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如山是因为不为所惧,台上几人始终镇定如常面色如恒。
“既然如此,你们便应比试几场,”陆朝宗道:“傅二……”他言及此便意识到不妥,傅颖川既已投身魔教,自不能如此称呼,“这位公子要做副盟主,规矩也应一视同仁。该是他自凭本事,旁人若是插手便已败了。”
“陆盟主说的也是,理应比上三场,”小神仙竟未狡辩,拍了拍狗儿脑袋,“你使出看家本事让这帮人开开眼!”傅颖川呜呜答应,舌头舔舐他手心,竟真如一条乱摇尾巴的狗。
前番上场之人无法再行比试,许多人愤愤不平,好在第一场凤鸣山常方险胜。第二场是陆家弟子上场,刚交手便迭遇险招,傅颖川进攻看似全无章法,扑抓撕咬浑如野兽一般,夹着咆哮暴怒之声令人不寒而栗,那弟子心神大震剑法全乱,不久便败下阵来。
第三场便尤为关键。
屋顶回荡着众孩儿的惧怕哭嚎之声,雷小虎也在其中,哭爹喊娘好不可怜!
“以孩儿做要挟算什么本事!”雷震天吼道,第三场是他上,然心系爱子安危,如何出招?
“岳岩,我们虽是魔教妖人,也绝不趁人之危,把雷家主儿子放了。”小神仙双腿交叠坐在椅上,以手支颐明眸善睐,“省得这些名门世家说我们胜之不武。”
他说放,上面黄衫少年便只放雷小虎一人。
雷震天冷哼一声走上台去,对下面人的窃声议论充耳不闻,自己孩儿安然无恙旁人孩子关他什么事,只见他震天锤一展拉开阵势。
下面登时安静,众人敛声屏气。长风卷袭着碧叶遥遥远去,台上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二楼仍旧毫无动静,不闻开始锣响。
“爹爹最厉害!”雷小虎的喊声划破寂静,“打跑这些大坏蛋!”
屋顶岳岩也不耐烦了,“怎么还不开始,是认输了?”
众人也开始交头接耳议论,场面渐成鼎沸之势。上面似乎终于有了结果,洛老爷子走上前来,“雷家主,老儿说句不自量力的话不知使不使得。副盟主之位,我有个小徒弟也想争上一争。”
虽不合规矩,但上面几位前辈都无异议,雷家主心中不悦也只得点头同意。
老爷子又转过头笑眯眯看向小神仙,“不知小神仙意下如何?”
秘密武器么?
小神仙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轻描淡写引开:“狗儿回来。现下已是第三场,只好你们中原武林决出胜负再行比过了。”
台下一片哗然。
孟居安有种奇妙的预感,洛老爷子把眼看着他,似乎别有深意。
若非没有法子洛老爷子也不至为难那少年人,弄成这般局面已是骑虎难下,扬声道:“好徒儿,还不上来?”
各式各样的目光从四面八方争先恐后射来,唯恐看少了吃亏。孟居安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倚着廊柱懒懒散散,“我出刀必见血,若无人能给雷家主补颗脑袋,倒也不必冒这风险。”
那风险也是太大命都没了。但这小子的意思是能把雷震天宰喽?还不见什么本事,话倒狂得可以。众人哗然议论,均不知他是何方神圣,竟能得洛老爷子青眼,收入门墙。
“不可胡言乱语,”洛老身形一动已将孟居安小臂抓住,施展传音入密功夫:“年轻人,老儿湖边救你一命,也该是你报答的时候了。”
孟居安一怔,他对湖边之事本有怀疑只是毫无线索无从查找,眼下大为了然,虽知不妥,但他素来不喜欠人人情。“果然讨债不分场合,人越多越好。也成。但您老得把我十万两银票还来,咱们两清。”
那分明是五万两,洛老吃了一瘪,万想不到他小小年纪这么不要脸,“中原武人以惩恶除奸匡扶正义为使命,岂论银钱?”
“大道理压不过贱命一条,”孟居安眼光在他脸上一点,继而扫过每一张被热血沸腾的胜负欲望支配的脸,“您也甭白费唇舌。”
洛老知道多谈无望,索性破罐子破摔偷偷塞钱给他。
“成交,债务就此一笔勾销。”孟居安道,嘴角那点子笑难明其意,果然的应承下来。
日色偏移,暖融融的光把人涂抹得橙黄,看来一半是人一半是妖。
好笑。
孟居安一步步踏上擂台,手里握着柄短剑。剑鞘连带剑柄皆乌黑坚硬,十分特异——正是莫九歌于家破人亡时所给信物。
“爹,把他打死!”雷小虎又在下面叫喊:“这就是昨天欺负我的人,还口出大言说要杀你!”
也像是孟居安作风啊,钱宝宝腹诽。他瞧那口无遮拦的孩子讨厌得很,莫非哥瞧自己也是这般么?不不不,他们一块长大,早就亲如骨肉,怎生比得?
雷震天身为雷家家主,只作未曾听到,双锤垂地,道了声承让。
“别,”孟居安神情懒慢,全未将他放在眼里,“都第一次做人凭什么让着你?”
下面传来一阵娇笑,宛若银铃,小神仙倾身向前,瞧来颇得乐子。
好个狂悖无礼的毛头小子!简直欺人太甚!雷震天大为愠怒,面上隐忍不发,“那我就不须手下留情了。”
‘嘭!’的一声兵刃相交,孟居安已斜身滑开。
快,竟令人无法捕捉其形,雷震天双锤尚未收势,后心已觉寒意,想这剑必是从后刺下,已反手去格,孰料剑光竟横腹切来!
雷震天变招奇速,重锤向前格挡,少年却料敌先机,已自他颈间斜切!
少年招式极简,但巧,太巧妙,又太快,太出乎意料。雷震天匆匆挡过几招已是大汗淋漓,他心中一凛,脊背好似爬了条蛇窜上莫可名状的冷意,他就像被箍在套中,四面八方都是剑影寒光,不敢稍动定在原地任人宰割!
“蠢材。”剑光从他心口侧过自腋下穿出还入鞘中,孟居安转身下台,因觉十分没趣神情愈是懒怠。
孟居安招招凶险,毫不拖泥带水均是直击要害,不过五招众人已是心口狂跳手心都捏出汗来,待他走下擂台才反应过来,轰天价叫好。
雷小虎惊得呆了,想不到那个下人身手如此之好,又想起他说要杀你爹易如反掌……而现在看来爹果然的不敢还手……事实虽摆在眼前他也不愿去信,兀自高声大叫:“爹!你打他呀!”
雷震天受此大辱岂能干休,喝声“站住!”已抡捶扑上。
群豪叫好声未歇当即倒抽凉气疾呼小心!
屋上那黄衫少年先时拍手叫好:“想不到中原武林还有这等少年人物,妙极妙极!”他心想若不结识一番岂非白来,见状直接跳下,手指一点已将那重锤拨开。
他轻轻一拨竟令雷震天仰面跌到地上。
“小岳岩,你可不是那小孩对手,”小神仙轻飘飘的声音响起,“狗儿也不是。”
孟居安没理会岳岩,缓步下台,钱宝宝冲他狂竖大拇指,“哥,帅死了!”
众人欢声喝彩,将孟居安层层簇拥包裹。
“解药!”二楼齐剑神探身喊道。
“十二个时辰自解,”小神仙目光向上扫过,笑得别有深意,“我们走。”
“可……”岳岩待说什么与他视线一触又吞回去,怏怏不乐地跟到后面。
“慢着!”长明子自阁子跃下,“我门顾自衡呢?”黄衫少年吐了吐舌头,“在房里呼呼大睡呢!”
长明子听过回话,立刻抢入人丛,“你是孟不逊?”
随着这阴沉音色一只手掌已握住孟居安左肩。
孟居安不及拔剑右肘向后狠击,肩上同时生出劲力相抗。长明子手腕别过,两相一撞各退半步。长明子脸色微变,右掌弯钩狠抓过去!
被众人这么围堵,孟居安苦于惊鸿步难以施展,若论拳掌功夫那实在非他敌手,说不得只能强接。
他正要运力接上,洛老爷子已斜刺里挡架。
“洛老让开,他与魔教一伙!”
此言一出,内外登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连小神仙也皱了眉头。
几人自然知晓洛老爷子与孟居安不过萍水相逢好心施救。但旁人只当洛老门下出一败类无不哗然大惊。关于这点,事后自有解释分说不必再提。
“这不大可能吧,方才老儿已说过,见到他时他便身受重伤……”
“苦肉计!魔教妖人狡诈至极,”长明子悲愤异常,咬牙切齿:“我雪宫多受其害!”
“你才魔教妖人!”钱宝宝气成一颗胖球,撞到他阴沉的眼神如同被扎了一针立时泄气,只敢低声哼哼了,“我哥大大的好人。”
“我怎么就成魔教妖人了?”
“凤鸣山下,我雪宫弟子是你掳走的?”长明子眼神里裹着滔天恨意,直欲杀之后快。
孟居安哼笑一声,已明其意,“我可没杀他。”
“我尚未说出你便知他已死了,还枉自狡辩!不是你是谁?”
“傻子总认为除他以外的人都是傻子。”
长明子面容狠厉,劲力倾泻而出,尚未沾到孟居安身上又被洛老爷子化开,“你莫冲动,问清楚再说。我亲眼所见,他放走你雪宫弟子,岂会有假?”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直默然注视的陆朝宗淡淡说道,“小神仙没有异议吧?”
“陆盟主真是心狠手辣,”小神仙吃吃地笑:“中原武林来历不明便是死罪,这少年竟还显露锋芒,当真无知得紧。”
“岂能不明不白就治人死罪?”凤鸣山常方挤上前,陆盟主一贯公正严谨怎会做如此稀里糊涂之事,“我凤鸣山相信小孟兄弟定非歹人。”
气氛一时之间极是古怪,表面波涛暂息实则暗流汹涌。
“欲加之罪,”孟居安知道难解释得清,也只是多此一问,“谁亲眼见我杀人了?”
“你这魔教妖人密使奸计,杀人怎会呼朋引伴来看,当我们都是傻子?”死到临头竟还妖言惑众试图脱罪,长明子气急败坏,只想捅他个对穿。
“我公然掳走你弟子然后躲起来杀?”他还傻得层次分明,孟居安很想掰开他脑壳看看里面是不是坨屎,“真是好笑。”
“众位,先与我拿下。孟少侠虽存嫌疑瞧来也并非敢做不敢当之人。孰是孰非日后一查便知。”陆朝宗一锤定音,又向孟居安道:“孟少侠,只好暂时委屈你,待你洗脱嫌疑,我等自然置酒赔罪以礼相待。”
孟居安竟还能笑出来,钱宝宝觉得他真是疯了。这帮老家伙说得好听,等孟居安落入他们手中谁知道是死是活,钱宝宝眼泪都急下来。
岳岩看戏看得兴致勃勃,朝孟居安伸出手,“你来我青龙堂吧,千面狐老大一定可欢迎你了!”
青龙堂三年前新上位的堂主外号千面狐,他也常年易容,但这外号着实只因太过狡猾多智之故。
一走就坐实了杀人罪名,不走就是被不明不白关押。反正锅多不压身,孟居安也不介意无端加这么一口。当下连过数人闪身腾空远远飘去。
他这一招旁人始料未及,而惊鸿步轻功一展,自是无人追得上。
孟居安兜个圈子仍回齐府盘旋,络义城内外都翻天覆地寻他,开山派所余人手不多,显然没想到他竟敢回来。孟居安心内犯疑,想到先前比武之时陆景行提前离席形迹可疑,又想起小神仙望向二楼别有意味的眼神,总觉其中有鬼。
十几个丫鬟说说笑笑往一处小院走去,衣香鬓影俏脸含春。拱门内外花架环抱,花朵娇容枝头颤袅宛若少女向人欹侧,这些女子盈盈款款走进院中,声音转低怯怯婉转。
房门开着,华灯高张,陆景行躺在贵妃榻上,玉簪歪斜衣衫不整,除此之外瞧着也无异常。
只他房间着实华贵太过,铺设精细奇珍罗列,香气氤氲高床软枕,倒似小姐太太卧房。
那些环肥燕瘦尽态极妍的女子簇拥而入,把门悄悄合上。
“落日了,外面湿气也重,大爷怎么就这般躺着?”少女声音娇柔带笑。一帮女孩子以团扇掩嘴嘻嘻而笑。
“那倒不妨,只连日见一堆浊物浑人恶心得紧,眼下才觉神清气爽通身舒畅!”
里面又闻咯咯笑声,又一会儿酒香满园,百芳髓清香甘冽,陆景行左拥右抱与一众少女调笑玩闹好不快活!
花架下此时才闪出人来。
似被酒香所惑,陆知意鼻翼翕动小狗一样嗅来闻去,脸上几许疑惑又有点贪馋似的舔着嘴巴。双唇被舔得水光润泽,他人清淡,唇色却极为艳丽,眼下更是有些不可说了。
闻了一会儿他突然抬起头,视线就定在墙上,院墙上一道黑影正是孟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