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才刚处理完琴酒的要求就收到了上峰的短信,对方要求他三小时以内换好衣服去某会所等待。降谷慢条斯理地把刚刚摘下的手套戴了回去,一脚油门开向最近的一间安全屋。
出于变装考虑,他的衣柜里常备很多不同身份的装束。降谷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刚刚顺手查到的某会所的信息,会员制,不经常对外开放,位置相对偏僻,是谈事情的好地方。也就是说自己被叫过去的目的大致就是安保或者安排个眼线的事情,那么融入环境是非常重要的。
一个小时后,身着侍者服戴着金丝眼镜的金发男人从后门溜进会所。他双手托着一瓶红酒,迈着从容的步伐,路过其他客人时,还不忘低头致意。待转过拐角,降谷叩响了眼前的大门。
得到准许后他才弯着腰打开门,将红酒举高后进入。金发侍者接近桌子后将酒标朝外,冲着房间内的二位从产地、工艺到喝法展开详尽的介绍。屋内二人分别是他的上峰和并不熟悉的中年男性,前者今天穿了一身考究的西服,但依旧能看出对方并非商业人士的气质。而后者有着中年发福的走样身材,身着一件用料肉眼可见昂贵的西装,手腕上还戴着金色的机械表,表盘上的金属零件反射着蓝色的冷光。
上峰在降谷倒完酒后向对方耳语几句,对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继而对着降谷上下打量了一番,颇为遗憾地说:“哎呀,可惜了小女名花有主……”
降谷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对上了上峰给的隐晦手势,他这才退到一边假意整理屋内设施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二人的谈话。
“……议员那边给我介绍了你,说是可以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是的……提了这件事……还需要详细……”
隔着一段距离的谈话听不真切,但根据形象来说必然是某个大型会社的高层,且负责商业层面较多。而谈话的部分内容,则直接让降谷猜到了来者身份——东京某公共设施公司的负责人。
这并不让降谷感到意外,毕竟金钱之于选举政治就如同血液之于身体一样重要。金钱不仅能使政客弯腰,甚至很多人本身就是资本推选的人偶。资本以“政治献金”的名义堂而皇之地操纵选举和政策是公开的秘密,而他们公安也不过是遵循上级命令的诸多打手之一。
“前些……老是过来闹,还找了一帮什么组织……”
“您有详细的……对的,我懂……”
“简直气死我了!”老板说到一半情绪激动起来,“啪”地一下拍了桌子:“我们公司给了他们工作,让他们有个体面的生活,他们应该感恩戴德才对!结果这帮混蛋不仅不为会社奉献,还要恩将仇报?!”
降谷及时地为两位的杯子续上水,老板这才冷静下来,他擦擦额头上的汗叹了口气:“所以我跟议员说了,他说你应该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说罢,老板期待地看向上峰,希望对方能如他所愿。
上峰搓了搓下巴:“这个嘛,我会让人去办的,但希望您能提供一些资料。”说着,他随手扯了旁边的便签下来写了几笔后叠了几层,用手指夹着,挥手把扮作侍者的降谷叫来:“结账。”
降谷会意地取走了便签,转身出了门。
相关资料很快就发到降谷零的电脑上,这里面大部分是抗议者的现场照片。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喊着一致的口号,方阵中旗帜的起伏错落有致。这其中很多都是中年人,也有年轻一代推着老年人上阵的,背景里还能看见来自不同组织的标志。
老板的意思是抓那几个带头的中年人,如果领头的进去了,剩下那些就是乌合之众了。可话又说回来,某公共设施公司自十几年前在那附近落脚后便偷偷排放废水,导致当地水源严重污染。这些居民本就有苦衷,行为上也不能说是违法,如果要抓只能伪造证据或者制造机会……真的要抓吗?
降谷露出一个苦笑,上峰交给他这个任务无非是测试降谷零的能力和“忠心”。每年对樱花起誓的这么多,对特定人献上衷心的可未必。这位上峰需要一个可用的下属来增加在政治大佬们面前的功绩,而当上峰晋升成功时,降谷自然也会随着晋升。
在苏格兰暴露一事被定性为政治事件时,就限制了降谷零可以走的路。他只有爬到足够高的位置才能开始对相关人士进行调查,但他真要牺牲这些民众的权益往上爬吗?如果不这样做,他又有什么别的选择?
正当降谷看着资料骑虎难下的时候,安室透的工作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抓起一看,屏幕上简短地写着“大哥转告,于2030在鱼铺集合。”落款是伏特加。
降谷抬了抬眉毛,组织代号成员之间有一套固定的黑话,鱼铺说的是靠码头附近的集装箱仓储。且不说大晚上临时通知情报人员加班还不说明情况是多么不合理,琴酒有他的联络方式,为什么要通过伏特加转达?
这样想着,降谷零放下手上的东西整理了一番,当夜第二次开车出门。
安室透到了目的地就跟一辆相当熟悉的车打个照面,驾驶位莱伊那张冷峻的脸一闪而过,让降谷分出了半秒思考为什么要对他们分开召集。
波本停好车下来正好跟边打短信边左右张望的伏特加对上了眼神,后者见到他后立刻放下手机:“你来早了,今天要找你弄个交易。”
波本高高挑起眉毛:“我以为琴酒不想让我知道这种事情……转性了?”
伏特加重重叹了口气,带领波本走进集会地:“大哥有别的事情要忙,要我来传达。”他含糊地说。
“地点,人物?”
“你来套话,具体发你邮箱了……”说着伏特加一拍脑门,“哦对,大哥还说是上回任务的后续。”
后续?降谷零心头一动,自从朗姆把他揽进势力范围,琴酒有段时间没有让他参与组织行动了。上一次跟他直白地布置任务还是要收集那群候选人信息……等等,好像也确实有一种可能……
波本双手抱胸带点笑意地说:“失手杀了人结果发现身份不对?”
“没有失手也没有杀错!”伏特加忍不住冲口而出,换来波本更深的笑意,看得伏特加汗毛直竖,只得催促对方走快点借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二人快步走进屋子后,伏特加抽出了一叠纸递给波本。安室接过一看,资料首页上赫然印着前些日子失踪的在野党成员的脸。他当下一惊又迅速收拾好表情,但这份停顿还是让离他不远的伏特加察觉了:“有什么问题吗?”
“也不算。”安室透努起嘴朝照片的方向点了点:“记得前些日子琴酒给的任务?好几个人查到他之后就没了下文。”
这倒不完全是说谎,虽然这位在野党成员官职不高,但资历够老,那些顺应政党选举政策的年轻人也会找他请教。可这人偏偏在造势期间失踪了,公安和灰色地带的手段都没查到。
“只能说不愧是组织的手段。”安室半真半假地感叹道,“处理的真干净啊……怎么了?”话说到一半就看见伏特加脸都绿了,这位大汉支支吾吾半天没蹦出一句完整话,干脆示意安室往下看。
再往下一翻,安室透的表情也扭曲了起来。
这次要处理的交易对象是该在野党成员曾经的助理之一,因为挪用了竞选经费而被开除。这人记恨上了当时没为他说话的在野党成员,所以在各个平台上曝黑料。可某天他真的目击到该成员和外国人交易的场景,便心生一计,想狠狠敲诈在野党一笔。于是这人招兵买马想用敲竹杠的钱和过去的情报空手套白狼,结果真的套到急需相关情报的组织。
而巧合的是,由于琴酒经常亲历亲为,很多事情都会费心盯着,就造成了蹲守在野党成员的交易对象恰好目击到琴酒教训该成员的场景。随后经过一番“酣畅淋漓”的争论,事情以在野党成员的死亡告终。
可这位交易对象不仅没有意识到这是杀鸡儆猴,甚至当场坐地起价,声称不给钱就把事实供出去,还给琴酒出鬼点子说被发现可以把责任推给跟在野党做交易的人,只要钱到位了他就一口咬死该成员是在交易中被杀的。
琴酒自然是不会放过这种踩到组织头上的人,但相关情报他也要拿到手。这才让伏特加拉上安室透,榨干情报以后灭口。
看完这迂回曲折的情节发展,安室透难得陷入了沉默。他拿起桌边的打火机点燃了手里的资料,边烧边问:“这个你不要了对吧?”还没等伏特加回答,波本就自顾自说了下去:“情况我都知道了,套话交给我,剩下的归你了,交易日见。”
语毕,波本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集合点,全然没有理会身后伏特加的大叫。
降谷零全速赶回安全屋后就马不停蹄地打开电脑,把刚刚看过的资料一股脑地全部录入。事情的发展实在是出乎他意料太多。假设在野党成员是单纯被谋害或是出意外其实都不难处理,虽然听上去冷血了一点。但偏巧涉及到了跟外国人做交易,这就一只脚踏入了安全问题的范畴。
严格来说,各个国家大选期间会有来自不同国家的势力搅局一事是圈子内公开的秘密。国家级别的传统间谍是一个问题,各种跨国企业来洽谈未来合作又是另一个问题。前者可以被操纵成政治问题,直接打压政治对手,可后者又是大家都要一定程度上争取的对象。
在经济低迷的情况下,吸引外商投资也是必要的一环。如果这时候爆出内部交易,民众们很可能会扩大认为所有企业都是如此,因而逼得企业们不得不自证。一旦需要承担这类风险,投资商们就会另寻他处,从而给霓虹的财政又一个打击。
但如果是传统间谍呢?虽说一般情况下可以政治操作为对方勾结他国势力,可问题在于这个成员已经死了。一旦消息发布,对方就可以反过来问情报来源或者挑破这是政治操作所以要求进一步的证据。
出于对卧底的保密性,情报来源是不能说的,所以舆论上他们未必占优。而如果要求进一步证据,那就是得抓住人才行……但间谍的逮捕和交换也是更大的政治外交问题的一部分,权责上来说,降谷零是无权干涉和擅自行动的。
但这件事倒给了他一个新的灵感。
降谷眯起眼睛仔细在先前上峰提供的照片里分辨着,手上也一刻没停地截图下来以作比对。虽说民众自发抗议也不算是一个少见的事情,但一般自发抗议的组织结构相对松散,不会有这么整齐的列队和明确且详细的诉求……因此这明摆着是有人教唆和训练的。
他用手托住下巴,调出几位领头人的资料。这些抗议者基本都来自同一村落,同乡之间只会相互掩护,直接询问找不到任何线索。并且这些相对远离大城市的地方会对来自其他地方的人抱有天然的警惕心,就算提出要帮助也很难接触。
因此这一定存在一个双向联络的组织:一个被本地人信任的组织负责跟村民沟通,同时又能以一个更为现代的视角同外面对接。
降谷把能找到的组织标志做了个总结,这其中环保组织和自然爱好者团体占了多数,甚至一些周边大学的社团以及相关主题的研究机构也有参与。这类的组织占据了除村民之外抗议队伍里将近八成的位置,之后便是诊所、幼儿园和一些其他同乡会等以村民为中心的组织了。
若是这样的比例,几乎可以断定学校——不管是大学还是中学——才是那个担任培训、规划和沟通的角色。而中学有外教,大学有学者或者顾问。因此只要一口咬定是外国势力煽动,那么就可以避免让这些民众受到什么大的责罚。
降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保密渠道把想法和计划发给了上峰。
不出几日,上峰便把他约到了老地方。二人几乎没做什么寒暄就立刻进入主题:
“降谷君,这个想法很好,但需要谨慎地操作。”
降谷欠身点头,这是在告诉他把事情交给公安,自己不要动手。
“另外关于那个人的问题。”上峰顿了一下,又叹了口气:“就对外宣称是俄间谍对我国居民的煽动吧。”
听到意料外的对象,降谷抬起头眨眨眼睛。看出他犹豫的上峰背着手,在屋里绕着圈子踱步:“我理解降谷君在想什么,不过你思考一下,你心里的第一人选是哪个组织?”
米国中情局。降谷想道,但他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声。上峰自然是知道他未能说出口的答案是什么,于是摊开手解释到:“并非是不想处理,但你考虑过我们的外交立场吗?”
降谷没有答话,他也无法给出更好的解决方法。不管外交军事或是政治,米国都毫无疑问地是霓虹的盟友,而霓虹也希望借助米国的实力在整个亚洲地区称霸。若要维持这样的关系,就相当于放任米国在己方领土上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