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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文玉斋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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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楮堂挑了个标准的晴天过来,天蓝得一丝浮絮也无,像被过滤后的一汪清泉,一丝杂色也无。

那时候医生正在查房,魏楮堂刚好敲开了我们病房的门,我去开了门,站在门口的魏楮堂拎着一小簇粉白的康乃馨,提着一袋精装苹果,穿着休闲又不失风度,“嗨。”

“这么早来?”我接过他手上的那袋苹果。

魏楮堂说:“不算很远,就早点来了。”

他径直朝许琦素的病床前走去,打了声招呼后把康乃馨暂放在床头柜上,安静地听着医生的诊言。

医生果真说许琦素并无大碍,过两天就能出院了,他还说,人上了三十五岁后,是该病一病的。

虽说是幸好,但我依旧觉得这位医生好不会说话。

虽说这是三人间,但另外两位病人都痊愈离开了,医生工作也轻松,跟许琦素聊了几句就走了,送走了医生。许琦素拿起了那小簇康乃馨,欣喜地拨弄着花瓣,嗅了嗅花香,嘴上却说,“又不是什么大病,还送什么花啊。”

魏楮堂笑笑,“医院门口看到位卖花的小女孩,一大早就站在那儿了,我就顺手买了几朵。”

许琦素了然地笑了,转而吩咐我,“吟招,昨天的塑料瓶还在么?装点水把花插上吧。”

“应该在的吧,我找一下。”

我在床头柜上找到我几天前喝剩下的矿泉水瓶,进卫生间装了点水,听见许琦素叹声说:“太久了……久到我都忘了上次收到花是什么时候了。”

她似乎不是在喟叹没有人给她送花,而是在喟叹脱兔的光阴,跳丸的岁月。

“那确实是有点久了。”魏楮堂的声音传来。

许琦素声音带笑,“谢谢你送的花。”

我听见魏楮堂转而插科打诨了起来,“素姐你早点说喜欢花嘛,下次你大寿的时候我专门承包一块花田给你贺寿。”他语气认真,“然后找人再上面种满一百朵大红花,喜庆。”

我接完水一出门,就听见魏楮堂要给许琦素贺寿,还要种满大红花……左右我放好水瓶插上花后就迅速远离了征战现场,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一边去,老娘还年轻着呢,过什么大寿。”许琦素立马翻脸不认人,差点没忍住啐他一脸,“还大红花,你土不土,活该你小子快三十了还单身。”

魏楮堂据理力争:“……我今年才二十六。”

“就你这满嘴跑火车的,三十六都不见得有人要。”

“我……”

我拍拍他的肩,“魏叔叔,恭喜你,你又一次被针对了。”

“……”

可能真的是病来如山倒,许琦素跟我们闹了一会儿就受不住地躺下了,听着墙上的电视的新闻播报闭目养神。

我拿了隔壁空床的椅子来坐,闲聊间我的眼神总忍不住魏楮堂身上游荡,他放假的时候好像都不梳背头,我发现他的头发好像又长了些许。

为了不打扰许琦素,我轻声说:“哥,你头发该剪了。”

椅子有点矮,魏楮正坐着不太舒服,便转了个方向,面朝着背椅坐。他手肘撑着椅背,低头拨弄着他的刘海,他小声问,“有吗?”

我以手为梳,顺了顺他的头发。他的头发手感极好。“都快盖住眼皮了。”

他晃了晃脑袋,发现好像还真的是,“你们这儿有剪刀吗?”

我的神情有些复杂,“魏总,您还要自己剪头发?”

“正好有时间,顺便剪一下。”

魏楮堂果真动身,在医用储物柜找到了一把剪刀,不知是病房标配,还是上一位病人家属落下的。

魏楮堂试了试灵活度,“感觉可以用。”

我拗不过他这个行动派,“行吧,那你等一下。”

我出门向护士要了两颗酒精棉球。回来时我没见着魏楮堂,找了一圈才发现他来到了洗手间,对着镜子不甚熟练地比划着剪刀。我示意他把剪刀给我,简单地给刀刃消了个毒。

“招招,很细致嘛。”魏楮堂问,“你有洁癖?”

“没有。”我要是有洁癖,那我在那栋破败污垢的居民楼里肯定活不下去。但我又一次把话咽回肚子里,“怕你有。”

魏楮堂会意地笑了,“我没那么讲究。”

我把棉球丢入废物槽,仰头问他,“要我帮你剪吗?”

“嗯?”魏楮堂问,“你会?”

我没明说会,而是挑了一句颇具信服力的话,“我帮许琦素剪过几次。”

“那好。”魏楮堂靠着盥洗台,抱手低下头。

我垫了垫脚,比划了下,感觉还是不太顺手,“哥,身子再低点。”

魏楮堂松开了手,一手撑在盥洗台上,又往下低了点头,“这样?”

“嗯。”我找到许琦素的梳子,帮他梳顺了刘海,“要剪多短?”

魏楮堂撩起眼帘看着我,“嗯……半盖着眉毛吧。”

“好。”

我横着剪掉了一小部分碎发,而后竖着剪刀,剪碎他的发梢,洗手间安静得只有剪刀在咔嚓作响,魏楮堂乌黑的碎发如冬雪般絮絮地飘落。

他垂着眼,看不出神情,他张扬的下睫毛蓊蓊地探出纤长的阴影,他的下眼睑颜色很深,像是书法收尾时撇捺里有意为之的重墨浓彩。

他抬眸看我,隧深的眉目让人有种沉醉之意。我的动作不自觉地停顿在他的发梢间,搁浅在他的眼神里。

他醉时我亦醉。

太荒谬的念想。

我一时间乱了阵脚,我掩饰道,“哥,闭上眼……”

我补充道:“还没剪完。”

我看不懂魏楮堂的神情,他也只浅浅地回了句,“好。”

毫无来由地,我把动作无限放缓,最后执起梳子,梳走了粘在发间的残发,拨松了他的刘海,“可以了。”

魏楮堂又下意识地一撩刘海,而后他的手朝我的脸颊探来,我没躲。

“……哥?”

魏楮堂干热的指尖抚过我的鼻尖,他而后笑了起来,“帮别人剪头发还能剪到自己鼻子上。”

“哦。”我刮了刮鼻尖,不满地反咬道,“你衣服上也有。”

魏楮堂满脸无所谓,拍拍衣服说,“敢问这是谁的锅?”

我舌尖打了几圈转,终于憋出了句,“谁要剪头发算谁的。”

“好——”魏楮堂转而无奈道,“算我的行了吧。”

***

许琦素出院的那天,我拿着她的卡去办了出院手续,顺便缴纳了这几天下来的医药费。

面对昂贵的医药费,以及之前学校发来的入学费用和必备物品清单,那如血蛭般啃食着人的精血的、名为生活的爪牙又一次攀上了我的脖颈,令人窒息,却又不敢妄动。

我开始考量着我近期的行程和薪金,考虑着能再做点什么,才能和许琦素一起捱过这个略带昂贵的夏日。

我攥着药费单子经过医院大厅,偶然遇逢之前魏楮堂说的那位在门口卖花的小女孩——她穿着藏青色上衣,很瘦,脸上的婴儿肥却还未消退,被烈日晒得通红,她的衣物很被洗得灰白,能隐约看见藏纳其中的暗渍,确显陈旧。她把不合身的长裤卷着边儿高高挽起,仿佛这样就是一条足以潦草地敷衍完整个夏日的短裤。她的眼睛不断地张望,像是在找寻下一个买家,又或是,在找寻生活。

人连长吁短叹的资格在这一瞬都了无,因为生活里,真的太多镜子了。

一阵风吹过,我猜想那也是股燥热烫人的风——燥风卷起女孩摆在地上的红纸,贴着地板滑入了医院的大厅,来往的人无一不焦急,所以无视女孩的卖花邀请一样无视了地上的红纸。遽然间,一股神奇的力量驱使着我走前去,拾起地上的纸张,迎着热风朝她走去。

“你的吗?”

“啊,系窝嘅。”小女孩下意识用广府话应了我,看清了我的样貌后可能怕我听不懂,又特意用普通话说了一遍。

“谢谢你。”

我其实会粤语,小时候沈轩程请的家政阿姨普通话不标准,怕误导我,所以偶尔会教我几句比较地道的粤语,用粤语跟我交流。但许琦素不是南方人,她听得懂但不会说,所以我也没在日常生活里用过。

不过这下我也没明说,“不用。”

我无意间瞟了一眼内容,纸上红纸黑字地明码标价,字迹的笔锋很眼熟,可能是人的记忆总容易迁移,东门巷文玉斋的店面上,那张红纸黑字的招聘广告霎时在我脑海中浮现。

女孩微笑着,捧着花束问我是否要买花,她的眼里充满期望,语气有点唯诺,“……不贵的,两块一朵,五块钱三朵。”

我犹豫了一瞬,还是摆手拒绝了。

第二天,我推开了文玉斋的玻璃门,钟鸣声在寂静的店里回荡,余音绕梁。这次我看清楚了,门上挂的只编钟似的物什,一推动大门便会响彻。

我掩上门,大门把喧嚣关在了外面。我本来以为隔了这么多天,画铺老板不会再记得我的,但自我踏进来的那一刹,如石雕僵木的他明显从他的玉器里拔出来,微侧着头,多看了我两眼。我猜他大概已经眼熟了我了。

我径直朝他走去,“您好。”

老板抬起头,扶着金边老花镜瞅着我,像是在等我的后话。

“请问您这儿是要招店员吗?”我顿了顿,“我来应聘。”

“嗯。”老板了然地摘下了眼镜,眼镜链条牵住坠下的镜腿,把它挂在了老板脖子上,他仰了仰下巴,“介绍一下你自己。”

“沈吟招,今年十六。”

老板语气毫无起伏,像一位对人很苛求的审判家,“继续。”

与上次不同,这下偌大的店铺安静得吓人,如一家肃穆的雕塑馆——静止、生冷、无一活物。

我眼睛不自觉挪到了他身后的做工精良的钟摆上,从我进来至走到柜台为止,种表秒针越过了整点,却奇异地没响。我觉得自己把握住了什么。

我斗胆一试,说:“我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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