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纪淮舟前往崇华殿,按霍少闻所言,向长嘉帝请旨前往荆州求医。
不出所料,长嘉帝欣然同意,还嘱咐纪淮舟务必将神医带回京城。
纪淮舟俯首谢恩:“多谢父皇恩典。”
“陛下,霍统领求见。”
正当纪淮舟起身告退时,守在殿外的内侍匆匆走进来,垂首向长嘉帝禀报。
“宣。”长嘉帝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迫不及待。
长靴踩着金砖,清脆沉稳的脚步声响起,一身绯色官服的霍少闻踏入殿内。
瞧见殿中的纪淮舟,霍少闻面上露出微讶的表情,步履未停,他很快移开视线,越过纪淮舟行至御案前,向长嘉帝行礼:“陛下,臣已安排妥当,不日便可启程去竟陵。”
“好好好!”长嘉帝大笑,余光瞥到还未离开的纪淮舟,他心头一动,“正巧,去竟陵会途经荆州,行远,你顺道护送七皇子去荆州吧。”
霍少闻抱拳:“臣定会确保七殿下安然无恙。”
长嘉帝嘱咐了几句,打发两人离开。
踏出崇华殿,霍少闻扶住纪淮舟手臂,笑语:“殿下是回玉洛宫?”
纪淮舟点头:“是。”
“臣去崇光门,正好顺道送殿下回宫。”
“那便劳烦侯爷了。”
初夏的日头已有了几分晒,两人离开紫明宫,经过文景阁,拐进一旁的林荫小径。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双臂交叠,炙热的温度隔着衣袖源源不断传入纪淮舟体内,浇得他心头微烫。
很奇怪。
分明有过那么多次肌肤之亲,可他仍然会因一点触碰而心跳加速。
纪淮舟眼眸微颤,视线转向霍少闻落在他手腕的手掌,薄薄肌肤下筋骨突起,一看便知是一双有力的手。手骨极大,可轻松扣住他,制住他的所有挣扎。
纪淮舟思绪乱飞,脑海中忽而闪过他们激烈的亲吻,忽而飘过暗夜中的纠缠。
最后停留在落日余晖中,两人亲密拥抱的画面里。
昨日,他们都有些情动。
霍少闻凝眸望着他,大掌一抬覆在他后脑,将他压向自己怀里。纪淮舟埋在霍少闻胸膛间,一呼一吸皆是熟悉的安心味道。
他抬起手臂,紧紧地,紧紧地抱住霍少闻。
两人深深拥抱着。
这一刻,竟比欢好还要令纪淮舟心动。
两人并未做什么,只静静抱了一会儿,霍少闻就走了。
纪淮舟直到睡前还在回味着那一瞬的满足感,辗转许久,才沉入睡梦中。
日光穿过林叶间隙,在两人手臂间印下片片碎光,纪淮舟抬头望向男人俊朗侧颜,问道:“不知我们何时启程?”
“后日。这一去便是好几个月,殿下从未出过远门,可要做足准备才好。”
纪淮舟拧起眉头:“这一路,许是要麻烦侯爷了。”
霍少闻笑道:“本就是臣应做的。”
走过小桥,两人行至湖边一处亭子旁,迎面撞见贤妃母子。
两人齐齐行礼:“见过贤妃娘娘,大殿下。”
贤妃微笑颔首,大皇子问道:“侯爷与七弟这是从紫明宫来?”
纪淮舟点头。
“倒巧了,我与母妃正要去紫阳宫。”大皇子笑着开口。
贤妃望向纪淮舟,面露关切:“听说你前几日又病了?我回头让鸿景多给你送些进补的药食,你打小就体弱,得好好补补才行。”
纪淮舟感激道:“多谢娘娘,您费心了。”
贤妃笑了笑:“别在这晒着了,快回去歇着。”
湖面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几人简单寒暄几句,分道而行。
走得远了,霍少闻冷不丁低声道:“小心这对母子。”
纪淮舟疑惑道:“为何?贤妃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大皇兄光风霁月,心地善良,我曾受过他们许多照拂。”
“他们伪装得太好了。”霍少闻冷笑一声。
这对母子是如出一辙的伪善,在旁人眼中,他们恬淡不争,仁善宽厚,实际两人皆长着一颗黑心肝,纪淮舟被他们暗害过不少次。
霍少闻想起前世探查出的真相,怒火中烧。
沿途时常会遇到一些宫人,霍少闻没多说,只嘱咐纪淮舟:“你听我的。”
纪淮舟“噢”了一声,乖乖点头。
走到玉洛宫门口,周照吉从霍少闻手中接过纪淮舟,霍少闻看着空荡荡的臂间,不悦地横了周照吉一眼,拂袖离去。
纪淮舟回到殿内,立在窗前扫了一眼,转身在榻间坐下,指尖轻点一旁扶栏。
“他怎会让我小心那对母子,莫非他发现了什么?”
纪淮舟双目沉沉。
幼时,他曾真心以为贤妃母子是好人。母妃走后,他在宫中孤苦无依,贤妃接济过他不少,每当五皇子欺负他时,大皇子也会站出来制止。
那时的他,把大皇子当真正的兄长看待。直到有一日,他去霜林宫找大皇子——
“又要我去给那瘸子送吃食,烦!”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传出殿外,立在屋檐下的纪淮舟呆呆听着两人对话。视线中,两个宫女朝这边走来,他匆忙钻入一旁的花丛中,紧紧捂住嘴巴。
贤妃的斥责声落到纪淮舟耳边,与往日温婉截然相反。
“说过多少次了,你是一个‘仁德’之君,要让朝臣百姓看见你的宽厚仁善。不过是让你给他送些东西而已,传出去,便是你关爱手足,心慈好善。”
“……知道了。”大皇子不情不愿开口。
那母子还在说着什么。
纪淮舟头脑发昏,心中冰凉,原来他只是贤妃母子的棋子。
……
这些年来,大皇子名声愈发的好,人人夸赞他温良恭俭,不少朝臣私下里都说他有明君之像。
只有纪淮舟知道他的真面目。
纪淮舟眉目冰冷。
他怀疑,大皇子就是司风节宴上给他下药的另一个人。而几个月前,嫁祸五皇子去别院刺杀他的,极有可能……也是大皇子。
不知霍少闻发现了什么。
纪淮舟勾起唇角,若能抓住他们更多把柄,那便再好不过了。
-
出行之日,霍少闻一行人大清早低调出了城。
两人同坐一辆马车,在纪淮舟询问下,方知霍少闻的竟陵之行,是去接一位女子。
据闻,竟陵有位商贾之女,生得倾国倾城,甚至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传到长嘉帝耳中,他当即下令命霍少闻去接那女子入宫。
纪淮舟愕然,想说些什么,又不止从何说起。
半晌,吐出一句:“倒是他的做派。”
霍少闻轻笑。
纪淮舟抬头,撞进霍少闻含笑双眸,眸子的主人发话:“坐过来。”
纪淮舟没动。
霍少闻挑眉,抓住纪淮舟手臂一个使力,轻而易举地将人拽进怀里。
纪淮舟推搡霍少闻,皱眉低语:“你做什么,莫让他们发现!”
霍少闻钳住纪淮舟双手,反剪在他身后,温热的气息喷在纪淮舟脖颈。
“这段时日,为何躲着我?”
“我没躲你。”纪淮舟仰头试图避开他,小声辩解。
“撒谎!”
纤长白皙的脖颈映在霍少闻眼中,他低头含住纪淮舟的喉结,轻轻研磨。
“呜……”
纪淮舟捂住唇,将喘息咽回肚中,拼尽全力克制住那蚀骨快|感,声音颤抖。
“侯爷……侯爷,别……饶过我吧。”
霍少闻轻抬起唇,冷声道:“说实话。”
“你说过,在你腻了我之前,你我的交易不会停止。可如今你已得了我的身子,我再没什么能留得住你了。于是我便想着……”
“若你碰不到我,你是不是又会惦念起我来?”
霍少闻再一次从纪淮舟口中听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他沉默地望着怀中少年。
瞧见了对方的无措与狼狈。
他心情十分复杂。
纪淮舟不该是这样的。
他心中想的应是谋夺权位,治理天下,而不是绞尽脑汁,拼力用身体讨好他。
可……这一切的根源在于他,是他将纪淮舟变成这般模样。
仇是报了,霍少闻心中却并没有多少快慰。
他吻了吻纪淮舟唇角,命令他:“日后不许再擅作主张,否则我会很生气,说不定会真与你终止交易。”
“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怀中人连忙搂住他的脖子,印下几个慌乱的吻。
霍少闻抬指捻上纪淮舟泛红的眼尾。
纪淮舟长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望向他时,眼神总是缠缠绵绵的,似盛着无限情意。
上一世,纪淮舟没有与他同行,而是跟着长嘉帝去了行宫避暑。
后来,霍少闻悔恨万分。
后悔当时不在纪淮舟身边,没能保护好他。
那一年,是多事之秋,变故接二连三出现。众人在行宫避暑时,行宫内竟生了疫病。后来查明,是一只染了病的老鼠掉入井中,而引发的瘟疫。
那场疫病来势汹汹,行宫中人倒了一大半,连长嘉帝都染了病。
纪淮舟也中了招。
在这种人人自危的时刻,自然没人管他。
纪淮舟连烧三天三夜,命悬一线,就在周照吉心如死灰之际,他竟奇迹般的扛了下来。
纪淮舟熬过了疫病。
不幸的是,高烧许久,他那半瞎的眼睛彻底坏了,有时白日里也看不清东西。
后来纪淮舟登上帝位,两人遍访天下名医,都未能治好他的眼睛。直到纪淮舟登基五年后,在荆州的逐月山寻到一位神医。
纪淮舟的眼疾终于被治愈了。
霍少闻手指穿过纪淮舟墨发,轻轻按下他的头,吻住纪淮舟薄薄的眼皮。
这一世,他不会再让这双眼睛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