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像是按了延迟键一样，来的格外漫长，闷热而烦躁。
啪塔一声。
盖在少年脸上的书本掉下去，将他大半张脸暴露在空气中。
似是不适应强光的刺激，褚隽皱了皱眉，因为被吵醒而有些不耐。
他揉了揉脸上的红印子，从地上捡起书，睡眼惺忪地盯着外面的操场发呆。
上课铃很快就响了，窗外的云雀叫着飞过，加重了恼人的燥热。
“暑假都玩好了吧，给大家说个事啊，”老李的眼睛往讲台下一扫，顿了顿：“关于这次的交换生……”
台下立刻噤言，屏声息气听着谁是这个倒霉蛋，同时又暗自庆幸：据往年经验这交换生肯定不是自家重点班的，怎么也得挑个体育班的——抗打。
抗打当然是开玩笑的。
交换生嘛，怎么着也不可能要让自家孩子去挨打，不过隔壁学校的学生确实不好惹。
老李本来以为今年没有交换生这茬了，结果校长一个电话把他叫到办公室，说是名额下来了，砸到自己班的孩子身上了。
这也就算了，偏偏今年校方计划有变，两个字概括就是离谱。
“有咱们班的褚隽同学……”
老李尽量心平气和，可那咬牙切齿的劲儿却让人听着很不是滋味。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谁？褚隽？！我没听错吧？”
“这他妈的就无语……”
“褚隽可是年纪第一啊，他要走了下次联考成绩不就算十三中的了？”
老李面上保持微笑，也不制止台下乱糟糟的一片。
他觉得……殊荣个屁啊！活了四十多年，他这是头一次想骂街。
把褚隽这孩子送去当交换生，怎么想的？
如果说对面学校氛围好也就算了，可十三中是出了名的混。哪次送过去的学生再回来不沾一身坏毛病，名次下降几十的都有。
俗话说得好，享福容易吃苦难。
对于学生来说学习方面除了要考自制力外，最大的外界因素就是良好的学习环境了，周围十个人有九个玩那肯定会影响效率啊。
也搞不懂校长怎么回事，年年都要交换一批学生。要是一中的也就罢了，再不济是五中的也行，可这偏偏挑了个十三中，图什么？
本来往年是不涉及奥赛班学生的，谁知道对面十三中校长蹬鼻子上脸，今年又加上了，还一对一的，每个班都得去一批人。
美名其曰，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打脸的是二中校长还同意了，那些个主任们劝也不听，这要做买卖不亏死就怪了。
思及此处，老李心痛的看了一眼褚隽，这孩子，长得好，学习好。
性格……好。
好吧，性格不好相处。
但也不影响褚隽是他们二班的吉祥物！校长不懂事，当官的心理也扭曲了，这都能通过。
老李面上依旧和善，努力保持着一个班主任该有的涵养。
去年那趟十三中之旅，简直是所有老师的噩梦！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跟他们打交道的一天，也不知道换个什么样的学生来，最好听话些。
可千万别是个整天打架惹事刺儿头来。
褚隽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只一直扭头望向窗外，狭长的凤眼半睁半阖，微风吹过，正巧一片树叶落在他的略长发梢。
或许是皮肤太过苍白的缘故，使他整个人都有一种矜贵的易碎感，就像是一副蒙灰的画。
同桌愣了几秒，诡异地生出些怜悯之心。
“那个，褚隽，你没事吧？你成绩这么好，如果不想去的话……”
“十三中挺好的。”
“我也觉得十三中不……啊？”
同桌见他说话也只盯着窗户，探了探头什么都没看到，忍不住问：“外面有什么东西吗？”
褚隽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我脖子扭了。”
果然这一说话就噎死人的味道是褚隽了，见鬼了居然刚刚觉得他有点脆弱。
老李看着褚隽独自一人望向窗外黯然失神的模样，决定放手一搏，不能让十三中那些猪崽子糟蹋了自家的大白菜，他张口道：“褚隽啊，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去的话我可以……”
还没完没了了。
褚隽转过头来，脖子嘎吱一声：“没关系的老师，请问我什么时候去？”
老李被噎了一下：“后天。”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褚隽揉揉脖子，只觉得这么个破事被老李叨叨的脑壳疼。
正欲离开便被一个女孩拦住了，褚隽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子拦住，不知怎的想到他那傻逼竹马的做派，当下就冷了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褚，褚隽，那个去了十三中可以找我哥……”安小冉被他看的面红耳赤，说话也不利索了：“他，你，你……”
结巴？
但褚隽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他想了想，撕下张写了一串号码递给她：“别着急，我认识一个不错的医生，你可以联系一下。”
安小冉下意识接过去，怔愣的样子还有点滑稽：“谢，谢谢？”
见人还拦着不走，褚隽不解地问：“请问你还有事吗？”
“没……”
人都走远了，安小冉才反应过来，冲他的背影大声喊道：“褚隽，我想说你去了十三中别怕，我哥会罩你的！”
公交车上安静的很，褚隽却觉得那女同学最后的呐喊依旧萦绕在耳边。
不知道他们怎么对霖川这么排斥，就他而言，若不是当年李思楠闹着不同意他早就去了十三中了。
校风自由，自习课多，又没什么乱七八糟的比赛——主要是那些比赛不给钱学校还老拉他去。
他又摸了摸这一身蓝白校服，想到日后不用再穿了，简直爽到了极点，这么好的机会，谁要拒绝才是傻子。
电话嘟了几秒，褚隽撇一眼，陌生号码，挂掉。
反反复复几次之后，他黑着一张脸，重要大发慈悲的按了接通。
一个充满笑意的声音从对面拖过来：“亲爱的，猜猜我是谁？”
褚隽磨牙，贱兮兮的。
“你再打过来就拉黑。”
对面秒怂：“别别别，我这不忘带手机了吗，想我了吗？”
“周北，”褚隽深吸一口气：“你要没事我就先挂了。”
忘带手机？那上课一直给他发消息的是鬼吗？褚隽宁愿相信自己是个智障也不会信周北那张嘴。
“别呀，我告诉你…阿褚你又挂我电话！”
周北嘟囔两句，试探性地又打了过去，果不其然，又被拉黑了。
“华子啊，”周北百思不得其解：“你说小爷这张脸也不算丑吧，别人见了都得多吃两碗饭，怎么褚隽就烦成这样了呢？”
张华头也不抬的敷衍道：“可能看腻了吧。”
“这话可信度不高，我帅而自知。”周北摩挲着下巴，好看的眼睛眯了眯：“不过褚隽从来没正眼看过我到是真的，死傲娇。”
张华颇为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便沉默不语了，对着这张脸，实在无法昧着良心说丑。
毕竟这身高脸蛋身材放娱乐圈里都得是顶流了，微笑唇，桃花眼，看电线杆子都深情！不然也不会跟个女孩说句话就被传八百次早恋了。
褚隽不太想回去，但他也不知道去哪。漫无目的的转了转，之后给安系肴打了个电话。
“安系肴，你干嘛呢？”
安系肴一听就知道这人呢要自己找他，直接问：“在哪？”
“十七路公交站。”
车站周围来往的人群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将褚隽包围，闷热的天气让他愈发喘不过气来。
褚隽往角落里缩，将头上的帽子往下压了压，身上的校服拉链也被拉到最顶端，将浑身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
正值夏天，他这全副武装的样子实在引人注目。
安系肴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开玩笑道：“帅哥，要喝藿香正气水吗？”
褚隽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没中暑。”
安系肴跟他来到了路边的烧烤摊，桌上的一堆酒直看的他头疼。
“又怎么了？喝酒的话我可喝不过你。”
褚隽也不绕弯子，上来就兴师问罪：“谁让你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他的？”
安系肴耸耸肩，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
“去年在巴黎的一个展上碰到他了，没想到他眼睛还挺毒的，一眼就认出我了，为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顺手就把你联系方式给他了。”
褚隽没好气道：“那你就麻烦我啊，本来就好几年没联系了，你管他干嘛？”
周北当初加他的时候他没同意，后来他打了一个电话褚隽才想起来这号人。
人生呢，总是充满戏剧性的。
周北算是褚家的养子，小时候他们三个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后来周北不告而别，一声不吭去了国外——找人家亲妈去了。
第二天睁眼，就看不见了周北，从那之后，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直没有跟他们联系过，褚隽觉得这白眼狼真不够意思。
“我觉得你挺乐意的。”
乐意个屁，褚隽最讨厌的人就是周北了。
他闷了一口酒，又问：“你们之前有联系过吗？”
“都多少年没见了，那次去国外我根本就没认出他来……”安息肴不知道怎么形容，模糊道：“反正变化挺大的。”
褚隽“哦”了一声，想起周北发的自拍照，他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跟小时候一样，就跟复制粘贴似的。
安系肴问他交换生的事：“你真要去十三中？”
“嗯。”
褚隽就知道他得问这回事，不过他也没打算瞒着：“我跟校长说的。”
安系肴思索一下：“要不要我陪你？”
“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好陪的，你就好好待在二中吧，”他起了坏心揶揄道：“正好多拿几次第一。”
“欸，你少看不起人啊！”
不得不说，褚隽的酒量一般人比不了，看着桌子上成堆的空瓶子安系肴摆摆手：“我不行了，咱都别喝了。”
褚隽冲他挑衅：“垃圾。”
“对对对，我垃圾，”受到了鄙视，安系肴没好气地说：“你这奇葩说喝酒就只喝酒，我们就不能吃点东西吗？”
“不能。”
褚隽来的时候就观察了一下，蔬菜都已经蔫了吧唧的了，还有那佐料都成块了。
“你要是想吃的话就买你自己的。”
安系肴吐槽：“我看你就是少爷毛病犯了。”
手机嗡嗡作响，褚隽瞥了一眼来电想也不想的就直接挂掉。
当第三次开始震动时安系肴瞅了他一眼：“要不你还是接了吧。”
褚隽摇头，喝掉最后一瓶酒：“走吧。”
安系肴有家里的司机接送，褚隽拒绝了他送自己回家的提意。
喝的多了，有点想上厕所。
褚隽揉了揉发红的脸，打了个酒嗝，他踢着路边的石子，只觉得心里憋着一股劲没发泄出来。
一直给他打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亲妈，褚隽跟家里人关系不好，两年前他就不在家里了。
电话又响起，褚隽意识到自己不接通是不行的了，备注上是冷冰冰的名字——李思楠。
对面的女声质问道：“褚隽，你现在在哪？”
“干嘛？”
褚隽的语气并不算太好，但对他来说这已经算不错的了。
“我回国了，想来看看你。”
原本是很温情的一句话，可李思楠的声音冷冰冰的，好像在执行一个命令。
李思楠没怎么管过他，一年下来更是说不上几句话，这突如其来的电话打过来褚隽都有些惊讶，但更多的还是心烦。
他不想跟李思楠说话，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想跟家里的人有任何关系。
“你回不回来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别再烦我了。”
“褚隽，我不可能不管你的，现在已经很晚了，你马上回来。”
“我在你这里。”
褚隽挂断电话，他掏出一包烟蹲在路边点燃，吸了一口后就不再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