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候府远郊庄子。
“夫人!”
说话的妇人年约四十,用布巾盘着头,正横眉冷对的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的俯视蹲在地上洗衣的女人,她大喝一声后竟伸出一只手,食指一下一下用力的戳在了那洗衣服的女人脑门上:“夫人,老奴说过多少次了,这衣服要分开洗,颜色浅的颜色重的不能混在一起,您怎么就是记不住呢,啊?”
洗衣服的女人被她戳的跌坐在地,双手死死拽着衣服,只见那双手白皙红润,几道鲜红的口子倒像是新添的,却不像是常年做农活的手。
“大胆奴才,你竟然敢这样对我娘,等本小姐回府一定会让爹爹将你乱棍打死!”
见女人被推倒,一穿着粉色纱裙的少女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只是她身上的狼狈却不像她的语气那般高高在上。
纱裙破了好几处,用白线封了起来,手法粗制,一看就知道缝线的人不懂女红。
“哎哟,原来是二小姐啊。”看到少女,只见那嚣张的妇人眼珠一转,连带着表情都刻薄许多:“啧啧啧,二小姐,不是老奴要说您,老爷要是真的还念着您和夫人就不会这么久还不派人来接了,夫人背地里做的那些龌龊事谁不知道啊,哼,若不是老爷念及旧情,只怕这会子你们都死了几回了,还摆什么夫人小姐的架子?嘁。”
“你!”怒气冲冲的与妇人对峙的正是夏候蝶:“哼,你等着吧,爹爹过不了几天就要来接本小姐了,到时看你怎么死!”
“蝶儿!”被推倒的女人正是王氏:“快别说了,你回房呆着去!”
夏候蝶不甘心:“娘,你别怕这个老妖婆,爹爹已经来信给女儿了,过不久女儿就要去凌王府做王妃,娘,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到时候别说是这个老妖婆,就是夏侯淳那个贱人也决别想好过!”
说这话时夏候蝶的双眸里盛满了欲望及仇恨,若不是夏侯淳,她和娘亲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哼,纵使她花言巧语又怎么样?爹爹不还是将自己放在第一位,这凌王妃的位置不还是替自己谋来了?等着吧,如今我所遭受的耻辱,迟早有一天回府百倍千倍的让你还回来!
王氏又气又怒:“蝶儿!”
“哈哈哈哈。”那老妇听了夏候蝶的话后,笑的直不起腰来:“哎呦我的二小姐哦,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就发起了梦啊?行,老奴且在这儿等着,不过,你!”老妇收起狰狞的笑容,满脸鄙夷的指着王氏道:“早前老爷吩咐过了,要让老奴好好照顾照顾你,连同大、少、爷。”
最后竟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我、我知道了,衣服我会尽快洗好,不耽误做晚饭。”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种种早已磨平了王氏的棱角,往日里那个嚣张跋扈,总是端着的王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心翼翼,生怕一句话说错惹得老妇不高兴的卑微模样:“林嫂,阿杰已经烧了好几日了,再烧下去只怕有性命之忧,那个药……”
“药?什么药?”老妇唤作林嫂,从姑娘时就在这座庄子里做活,也是夏候府的老仆了,可以说是这座庄子的第二个主人也不为过。
见林嫂一副全然忘记的模样,王氏急了:“林嫂,昨日你不是答应我,若是我表现好就给我找大夫配药。”
“是吗?”林嫂冷笑两声:“既然这样那你就表现好一点,兴许我就会考虑考虑大发慈悲给你药了。”
说罢转身走了,不给王氏再开口的机会。
“娘!”夏候蝶一脸不悦的看着王氏责怪道:“你是夏候府的夫人,为什么要这样低声下气的对一个奴才说话?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爹爹来信了,再过不久我就会风风光光的嫁进凌王府成为凌王妃,到时候我会让爹爹把你也接回府里的。”
看着夏候蝶一脸憧憬的幻想着嫁入凌王府,王氏的一颗心沉了又沉。
凌王她不了解,夏侯平她还不了解吗?同床共枕十多年,他和曾对自己付出过真心?若不是他先辜负了自己,自己又怎么会……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事情已经败露她早就没有回头路。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命要紧,她不相信夏侯平会放过自己和夏侯杰,只是可怜了夏候蝶,起初夏候蝶没有送来庄子上时,她还心怀希望,夏侯平会放夏候蝶一马。
哪知没过多久连夏候蝶也被送来了。
夏侯平真是心狠!
当年她嫁进夏候府时次月就怀上了夏候蝶,刚怀那会大夫说胎象不稳,加上第一胎反映强烈,王氏一直卧床到七个月才能出门见人。
这些事夏侯平明明都知道,夏候蝶根本不可能是别人的孩子,可还是把她送来了这荒无人烟的庄子上,这一举动无疑是连夏候蝶都被放弃了。
王氏越想越心凉。
这个男人有多无情她早已见识过,只是王氏没想到就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他也能这般无情。
让夏候蝶嫁进凌王府?
若是之前她还是夏候府人人敬仰的大夫人时,夏侯平这么做她相信是因为宠爱夏候蝶。
可如今她已经回府无望,说不定哪天就被人毒死在这庄子上也不一定,夏候蝶也被丢在这庄子上数月,突然就来信要她嫁进凌王府,怎么想都知道其中必有蹊跷。
与她的忧心忡忡不同,夏候蝶得知这一消息后只以为是夏侯平气消了,她依旧是夏候府高高在上的小姐,再过不久便会风风光光的嫁去凌王府做王妃。
王氏此时更加忧心夏侯杰的病情,再则她正在兴头上,如今泼她冷水必定是无用的,便打算过几日再和夏候蝶说婚约一事。“蝶儿,你弟弟现在还在高热,娘给你的镯子你卖了多少银子?药买来了没有?”
被发配到庄子上时夏侯平让人将她的东西搜刮了个干净,若不是她留有一手偷偷藏了一些细软,只怕这会子已经饿死几回了。几天前夏侯杰高热,王氏本不打算动用她最后的首饰,毕竟她还想留着日后保命,可眼看着夏侯杰已经烧了好几日,昨夜还烧的浑身抽搐,王氏唯恐夏侯杰性命垂危,也实在不忍心看着夏侯杰受活罪,只能在昨夜将首饰偷偷塞给了夏候蝶,让她一早想办法溜出去换点药回来。
见王氏提起镯子,夏候蝶眼神闪了闪,含糊其辞道:“娘,这里管的这么严,我一个高门大户的嫡出小姐,既不会轻功也不会飞,怎么出的去嘛。”
王氏从前是何等精明的人,如今虽然沦落到此地,可面对从小养到大的女儿,她还是不糊涂的:“蝶儿,你老实说,今早你究竟有没有想办法溜出去?”
夏候蝶见王氏怀疑她,索性也不装了,头一扭,冷冷道:“没有。”
“你!”王氏被她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噎了一下,她一把拽住夏候蝶的胳膊,语气显而易见的急了:“阿杰他可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忍心看着他受这种罪?快,你现在就给我去买药来,快去!”
“我不去!”夏候蝶用力甩开了王氏的手:“娘,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夏侯杰他就是个孽种,要不是因为他,爹爹怎么会把我们送到这么个荒凉之地,娘,你……”夏候蝶早就对王氏心生不满,连日来的委屈这会子统统发泄了出来:“娘,有些话女儿本不想说,只是如今我们的处境你也看到了,这一切都是因夏侯杰而起,若是没有了他,等爹爹气消了,女儿再去爹爹面前说两句好话,你还是可以回夏候府做你的大夫人,娘,就算不为了女儿,你也不为你的后半生想想嘛?”
她本是夏候府的嫡出小姐,在夏候府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不是王氏做出那种丑事,她怎会沦落至此?夏候蝶话音刚落,脸上便吃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王氏气的身形都站不稳,她怎么都没想到从小宠着捧着的女儿竟会说出这番话来:“孽女!阿杰可是你的亲弟弟,往日里他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你这个姐姐,如今你怎可说出这种话?”
夏候蝶捂着火辣辣的脸,不用看她都能想象出她的脸此时一定肿了,面对王氏的质问,夏候蝶更是委屈不已:“娘,要不是你朝三暮四与人不清不楚还生下他这么个孽种,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弟弟,他算我哪门子的弟弟,娘,你知不知道若是留着他,女儿日后进了凌王府也会被别人嘲笑鄙夷的!倒不如现在死了干净!”
夏候蝶越说越激动,丝毫不顾虑王氏的颜面。
“你!”王氏向后一步踉跄,险些摔倒:“我、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枉她数十年如一日的将她捧在手心里,恨不得将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到头来竟是全然不顾自己感受,说出这番话来!
夏候蝶着实伤了王氏的心。
“好、好,是我和阿杰连累了你,从此我们母女断绝关系,你大可让你的高官爹爹把你接走,我再也不会管你了,现在你把镯子还给我!”
“我不给。”夏候蝶捂着脸,她见王氏此时还在替夏侯杰考虑,心中的愤怒已经胜过身体上的疼痛,再也顾不得王氏的颜面,将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统统脱口而出:“我说的有错吗?如果不是你不守妇道生下孽子,爹爹怎么会迁怒于我,我又做错了什么,要为你的错误承担恶果,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错。你知道你这些肮脏事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我怎么说我吗?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还是说……”夏候蝶越说越激动,借着心中的这股劲儿,问出了心底那个让她万分恐惧,又十分想知道的问题:“还是说,我也是你跟别人有染后生下的孽种?”
此话一出,王氏如雷炸顶,脑中一阵晕眩,心口犹如悬着一把刀子,狠狠的搅着她的心。
“好哇、好哇……”王氏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哇,随后仰头苦笑:“这就是我卧床七个月,经历九死一生,千辛万苦才生下的女儿,这就是我数十年如一日捧着宠着的女儿,这就是我费尽心思也要把最好的送到她面前哄她开心的女儿!”
“你走吧……”王氏连连摆手:“走吧,以后你与我再无任何关系,我就是死了,烂在这里,也不要你管。”
夏候蝶见王氏如此失态,还以为是戳中了王氏的秘事,不由得心中发怵,急问道:“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究竟是不是爹爹的女儿啊?”
只见王氏突然猛地放大瞳孔,双眼中瞬间布满血丝。她全然不顾形象冲着夏候蝶嘶吼:“滚!滚!滚!”
这模样是前所未有的歇斯底里,顿时吓得夏候蝶惊在原地,不敢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