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成章转身欲逃,忽见四下里悄无声息冒出无数人影,而杜百川的手已按到他肩上,令他无法动弹。
暗夜,无星无月,寒风栗冽。忽然,破空之声刺碎长风,一时矢发如雨,周围顿时惨叫迭起。
“神侯箭!是沈千秋!”红漆杆,飞鹰羽,镔铁箭头,世人所言:烈焰飞舞伏尸百万,不外如是。
不必杜先生言明,众人早已认出,其惊骇恐慌尤以韩龟儿最甚,两眼一翻直接躺倒挺尸。
“韩王八你真他娘的缩头乌龟。”蛮牛站在他身前遮拦挡架,“有小神仙在沈千秋算个屁!”
韩王八早已龟息入定,充耳不闻。
小神仙咧嘴怪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个哑巴侏儒”,他的笑忽然僵在脸上,脸色极为阴沉:“一群废物!沈千秋人在京城,怎会赶得过来?”
杜先生立马低头,身边哪还有孟家兄弟的影子,原来孟成章早已乘乱逸出,携幼弟夺马逃之夭夭了。
“哥,义父来了,一定会把坏人打得落花流水,我们为什么还要跑?”小居安抱紧他哥的腰颠颠簸簸,冷得瑟瑟发抖声音打颤。
“不是,恐怕是沈侯府北边境巡游的兄弟,那帮人只惧义父,断不会把这几十人放在眼里。”
“哥,那些坏人是不是很厉害?”孟居安想起小神仙阴诡的眼神,冷风透过衣衫从领口直灌进去,不禁打了个寒战,“我想尿尿。”
孟成章笑了笑,抬眼远望却见前方几点细碎灯火,不远处竟是一个小小村落,他们策马跑了许久时已接近破晓,启明星隐隐泛白。
“哥,你做什么?”
孟成章抬起食指放到唇上,而后轻推窗页翻入一处农家屋内,再出来时怀里抱了一团东西。“哥。”孟居安刚要开口就被捂了嘴巴,孟成章揽住他轻飘飘落到马上去得远了。
又往前行过数里,天已放亮。冬日的阳光在寒风中瑟缩着,刻薄吝啬不近人情。孟成章朝相反方向驱走马儿,然后解下背上包裹,“安安,换衣服。”说着脱下本身衣物,拿起那件稍大的灰色棉衣裹到身上。
孟居安也脱衣改扮,刷一下抖开,一套红色棉裙赫然入目,“哥,这是女孩子,女孩子的!”
孟成章愣了愣,“难为你…认得,”顿了顿,忍笑道:“委屈一下?”孟居安嘴巴扁了扁,又扁了扁,哇地一声嚎啕大哭,“我受不了这委屈!”
之后二人埋了衣服,冒着寒冬凄风,徒步朝北而去。时值凛冬,又无野果野食,其间一路讨食风餐露宿,又要小心规避隐藏行迹,辛酸苦楚自是不在话下。
这一日,风雪交加,碎雪乱纷纷拍打在脸上身上,山舞银蛇天寒地冻。孟成章手撑木杖,背着幼弟步履蹒跚往前赶路。渐近擦黑,昏昧中忽然透出缕缕温暖幽光,更能闻到扑鼻而来的肉香,他面上不禁露出欢喜之色,加紧脚步向前赶去。
“好香啊!”孟居安被香味诱醒,贪婪地呼吸着弥漫在空气中的温暖肉香。
眼前柴门茅舍,孟成章尚未走入院门,一条大黑狗忽然窜跳起来,张开的恶臭嘴巴馋涎欲滴,牙齿锋利。
孟成章闪身避过,那狗龇牙咧嘴欲要再扑已被喝住,“黑鬼!”屋内一个男人大声呵斥着走出来,黑鬼被他一喝,悻悻地夹着尾巴趴到墙角,眼睛仍恶狠狠盯着两位不速之客。
“是谁呀?”屋里一个女人问道,声音柔媚婉转。
“你们没吓着吧?”那男人问了句,朝屋里答:“是两个孩子,天可怜见。”
“大雪天的,让他们进来吧。”
“你们跟我进去暖暖身子吧。”
看男人穿着想来是山里猎户,孟成章道声有劳随他进去。屋内油灯昏黄,炉上铁锅咕嘟嘟冒着热气,香味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孟居安探头去瞧,不自禁吞下几口馋涎。
炕上坐了个女人,正拿着绣匾绣花,这时缓缓抬起眼,柳眉杏眼顾盼神飞,一瞬不瞬瞧着他二人,看到孟居安的小馋猫样,不禁扑哧笑了,“当家的,你给小妹妹和这位小公子盛碗肉吧。”
“哎。”那男人应了一声,转身拿碗盛肉。
“小公子,你们打哪儿来呀?”女人针头在发上蹭了蹭,有一针没一针地绣着。
“江南。”
“好地方呀,山灵水秀。我们山里可不会有这般俊俏标致的人物。”
“夫人也不像是山里人。”
“夫人?”女人掩嘴娇笑,“当家的,你听,他叫我夫人,可真好玩!”
男人递上碗筷,憨憨地笑。
孟居安两眼发直,眼里只看到肉,接过碗就开始狼吞虎咽。“安安,慢一点,烫。”孟居安腮帮鼓鼓地动,摇头,又是低头猛吃。
那女人故意朝窗外看了眼,然后说道:“天色不早,你们又这样小,为什么会走到山里来?”
孟成章微笑,“是这样,我们一家人往北凉州投奔亲戚,路遇强盗,我兄弟二人与家人失散,流落至此。多蒙好心人沿途救助,这才不至于饿死冻死。”
女人笑语盈盈,“真不容易,多吃一点,吃饱了才好上路。”
“夫人,”孟成章起身,一揖到地,“不知可否方便借宿一宿。”“啊呀,这怎么说”,女人掩嘴娇笑,粉面含羞,“我们晚上是要办事的,你们若是不嫌,那也无妨。”
孟成章神色如常,耳跟却红透了,“不敢打扰,我们只借柴房蔽身即可,有劳先生夫人。”
“柴房只能委屈你们跟黑鬼将就一晚,”男人傻憨憨地挠头,“那可不成,要不你们在屋里,我去睡柴房。”
“已然叨扰,不敢再有劳烦”,孟成章又再道谢婉言谢绝。女人只是笑,眼角眉梢掩不住风流韵致。
夜,月光映着雪色从缝隙间清泠泠泄下,隔壁断断续续的莺声浪语,在万籁俱寂的夜毫无遮蔽,尤为清晰。
“哥,你听到么,好奇怪的声音,是那个漂亮婶婶么?”孟居安仰躺在他哥旁边,向上翻着眼睛与狗窝里虎视眈眈的黑鬼大眼瞪小眼。
“别管那些,”孟成章毫不在意,低声道:“安安,你且睡,不要出声。”孟居安拽住他袖子,压低声音问:“哥,你要去哪里?”孟成章指指外面,手放到耳朵边。孟居安会意,坚定道:“我也去。”
“小神仙,燕平州那边已安排妥当。”
“嗯”,女人懒懒的,“一次得两个宝贝,老爷子这下高枕无忧了。”
床上你侬我侬,主角自然不是这两位。红通通的炉火烧得噼啪作响。
“北凉州……呵呵呵,小骗子,要不是还有点用,早毒死了你,”她说着眼光往窗边一横。
“听墙脚这事,”杜先生叹了口气,“也得掂量掂量几斤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