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与风见裕也的关系在此之后便回归了他们最初见面以前的样子,一个单纯的卧底与联络人、情报源与接收者的关系。风见并不认为降谷的信念有所动摇,但他质疑对方的手段在长久的卧底生涯中被同化。
但若是说风见对于这次的处罚结果感到满意,那也是自欺欺人。他只是想不明白,周围人对降谷的指控明明并不属实、相互矛盾,怎么偏偏降谷零一句话也不说,哪怕是他冲动之下的指责也被对方全盘接受。
只要降谷先生能说一个“不”字,不管是什么时候,我都会站出来为他解释和作证的。风见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们近期的交接没有任何的额外交流,约定好时间地点,一方把东西放下,一方把东西取走。曾经属于“漫画家安室先生”的房子挂牌待租,新的见面地点被放在了公园隐蔽处。
有时候风见也会提早一会儿,看看降谷零是否有所反应,可对方始终没有想要谈谈的意思。这让风见的立场显得有些可笑:连当事人都放弃了,你在坚持什么?
于是风见取走东西转过身,不再要求任何会面。
或许接连折损两员大将令组织元气大伤,从琴酒到贝尔摩德都暂时进入了潜伏期。组织大部分时间是单向联络,除了个别相当熟悉的搭档或者下属,没人能向上联络。正因如此,降谷零的卧底进度也暂时陷入停滞,后被上峰要求转换工作重点。
随着降谷的回归,组织相关的情报被重新放上台面。零组在代号“莱伊”的人物后面标上了“FBI:赤井秀一”,又在“苏格兰”后面用灰色字体标注“公安:诸伏景光”。
已经出现过的代号成员被放进了一张大的关系网中,但时至今日,波本依旧有很多从未照面的成员,其中就包括了他几年前便开始效力的派系老大:朗姆。
没人知道朗姆姓甚名谁、是男是女、高矮胖瘦,他不曾在人前出现,连声音都不舍得漏出分毫。降谷零努力了将近三年都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抓对方出来,只知道他手下有数十个专职情报的死士,而波本甚至是其中最容易找到的那个。
尽管凭借着对贝尔摩德的威胁可以获取额外的情报,降谷的建议则是尽量不要过多刺激对方,以免威胁失效。即便如此,在他目前获得的情报里也不包括朗姆以及三年前的卧底暴露事件。
基于已获得的情报,有一说是苏格兰的暴露出自公安任务中被组织的情报人员发现,还有一说是苏格兰过于相信其他组织成员导致出现疑点,而在此之外,一个更有冲击力却被大家集体无视的可能性则是组织在警察系统里埋下了钉子。
整个事件的关键被拴在那个名为赤井秀一的FBI身上,但对方只承认了动手却没说前后因果。一些激进的成员建议降谷下手逼问,而另一派则担忧降谷的身份若被发现那是否会上升为外交问题。
面对所有的意见,降谷零只是淡然地表示赤井秀一的话不可信,他的确是关键,但不一定是最后扣下扳机的人。考虑到对方的FBI身份和抓捕难度,上面同意降谷暂时放过该成员并专注于眼前的情报工作。
上峰已经发话,连半个当事人都这样说,零组成员们也不再有任何疑问和意见。至此,苏格兰之死变成了一个无解的谜题。
风见沉默地把相关线索和报告整理好,合上公文袋后交给档案室封存。他看着这份同“殉职报告”一并被置入柜子的公文,挤不出什么感想。
就当风见以为降谷零马上要全面转为公安方面情报源时,他的手机接到了来自降谷的加密邮件。许久不被这样联络的风见愣了一下,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他扔下手中的果汁,没和茶歇的下属解释就立刻回到了办公室,确认无人后才点开邮件。
他快速浏览了一遍内容,在发现并非是降谷的紧急信号后松了一口气,然后才更仔细地查阅对方的要求。消息中说要他跟进才发生不久的“十亿日元抢劫案”,并且有机会把嫌犯扣下。
这可真是个奇怪的要求。风见想道,就算卧底进度停滞也不用去关注这么个案子,难道说这案子背后其实是组织?
心里在打鼓,脚上没有半点犹豫的风见已经雷厉风行地跑去搜查一课打探消息,结果迎面撞上他们送目击者回去。风见抬头多看了一眼,目击者竟然是7岁和17岁的孩子。
希望他们别有什么心理阴影吧。他在心里叹口气,感慨了一下日渐下滑的治安水平。
刑警们对于公安横插一脚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阴阳怪气地问风见是不是公安又要收割他们的成果。但风见只是推了推眼镜,表示该嫌疑人可能涉嫌参与另一场公安负责的案件,因此来确认案件细节。
搜查一课的人闻言,集体向窗外望去,没问题啊,今天的太阳也是从东边正常升起的?
还没等搜查一课这边编好糊弄的理由,风见的手机先一步响了起来。石川告知风见有记者已经跟着搜查一课拍下了嫌犯的动向,木村现在正在追踪。
挂下电话的风见扭头,正好听见搜查一课爆发的一声愤怒地吼叫:「这群蠢蛋记者!」
在这一刻,风见与搜查一课达成了共识。
放下电话后,两方迅速行动起来,都想着抢在对方之前赶去医院。风见的车才刚接近医院就看见了门口的盛况:各台记者甚至还有一些自媒体博主把医院附近围得水泄不通,一大堆长枪短炮四处搜索警察的踪迹。
从正经大门走进去估计有点悬,风见打开导航试图找一个相对隐蔽的路口,却在下一秒收到了匿名短信给他规划了路线。他觉得自己噎了一下,那位上司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位置的?想不了这么多,风见赶紧照着指示把车停在外面,一路小跑着从不起眼的位置溜进去。
外面绕一大圈的结果是风见最终跟搜一差不多同一时间到达手术室,两帮人马臭着脸挤在同一台电梯里,把后面进来的患者吓得大气不敢出,赶紧在到达自己楼层的时候窜出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
只可惜两边都没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在众人鱼贯而出从电梯直奔等待区时,医生已经一脸凝重地表示患者伤势过重,抢救无效。
一时间,风见和刑警们都傻在原地。嫌犯腹部中枪,伤及脏器造成大出血也是可能的事情,但这样一来,案子的细节线索也全断了。没人再知道嫌犯的动机和手法,只能就此结案。
刑警们嘀咕了一会,和医生提出要检查尸体。而风见抢先一步,甩出证件表示后续问题将由公安接手,搜查一课可以就此结案。
当着医生的面吵架实在是过于难看了。目暮警官扶了下帽子,对风见在态度上表达了不满。但考虑到目击者的两个孩子已经把过程叙述的七七八八,外加额外的材料已经被他们先下手为强,搜查一课在这个问题上选择了妥协。
怀着沉重地心情准备去查看遗体的风见在拐角处被木村拉了一把,他疑惑地看过去,发现对方给他指了一条通向病房的路。
风见瞥了一眼聚在一起商讨怎么应付媒体的刑警们,不动声色地离开大厅,顺着旁边走廊溜了出去。
木村指的路带他来到了一个略微偏僻的病房,风见敲了敲门。很快,里面的人打开门,露出石川的脑袋把他迎接进去。
这是一个单人病房,窗户被窗帘遮住,屋内也没有开天花板上的大灯,仅有床头的灯照亮屋内的结构。病床上躺着一位长发女性,连在她身上的医疗仪器时不时发出轻响。
「这是……」
「是那位抢劫案的嫌犯,降谷先生发现情况不对以后,让我们提早过来的。」后来一步的木村解释道。由于霓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这种规模的银行抢劫案,媒体自事情一发生就在关注。
风见松了一口气,原来人还活着,那就还有希望。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左右,风见和几名零组成员被降谷召集,要求简单变装后进入医院,他们需要对嫌犯进行询问。为了不让嫌犯和其他人起疑心,他们选择让降谷零独自进入,用通讯实时转播再由其他成员记录。
风见和村上等人挤在售货机那边举着果汁假装聊天,耳机中传来了两声轻敲示意各单位注意。风见与村上交换了一个眼神,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耳机上。
「上午好啊,‘广田雅美’小姐。初次见面,我的代号是‘波本’。」降谷零的声音从耳机中响起,他的声音比起在公安时相对清亮,音调也更高。几个公安面露新奇地听着不同于平日威严满满的音色。
耳机那头传来一些窸窣的声音,看来虽然有了反应,但还是过于警惕。
「我想你应该知道出现在这里的理由……那现在说说吧,你这么想逃离组织到底是为了什么?」
「……琴酒不会放过我的。」
「那你认为琴酒在这里吗?」
对面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明明你和琴酒是一伙的……但我还活着,大概,琴酒不在。」
「这就是了。」
波本用着温和但也轻松的态度,简单讲述起了整个案子的进展。在说到目击者的小朋友们时,他还拖长音停顿了一下,引得对方颤声询问其目的。波本敲了敲床垫,表示自己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一个小孩子而已。
「你看,我只是想让事情有个对大家都合适的收场。」风见能想象到波本挂着满面笑容向对方摊开手,展示自己的“诚意”与“无辜”。
在一阵沉默后,疲惫的女声开始讲述一个原本幸福的医者家庭是如何从温饱到被赏识再到家破人亡的故事。故事中有一对才华横溢却被迫放弃梦想的夫妇和资质平庸的大女儿,生活尽管不算富裕但也足够幸福……直到那位母亲发现自己再次有了身孕。
正当此时,一位全身漆黑的男士找到他们,声称看中了他们的才华,用大笔投资许诺了梦想与未来。夫妇在生活的压力和对梦想的向往中答应了下来,可不曾想,这是通向地狱的单行票。
大女儿很快被带离父母身边,小女儿才刚出生便失去了父母。继夫妇之后,组织又看中了小女儿的才华,便把人掳走,从此姐妹只能在组织的许可和严密的监视下短暂见面。
无法忍受妹妹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下的姐姐鼓起勇气要求退出,得到了一句敷衍的承诺和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当姐姐真的完成以后,那颗冰冷的子弹打碎了她对未来的一切想象。
外面的公安忠实地记录下里面的对话,风见翻看自己的笔记,呼了一口气感叹道:「真是聪明的女人。」至少他现实里遇到的话,可能还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虽然看似讲了全部的故事,但很多关键信息都被模糊了过去。单看这个故事,好像是路人姐妹被无辜拉入组织受到迫害最后的反抗的典型案例,至少同情分是赚够了。
旁边的村上若有所思地在本子上画圈:「我倒是觉得她说的基本都是实话。」
「诶?为什么?」
村上展示了他画出来的几个重点:「你记得她最开始的发言吗?从情报上来说,只要是代号成员,就必然知道组织的派系之争。」换句话说,不知道的人一定没有代号,而且很少与那些上了名单的组织成员共事。
「但她也确实扣下了很多关键信息……比如她的父母到底是为什么被看上了,又是为何身死?」
「只知道她的妹妹代号雪莉,是做科研的……」风见摸着下巴喃喃道:「很精明啊。」
看上去对方从来没有见过波本,也无法相信他来自哪一方势力。如果现在就和盘托出,她无法保证自己会不会立刻被杀。但只要她不说出关键信息,不管哪个势力都会暂时留她一命,让她慢慢吐露所有内幕。
「精明是必然的,」村上淡然地接到:「像那种组织,单纯善良的人早死了。」
这噎得风见一愣,村上这番直白又冷酷的陈述让他回想起了那些针对苏格兰暴露的猜测和很久以前的往事。有些人猜测,苏格兰或许是在组织成员面前动了恻隐之心才会被人怀疑立场,进而加重嫌疑。
想要混入鸦群,就得染黑自己的羽毛。任何不够合群的行为都是暴露自己的线索。
他想到在接触组织初期还能偷溜出来,看着路人小孩露出笑容的上司,又回忆起了那个站在冷光下身着灰色西服的公安。
如果组织可以逼迫一个从未系统性训练过的女孩抢劫和杀人,那么为了维持自己的伪装,降谷零又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感谢你的配合,广田小姐……希望你的回答值回票价。」波本说着,起身把椅子推到一边,转身准备离开。在手握上门把的时候,广田雅美突然再次开口:
「那我的妹妹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