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美术室门突然间被咚地踹开了,这木门质量一般,还是中空的,门锁直接就松了掉出个窟窿。
而魏楮堂出现在门口。
他的浓密的眉蹙压着一双锐利的眼,如同盘旋在悬崖峭壁上孤鹰——我第一次看见他有这样的眼神。
魏楮堂一个箭步走上来,挥拳砸上他的左脸,摇摇欲坠的裤子绊住了他,魏楮堂的拳毫不留情地送到他的下腹。
他揪住莫树风的领子,逼迫着他狼狈地仰头。
“你……”莫树风似乎感觉到了呼吸不畅,连说话都艰难。
“哪只手碰的他的?”
莫树风直摇头,似乎想说没有。
魏楮堂冷笑,“不说话,就是两只手都有了?”
“我……!”
魏楮堂声音透露着寒气,厉声叫他闭嘴。
□□破碎的声音越发响亮。
我撑起身,气定神闲地扣上几颗扣子,拉上校服外套的拉链,迈步避开几张倒塌了的画板,扶起其中一块上面还挂了副素描画的。
木质画板立起来的一瞬,掉落了一把忘了收刃的米黄色美工刀。我拾起刀刃,把它放回横木上。
我终于走到他的身边,轻拽住他的衣角,轻唤他,“哥。”
我一拽他他就停下了手,我踮起脚,把他高悬的拳头摘了下来,他看了莫树风一眼,形容厌恶地把他扔到讲台边。
魏楮堂冷静下来,给现场拍了个照,拿走我的物品,说,招招,我们走。
“沈吟招家长!”莫树风扶正眼镜,喘了口粗气,尽可能地稳声说,“我觉得……这可能只是个误会,没准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
魏楮堂停下脚步,再度冷笑,“要是误会的话,我会对你进行赔偿的。要不是……”
“你就等着蹲监狱吧。”
路上,魏楮堂打了个电话,语气很沉,很低,我到最后也没敢开口问。
他和我停在一楼的花坛旁,他说吟招,你在这等会儿,我去抽根烟。说完就兀自走到无人处。
他从里兜翻出一包烟,推出其中一根叼着,拢手掩住火苗,含住烟嘴,脸颊微陷,松开,稠白的烟雾像蝴蝶拥往鲜花似的飞舞缭绕在他的脸颊。
不得不承认,魏楮堂抽烟真的好性感。
我不怕他的二手烟,我抱着外衣坐在他面前的台阶上,拉住他的衣角,把他拽得蹲下来,他无可奈何地就范,只手掐灭了烟头,用小指和无名指夹住。
他侧头喷出嘴里剩余的烟雾,转头伸出手帮我理了理并不凌乱的衣服,魏楮堂难得地没有开口说话。
我只好小声地问他,“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去班上找你,你班上的同学告诉我你去了美术室。”
“这样啊。”
我没敢再看他,低下头,脚边的蚂蚁黑溜溜地爬过来,又背着一圆点面包屑,白溜溜地回到洞穴。他像是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问我,“为什么不揍他?”
完了,我揍人超级厉害这件事瞒不住了欸。
我身体前倾,抵着他的额头,我跟我的小苏打说:“我在等你来救我。”
我离他好近,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数清他深秋稻穗般的睫毛,而他的眼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延伸出一种想不断靠近的渴望,那种细腻又有温度的渴望,他身上的尼古丁还未散尽,我有点想去凑近尝尝。
他又唤我,招招。
我突然间好喜欢这个名字,我真的好喜欢他叫我招招。
我想他这张嘴只为招招而留。
其实我向来都很守时,不论是魏楮堂还是许琦素来接我,二十多分钟不见人他们肯定会来找我。就算他们找不到我,我也能把莫树风击退,然后破门而逃。
只不过前者较后者来看,前者最后解决起来方便一点罢了。
魏楮堂拉开我们的距离,长穗下的冻土仿佛万年不曾移过。
“假如我没有第一时间找到你呢?”魏楮堂带着点质问的语气,“你就不打算反抗了吗?”
我仓皇地眨眼。
看来……这次好像搪塞不过去了。
我默然了一阵,语气出奇地平静,“□□十四岁以上的男性只能算猥亵。”
“而且我观察过,那间美术室很老旧,几乎没被用过,也没有监控,我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持我的暴力反抗。万一我将他打伤,他矢口否认自己的行径,一口咬定是我恶意针对他。”我直视着他,“哥,你觉得,我能怎么做呢。”
默然就像那块面包干一样,被分尸传送到了魏楮堂的手里。
我的答案与他而言,应该是意料之中,但又好似意料之外。
我猜测,他意外的原因可能在于,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叹息,没有强颜欢笑,反而很平静,甚至是冷漠。更像是为一部不合时宜的戏剧旁白,旁白的内容只是为了让此时此刻的片段更加贴合人物形象,而不掺杂任何自发的情感。而正是这种冷静,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的意料之内可能在于,他知道我不能做什么。
他知道我只能咬牙等待。
为求一个时机和证据。
他早就该知道,我不是那种只会哭泣的小孩。这不是我不愿被小看的辩词。
魏楮堂继而很轻地叹了口气,语气变得轻柔,“吟招。”
透过他叫我名字的语气,我迟钝地感受到了魏楮堂的情感。
像是同情。
不行,我害怕人们给予我同情,我可怕同情,就像历经寒苦的乞丐突如其来得到了一箱宝藏一样,不敢相信靠近,不敢共情感知,害怕那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害怕只是浮梦一场。所以我试图继续冷静分析,转移话题。
“他的行径很轻车熟路,对我说话的时候也没有特殊的情感起伏。”我继续说,“就算提前演习过也不可能这么熟练,所以,这不是特地为我安排的剧本。”
“他是有前科的。”
在他之前,还有更多鲜活的生命成为欲望的牺牲品。
一个未遂的猥.亵罪名可能会被莫树风随意揭过,但要是多个……那他可能就无路可逃了。
魏楮堂很轻地眨了下眼,像是在品味我的话背后的用意。
魏楮堂摸了摸我的头,很轻地对我笑笑,我就知道他会了然我的暗语,可他这时又用哄小孩儿的语气对我说:“好,我知道了,哥哥会帮你的。”
“我刚才看到他的手背流血了,是你抓的?”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嗯。”
“好,那你待会先不要洗手。”
我应了一声,问他,“哥,你要报警吗?”
“刚才是想的。”魏楮堂的眼神越过我,像是看向了美术楼的出口。
我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无意间瞥到美术楼梯口的那蓝底白字的标语牌。
——[身为世范,为人师表]
我听见魏楮堂一字一顿地说:“但现在,先暂时放他一马。”
我觉得魏楮堂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而回家前,他带我去了趟市公安局。
到了人没有行人的跨河大桥上,他说:“招招,抱紧点。”
我表示疑惑,“嗯?”
他吸了口气,“……飙车,想试试吗?”
我朝前挪了点位置,抱紧了他。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真正的飞驰。
周边的一切被拉成虚影,像一长条的静止的写意油画,什么都不可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他的腰。寒风冻住了四肢,像是也要把我冻在他背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