。
“柔儿,朕已把御前的耳目清理了,咱们这出戏是否也该停了?”
虽然从未明言,但云柔哲与秋清晏立刻察觉那日君珩在圣乾宫中有故意发作的成分,便也配合他演起三人不和的戏码。
除夕宴时,云柔哲亦是故意为秋将军请命惹君珩不悦。
毕竟敌方在暗,他们在明,须知到底是谁意图离间皇帝在文臣武将中的左膀右臂。
“背后之人可有眉目?”
“还是冬家,所以朕才更不想清晏去孤身涉险。”
除夕过后瑞妃去御前侍奉得勤,君珩这才有机会确认。
“恐怕南香国也已牵涉其中,不过现下既知了幕后推手,便可早做打算。”
提起正事,云柔哲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稳重。
“柔儿怎么不问锦贵人的事?”
“既然无关于她,便说明她只是皇上的解语花罢了。”
虽已然让云柔哲吃了一些苦头。故而提起时不觉面露不快,话间也含酸意。
正如他们三人假戏真做间,也无法控制地说了许多任性的肺腑之言。
“朕已令她闭门自省,往后不会再这般挑拨生事了。”
甚少见到云柔哲吃醋的神情,君珩笑着顺势将她的双手握于掌心。
“做戏虽假,但朕对你的宠爱可无半点不真。”
那双桃花眼深含笑意,话间语气却认真得很。
云柔哲并非不信,但除夕那晚清晰感受到的属于帝王的愤怒与薄情也历历在目。
虽然她从未想过一朝天子能放任妃嫔出宫回府,还亲自前来迎回。
但她也再不能心软放松,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将自己送入另一个不够爱重的轮回中。
“臣妾除夕那晚与皇上说的话也是真心的。”
(作者注:此处指女主质问皇帝不爱自己却要自己以色侍君的言行,详见二十一章)
她默默抽回了手。这次恐怕轮到她让他失望了。
君珩的脸色果然立刻冷却下来。
两人各自侧身望着窗外沿街两侧不同的风景,一路无话。
福宁宫里张灯结彩,已然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
宫人们探亲而归,将各地特产摆满了院中桌案。
“娘娘回来了!”
小顺子带着所有宫人迎在门口,高呼“恭请皇上圣安,恭迎娘娘回宫”。
“姐姐可回来了,我可等着要年节红包呢~”
容妃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拉着云柔哲就要往宫里去。
“朕还有折子要看,先回圣乾宫了。”
云柔哲虽心生感动,却见君珩借口离开,失了道谢的时机。
“娘娘是满宫妃嫔中第一等的柔和良善,奴才和其他下人们回家探亲这几日也挂念不已,所以卓公公一说皇上要接娘娘回宫,便赶着回来布置宫里了。”
云柔哲看这宫中似比离开前更加温馨得宜,感念宫人们对自己亦是真心相待。
“新的一年,不管姐姐在哪里,与谁在一起,只要舒心常乐便好。”
容妃与她双手相牵坐于榻上,虽不知这中间来龙去脉弯弯绕绕,却也只盼着对方真心欢笑。
“倾儿,看来我只能给大家丰厚的荷包了!”
“姐姐说得是,莫忘了我那份呀~”
若是宫里往后都是这般宁静祥和的日子便好了。
云柔哲想,既然日子还长着,总要尽力一试。
元宵佳节,宫宴乐舞热闹了整日,直到夜幕降临时,容妃才将众人引至永安门前。
皇宫城楼脚下,元宵灯市熙熙攘攘,亮如白昼。
金银首饰,珠宝细软,玲珑香粉,精巧灯笼、剪纸、贴画等应有尽有,更不用说冒着热气的羊肉锅子,新酿的梅花甜酒,冰糖葫芦、汤圆、糕点、蜜饯儿等引得人流连忘返,甚至还有不少珍奇字画、古董宝玩供人赏鉴。
这灯市从宫中主干道一路延伸出永安门去,与宫外坊市主街相连,颇有几分盛世繁华、万人空巷之景。
皇上与太后频频点头,赞赏之意溢于言表。
“这夜市虽好,可皇城宫门大敞,若让庶民贼寇闯入宫中可如何是好?”
瑞妃虽妒容妃年节典仪办得极好,可提出的疑问也有几分道理。
“皇上,太后,这夜市看似相连,实则在城门处有官兵把守查验。且市上售卖货品皆经内务府一一审过,断不会令人钻了空子将宫中秘宝流了出去。”
容妃在商财之事上颇有经验,又用心妥帖,此刻胸有成竹,对答如流。
“宫中摊贩所售皆是从内务府整理出来的闲置多年用物,与其在库房中积尘,不如拿出来在各宫自由交易流动,兴许还能发挥些作用。”
“另外,两市相连,外人不可进,内人却可出。内务府亦派专人去外面的街市上寻些宫中不常见的珍奇物件儿,遇上宫中常用但造价成本更低的,还可结成采买合作,既削减了宫中劳力,让宫内外匠人在互为竞争中提升水平;又能让利于民,降低宫中开销……”
“如此说来,容妃这灯市处处精妙巧思,可见用心非常。这财资之权真是给对了,朕另外重重有赏!”皇上与太后对望一眼,欣慰至极。
“谢皇上,臣妾还准备了惊喜在后面呢。”容妃乖巧福身行礼,转头与身侧的云柔哲耳语。
“夜市所得足以弥补上我私下贴补的年节亏空,还绰绰有余呢。”
两人会心一笑,手臂交缠着向夜市逛去。
行至一处灯笼如帐,行列成阵,且每个灯笼图案不一,个个灯下都坠了灯谜,甚为壮观。
云柔哲流连看灯,转头却已不见夏倾妩的身影。
“已经决定留在宫中了吗?”
秋清晏的侧影出现于灯帘后,与云柔哲隔灯凝望。
“嗯……”
云柔哲四下顾看,灯阵中并无他人。
“上次在云家,忘了把这个还给你。”
一枚枫叶香囊和一个红枫玉佩静静躺在秋清晏的掌心。
云柔哲垂眸而视,并未伸手去接,反而略一欠身。
“不必了,将军此去凶险,还请多加珍重。”
感受到云柔哲真心顾念自己,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秋清晏不禁心乱情动,于灯火暗处拉住了她的手。
“柔哲……今日宫门大开,安防排布皆是我方将领,只要你还愿意,我定能将你平安无事地护送出去……”
“清晏,你我各有宿命,也许早该顺着自己的路向前走,莫要再回头了。”
云柔哲轻轻抽回手,而对方亦未阻拦。
“这次乐姑娘可要随行?”
再提起时,已无半分醋意。
“嗯,她已脱了奴籍,打算回江南去经营祖上留下的茶坊生意……”
秋清晏答得心有余悸。
“若是君珩待你不好,宫中有人敢伤你分毫,我必不会放过他。”
“那清晏可要平安归来才行。”
两人终相视而笑,一言为定。
灯火阑珊里,君珩在角落暗处一览无余,却也禁不住扬起嘴角。
夜色渐浓,众人登上城楼,夜市灯火尽收眼底。
“请皇上登至顶楼,行观民之仪,受万民瞻仰。”
卓公公说着,上前引路。
君珩点点头,却走过来牵起云柔哲的手。
她只得匆匆回身向太后略一行礼。
“姑母,您看……”瑞妃指着皇帝与蕙妃走上的台阶,向太后娇嗔告状。
“好了,雪儿就陪哀家在这里赏赏景吧。”
昨日云柔哲回宫安置后就立刻去福寿宫向太后请罪。
许是君珩早早说了什么,太后又探听到云柔哲离宫似因不愿皇帝纵情女色,便明白她是个有心气儿且明事理的,若心甘情愿留在皇帝身边时时规劝,必是个贤妃的好苗子,自然也不再怪罪。
君珩与云柔哲执手登上永安门顶楼,二人皆着华服,望万家灯火,平和祥乐。
城楼下民众汇聚,都想一睹天子圣颜。
“站在皇上身边的莫不是蕙妃娘娘?听说圣上允她年节归省,昨日又亲自去云家接回,当真是宠冠后宫呢。”
“可不是么,听闻冬家重提立后之事,或许这凤位上终于将不再是世家女了。”
“柔儿,前尘过往令你我横生心结。不如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转眸间对上那双桃花眼,帝王深邃尊容之下尽显脉脉柔情。
“朕会等你愿意交付真心,与朕共同守护这天下盛景的那一日。”
“臣妾……”
倏而巨大的礼花在夜空中灿然炸开,如花团锦簇,繁星璀璨,流光溢彩之处无不绚烂夺目。
这便是容妃藏下的惊喜,不仅赠予皇室,更是满京城举目可望,真正的君民同乐。
众人目光皆被天空吸引,君珩却发觉云柔哲悄悄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