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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一张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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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依旧不够精明,就像我一直不知道,安慰的套话要怎么合理地使用一样。

而在我再一次斟酌词句的时候,谢言开口了。哪怕镀上了些许落寞,他的声音依旧清亮,跟当初他给人的第一感觉一样,“其实……我有点羡慕你的。”

我隐隐猜到了他想要说的话,但我还是问他,“羡慕我什么?”

谢言笑了一下,笑容有点惨淡,他把目光缓缓地挪到了教室门口上,透过那个狰狞的洞口,仿佛真的想望穿什么。

“羡慕你有人救。”

我停顿了一下,分不清自己是在叹息还是在笑,“就算没人救我,我也能破门而逃。”

谢言哑然失笑,像是在很沉默的叹息,“这么自信。”

我把目光收了回来,仰了仰头,天花板上的一角被网上了一片蜘蛛丝,“可能是因为……我比较不要命。”

“是吗。”

谢言的语气不像是疑问,他的目光转而望向我,我居然在魏楮堂之外的第二个人中,看到了那种理解、且毫不惊讶的眼神,但他也还是问,“为什么?”

我稍停了一下,最后笼统地回答道:“你不会想经历的。”

教室这下暗得吓人,像是灰蒙蒙的天死沉死沉地扑压了下来,扼住了人类赖以视物的双眼。

可能是黑暗总能让人下意识地放大自己,也容易放松警惕。

在昏暗灰蒙的夜色中,谢言的话也失去了逻辑,“那为什么我还是逃不掉。”

又是逃啊。

我的眼前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魏楮堂眉眼低敛的模样,以及那个小鼠逃窜的譬喻。

其实我不大喜欢这种被命运扼制的宿命感——宿命感很可怕,它可以让人不平则鸣,也可以让人腐烂如泥。

虽然,有的时候我也不得不悲观。

“不,你逃得掉。”我说,“莫树风被关起来了,声誉尽毁,妻离子弃。谢言,你可以逃走了。”

很轻微的衣服摩挲声音,谢言像是在摇头。

我的直觉告诉了我他在否决什么,就像那些流言蜚语否决他一样,“我们很快就毕业了,你可以尽管离开,去到一个他们哪怕垫起脚都够不到的地方。”

“谢言,我们要学会成为自己的救赎。”

隔壁的教学楼开了灯,发散的光隐隐照亮了这间美术教室。

谢言默然了一阵,把伸长的腿收了回来,撑着地板站了起来,却不想自己坐了太久,一下没站稳地踉跄了一下。我下意识伸出右手,扶了他一把。

“谢谢。”

谢言郑重地道了声谢,就着残余的光,他的眼睛捕捉到了我手上的伤疤,我看见他盯着我的手看了一会儿,但他识趣地什么都没问,“坐久了,腿麻了。”

“嗯。”

不知是因为谢言短暂的释然了,还是因为他比较会掩饰,他这会儿神色阳光开朗,语气轻快,跟平常一样。“啊,抱歉啊,刚才我的手摸完地板,这下又碰了你的手。”

他背靠着点点光辉,看似愧疚却开朗地一笑,“你不介意的吧。”

“不会。”我驱动着匮乏的共情能力,有些艰难地辨别着他的情绪波动。

我面上依旧朝他挽出了一弯笑,“只是等会儿可能要去洗手间洗个手。”

谢言轻轻地笑了一声,“你要去交作品吗?我帮你拿一点吧,到时候顺便一起回教室。”

东西并不多,但我没拒绝他,“好。”

幽闭的长廊狭长得像是医院病房过道,透露出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廊道里只回响着我们两人的脚步声。

而谢言这会儿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随机抽出一张硬笔书法,“哇,这是你写的?很漂亮的字啊。”

我从来都习惯性漠视这种褒贬难辨的夸奖,只是道:“还好,小时候练过一点。”

他很豁达地笑了,“这哪是一点儿的水平,我不管,有机会我一定在毕业前诓你给我写一份。”

我识趣地笑了一下,“可以。”

去办公室交完比赛作品,我和谢言踩着晚修的铃声走进了教室,白炽灯下的教室乌压压地堆满了发顶,刚响完铃,看班老师还没来,教室仍旧闹哄哄的。

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我们一进来,课室的人便纷纷侧目,陷入了莫名的沉默。我无视了来自课室众人窥探的目光,兀自回到座位上。短暂的安静后,细碎的翻纸页声,细细的讲话声纷起。

走到座位的那一小段路里,我依稀听到了我和谢言的名字,夹杂在稀碎的低语声中,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但我也没多加在意,正巧老师从后门进来,大家纷纷往后扭头,被班主任训斥了一番,说着晚修都开始了,不抓紧时间学习,看着我干嘛?只有老师在的时候才会学吗之类的话。

换做平常,我会自动屏蔽掉这些好心的唠叨话,手上做着事的时候,我甚至连头都不回。

但这次我却转过头,眼神无意间瞟到了谢言,他盯着面前的空空的桌子呆愣着,脸色似乎不大好,一副脆弱又无助的模样,跟刚才路上豁达玩笑的他截然不同。

我回过头,思忖了半晌,向郭瑞齐借了张白纸——他常年画画,最不缺的就是独立页的纸张,甚至连口袋里都常年揣着本巴掌大的素描绘本。我掐算好写作业的时间,从晚修限定时间里抽出富余的几十分钟,给谢言写了段话。

第一节晚修结束,课代表要收作业的时候,我先发制人,抢了郭瑞齐这个数学组长收作业的活,帮他收好作业后,他疑惑又感激地看着我,像只被陌生人投喂的黑犬一般,我草率地拍了拍他的狗头,安抚了下他。然后把作业搬给谢言。

“一组,全齐。”

说完后,我在暗处把我写的那张纸条塞进谢言的柜筒里,他疑惑地给我递了个眼神,我并没有回应,而是看了他一眼,回到我的座位收拾东西。

虽然我写不出什么至理箴言,但我不得不承认,文字这东西有着独特的一面。它本身扁平静止,却总能让人觉得立体生动;它能在某一瞬杀死一个人,也能在短暂地叫醒一个人。

我这会儿没有看谢言,但我相信他已经打开了我塞给他的那张字条,相信他已经看见了那段话——

[没有别的,就是想讲个故事:

在男孩生活的那片霉湿的小巷里,他看见过最平庸的罪恶。同时,那也是个遥远,却不虚假的罪恶。

那会儿男孩还未满十三,可能在很多人看来,这还是个算小的年纪。但他在这个年纪时,他总自诩自己懂得很多,也能承担很多。

那时是个秋季,天黑得挺早,又适逢晚饭时间,家里没了盐,他没听从他母亲的陪同的建议,很固执地一个人下楼采买——可能是想通过一点小事来证明自己什么。

去便利店必须要经过一条摆满杂物的小巷,巷子本来很宽,但因为堆满了流浪汉的“家当”,它变得拥挤窄小。男孩买完盐回来,在小巷尽头看见了一个醉鬼,他本没在意,但他从巷口走到小巷的中间那么一段路里,男孩感觉那个醉鬼似乎盯着他看了很久。

男孩那时以为那是什么拦路打劫的人,心里慌了一瞬,但想起自己身无分文,手里只有一包廉价的盐,便有点有恃无恐,想直闯过去。谁知在狭窄的小巷里,醉鬼以成年人的宽大身躯挡住了所有去路,他还是被拦下了。

男孩模糊地记得那会儿天很暗,昏黄的路灯被映衬得格外地亮。男孩被那个醉鬼逼到无路可走,醉鬼拽着他的衣服,臭恶的酒气熏得他头脑发涨,他挣扎。

男孩说他没钱。醉鬼说他不要钱。男孩又说他认错人了。醉鬼却桀桀怪笑着,说没有认错,他其实盯了他很久了。

酒鬼的力气奇大,男孩穷途末路,他呼喊,挣扎,但没人听见,只有一条狗听见了。它发了疯似地闯过来,露出发黄的利齿尖牙,暴躁非常,冲着那酒鬼狂吠,流着涎。

酒鬼被吓跑了,那人是边拽着松垮的裤子边逃的,男孩记得很清楚,因为他看见那酒鬼被吓得早泄——那人用下半体思考,用□□思考的结果就是让他显得即滑稽又狼狈,供所有人取笑。这应该能让他萎上好几个月。而男孩那时缩在墙角,似乎占了那条狗的地盘,但它没赶他走。

男孩努力冷静地整理好衣物,想站起来,却了无力气,只是呆愣在原地。那条狗审判官一般,审视了男孩很久。期间又接连来了许多狗,刚来的狗看见男孩就不分青红皂白地狂吠,原来那条狗低喘一声,也跟着它们吠——可能是因为他占了它的地盘,侵犯了它的权益;也可能是为了跟同类保持统一战线,它也开始向男孩吠;又可能是因为男孩外表看起来太过于冷静,不符合一个完美受害者的形象,原来那条狗看着不爽,所以它转而朝男孩吠了起来。总之,他也被吠走了。

后来他觉得,在很多苦难里,或许都有这么一条狗间接或直接地审视着所有人,它是善良的、正义的、勇敢的、悲悯的,同时也是愚蠢的、盲目的、苛刻的、从众的、自我意识过剩的。它拥有趋近于超我的神性,却也摆脱不了本我的野性。它可以分等级地施爱于所有人,也可以平等地憎恶所有人……但人畜从来都有隔阂,或许不用总在意一条过路狗,因为无论怎么说,它都只是一条狗。]

我往后座瞧了一眼,发现谢言看着那张纸,浅淡地笑了一下。我并不奢望这话能立即消弭他的悲哀,我只是希望通过一个灰色幽默的方式让他短暂地、诚心地笑一下,仅此而已。

不过往深了想,我或许也没这么高尚,可能是由于我与他有太过相像的经历,现在也身处相同的处境,所以我宽慰他的同时,好似也在宽慰自己;想让他笑的同时,可能也是想让我自己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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