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的下午,林未晚带着简单的行李从航城出发,乘坐高铁前往西风巷。
她拒绝了赵澄澄的陪同,他们那个小工作室还有工作要忙,不能没人盯着。
从航城到西风巷不过两小时车程,林未晚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风景连连后退,一切皆是陌生。
她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明明出发前想的还是要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季西野面前,然后云淡风轻又游刃有余地客套寒暄。
让所有熟悉的人都知道她如今过得很好,前尘往事也早抛之脑后。
过去那些别扭的褶皱已随着时间的流逝风化,被潇洒的人扬手撒落。
林未晚就想扮演这样的角色。
西风巷负责对接的商务人员叫小乔,她的联系方式昨天赵澄澄推给了林未晚,小乔告诉她,司机师傅会在火车站的西站口接她。
一路上林未晚先是玩了一会儿游戏,后来开始百无聊赖地浏览热搜榜。
起初她还能勉强集中注意力,随着达到目的地的时间越来越近,她的心跳莫名开始狂乱,不管是深呼吸还是喝水,都无法有效平复。
讽刺的是,这让她想起了以前和季西野的初次约会。
那是高三上学期的圣诞节,俩人的关系渐渐变得暧昧。
季西野约她晚上去商业中心的广场上放烟花,那是西风巷每逢节日集中放烟火的地方。
那天下午,学校还难得放了假。
从中午开始,林未晚就又忐忑又期待。
她不知道季西野会对自己说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向对方明确又含蓄地传达自己的心意。
衣橱里所有的冬衣被她倒腾一遍,也没找到感觉合适气氛的衣服。
于是,她决定提前买过年的新衣,揣着自己积攒的零花钱直奔学校商街。
各个时尚的服装店,为了应景,几乎都在播放喜庆的圣诞歌。
直到如今,林未晚都还记得当时的心情,身体里像溢满了快乐引子,嘴角的笑意就没消失过。
终于,她在一家常去的外贸服饰店挑到了一件满意的羽绒服。
当时天冷,在外面玩自然是羽绒服最实用。
粉色A字版型,又干净又显瘦,在略显沉闷的冬季街头,绝对会是亮眼的风景线。
林未晚从店员小姐姐手里接过适合自己尺码的衣服,转身就往试衣间走,结果刚到门口位置,就看到季西野从男试衣间走了出来。
俩人同时怔在原地,半天没说话,等反应过来,林未晚的眼睛又足足瞪大一圈。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季西野身上穿的羽绒服跟她手里拿的是同一个款型,Logo和异形设计的针织口袋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
后来,林未晚从试衣间出来,才知道她和季西野挑的咖色羽绒服是情侣款。
季西野倒没觉得怎样,表示自己很喜欢要买。
林未晚抱着衣服有点脸红,说不出要还是不要,最后还是在一旁捂嘴笑的店员姐姐帮她找了个正经理由。
“小妹妹,要姐姐说你也一起买了吧。这件衣服不论是颜色还是款式都很适合你。”店员姐姐照着她就是一顿夸,她的脸更红了,“而且两件一起买还能便宜五十块钱呢!”
这款羽绒服本来就是店里推出的情侣款,为的就是搭着卖搞促销。
林未晚被季西野和店员姐姐齐齐瞅着,目光一个比一个有压迫感。
算了,那就买吧,反正她也很喜欢,还能跟着凑单占便宜呢。
季西野从她手里接过羽绒服一起结账,林未晚表示带钱了,可以自己付。
只是季西野手快,递卡收卡的动作一气呵成,直接结算清楚。
“我没零钱找你,先欠着吧。”
结完账,季西野将装进购物袋的衣服重新递还给林未晚,看她的神色一如往常和悦,笑着跟她逗趣。
季西野长得实在高挑好看,要是以前面对这样的同学,林未晚可能不太敢轻易靠近。
她之所以能和他变得熟悉自在,完全是因为季西野看她时总是眉眼含笑,不算温柔,却带着一股自然的温和。
给了总是怕打扰别人、怕被人拒绝的林未晚勇气与安心。
那天晚上,林未晚和季西野穿着“情侣服”一起看了场绚烂烟花。
季西野还带了一些小巧的烟花棒,可以拿在手里挥舞,他们在人群里兴高采烈地互相追逐。
那个寒冷、喧嚣、灿烂、热烈的圣诞夜,还有旁边明明灭灭的侧脸和隔着手套的牵手,在林未晚梦里出现了好多年。
如果人生是一本平平仄仄的诗集,那季西野的出现绝对算的上是陡峭的转折,欢乐、悲伤一笔一世界。
回忆在高铁广播里的报站声中结束,好听的男声双语播报,催促西风巷下车的乘客有序下车。
小乔及时发来短信,说司机已经在西站等候。
林未晚被人簇拥着下车,抽空给小乔回复了一声好的。
林未晚当年离开这里的时候,还没有修建高铁站。
那时候的普通火车站也不在这个位置。
她只能一边看路过的指示牌,一边跟着人群往西站口走。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接她的司机应该会举一块牌子,或者能通过她告诉小乔的自己的着装颜色来认出自己。
现在正是黄昏时分,初夏的夕阳比其他季节都要热情,璀璨的余晖依然如火燃烧,不肯从远山隐去。
林未晚抬手遮挡着刺目的光线,眯眼看远处的青山,真美,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回到昔日熟悉的地方人难免感性,各种复杂的情绪油然而生,更多的是难以名状的欢喜。
只可惜,林未晚的心情还没有彻底放松,就被眼前一道熟悉的身影又骤然攥紧。
甚至抬手的动作都没能及时放下,像突然卡壳的木偶。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如此巧合地撞见季西野。
虽然知道这是迟到的事儿,但也,太突然了。
五年没见,季西野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人群中一眼就能注意到的存在。
他们相距不过五六米,周围人来人往,虽然林未晚无暇顾及他人的目光,但余光还是能感觉到聚焦的视线。
当然,多半都是在看季西野。
季西野个子很高,以前闹着说话的时候,林未晚总是故意扯着他肩头的衣服往低处拽人,季西野踉踉跄跄,侧耳跟她说话。
拥抱的时候,林未晚的鼻尖正好能贴近他的锁骨,书上说,这好像是情侣间的最佳身高差。
季西野面容俊朗,英气夺目,深邃的眼眸里似有星光秋水,挺拔的鼻梁如雕如磨,点缀出坚毅利落,与轮廓柔和优美的嘴唇融合得恰到好处,相得益彰。
遥想当年初来乍到的林未晚误入他家庭院时,就是被这张颠倒众生的脸惊艳到了。
人家都说年少时不能遇见太难忘的人。
要是不提他们之间的恩怨,只看脸,林未晚这些人真没见过比他更出色的男人。
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依然无法释怀。
“我来接你。”
最后,还是季西野率先打破对峙中的漫长沉默。
他踏着夕阳而来,嘴角间略显漫不经心的笑意,随着年龄增长变得温柔含蓄,只是浅笑时眼睛还是那么亮,像有穿透力般直抵人心,看的林未晚蓦然在热意蒸腾的初夏打了冷战。
来之前早就酝酿好的那些看似体面又尖刻的酸话,此时她一句也吐不出来,只能勉力保持镇静,眼看着季西野自然而然接过她的行李,然后引着她往马路对面的停车场走。
按照林未晚自己想象中的初见剧本,她一定大大方方跟季西野打招呼,然后假装诧异地问他是不是没想到来的会是自己?
然后一路热聊寒暄,说说自己的工作,讲讲自己的生活,顺势还可以再介绍下情感状况,比如认识了不错的相亲对象……
总而言之,就是自己的人生一帆风顺,志得意满,没有丝毫遗憾。
然而讽刺的是,这些话全部卡壳堵在胸口,难受得她直觉憋闷。
看着前面季西野颀长的背影,她甚至觉得难过,感觉像做梦。
林未晚没坐副驾驶位置,而是贴着车窗坐进了后排,她难掩局促,不禁攥紧了手里的手机,食指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下轻扣手机壳。
她真没想到来接她的会是季西野。
如此看来,他肯定知道了“不知所云”就是她。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个个难以理解的问题不断在脑子里盘桓,绕得林未晚更加烦躁。
自上车以来,她始终保持着侧头看窗外的姿势,纵然全身都是警惕状态,但还是忍不住想打量开车的季西野。
于是,她佯装随意地开口说话:“怎么是你,司机呢?”
林未晚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利落的线条使脸型更立体有轮廓感。
她记得季西野下巴右下角有颗小痣,正好在下颌线的尽头,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面对林未晚的疑惑,季西野看起来从容得多,他一边打方向盘,一边抬眼通过车内后视镜看了林未晚一眼。
可能是一种久不见的心灵感应,林未晚正好抬眸,跟季西野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一个人的眼眸过于深邃,就容易看起来有欲说还休的感觉。
林未晚很快躲开目光,心尖忍不住狠颤了一下。
“司机临时有事,我正好在附近,所以就过来了。”
季西野的话听起来滴水不漏,却经不起一点推敲。
她到来的时间是提前商量好的,司机不可能偏偏在这时候请假。
就算天公不作美,遭遇突发状况,被请来当救兵的也绝不可能是他这个团长。
算了,他既然想说谎,那她也没必要揭穿。
不过,经此一问,林未晚倒彻底放松下来。
她感觉,面前看着平和从容的季西野多半没他表现出来的波澜不惊。
“你要住酒店还是,剧场?”
行至半路,街景愈渐熟悉,季西野悠然开口询问后排望向窗外的人。
当初林未晚之所以转学来西风巷,是因为她爸当时遭人诬陷卷入企业贪污案,被羁押审查了。
那些想让林父当替罪羊的人,为了给他施压,私下一直骚扰林未晚。
她本以为转学后就能摆脱,没想到没多久他们又找到了西风巷。
当年她在季西野家的后院住过,也在剧场宿舍住过,这两个地方都留下过很多美好的记忆。
“酒店。”
林未晚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前者,心头莫名生起一股近乡情更怯的惶然。
其实,剧场这边给她定好了酒店。
刚才多此一问,也不过是季西野临时起意,仔细听他的语气还挺小心翼翼。
车子稳稳停在酒店门口,林未晚和季西野相继下车,行李箱被季西野轻便地搬出来,顺势搁在旁边的林未晚脚边。
“明天见。”
季西野没有再跟进去,而是与林未晚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说再见。
时间真是神奇的东西,在日复一日中不断改变人的容貌和际遇,让有的人再见如陌路,亦让有的人再见如昨日。
而林未晚和季西野,仿佛两种都不是。
“我明天不打算加班,周一见。”
明天是周末,林未晚初来乍到还想熟悉下环境,或者说慢慢平复当下的心情。
说实话,自从踏上前来西风巷的高铁,她就一直跟做梦似的,脑袋晕晕乎乎,心脏乍起乍伏,让人好不心烦。
“好,周一见。”
季西野从善如流,颇有一种属于乙方的恭顺模样。
林未晚有些想笑。
不过转念一想,是了,在她面前季西野本来就属于欠债方,估计他也不好意思再跟以前一样自来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