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百恩眨了眨眼，面前是年幼的诺克斯？
他穿着贵族的衣服，抱着一只系有绿色丝巾的棕色小熊玩偶，如海蓝宝石般闪耀的眼眸稚嫩可爱，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你好，迦百恩。”他微微仰头，口齿不清地向问候，音节都似蜜糖黏着在一起，“我叫诺缇·瓦伦汀，这是蓬妮。”
……
迦百恩惊醒过来。
对于受律法庇护的圣职者来说，做梦通常意味着异常。
但是……迦百恩用手背抵住额头，似是确认是否发烧，他无法将梦见的诺缇与糟糕的污染联系在一起，这是他第一次梦见有关诺缇的事，他知道对方似乎很早就认识自己，并因自己失忆而感到不快。
总之，他需要去见“医生”。
勇者惨死以来，迦百恩一直断断续续地做着有关诺克斯的噩梦，有时是遍体鳞伤的他，有时是支离破碎的他，每次梦见，迦百恩除了给诺克斯的墓碑献花以外，总会去找哈洛特，一位下潜到深度三的年迈净化者。
哈洛特早已从大地律法教会退休，在和音商业街往西的太阳花束住宅区经营一家预约制的小诊所。当然，迦百恩无需预约，他只要走“特别通道”——一扇阁楼的落地窗即可直接进到诊所内。
与往常一样，避开黛莲娜唤灵的生物们的视线，迦百恩从阁楼的窗户进入了哈洛特诊所。
拥有净化者加护的哈洛特在诊所内早已设置好了“结界”，一旦踏上诊所内的地板，迦百恩就觉得身心舒畅，他闭上了眼睛，深呼吸，眉头有所舒展。
缓慢而沉重的踏步声在几秒后响起，哈洛特正在沿着扶梯往上，当他看见闭目养神的迦百恩后，微微鞠躬道：“圣子阁下，好久不见，你的状态已经好转不少了，这次又是那个梦吗？”
迦百恩睁开眼睛，答道：“不是。”
“喝一杯热牛奶，说来听听吧。”哈洛特抬手招呼他下楼道。
牛奶氤氲着热气，似乎被施加了“祝福”，闻上去有股淡淡的香味。
迦百恩喝了一口，问道：“您似乎没有看出我身上有任何污染的迹象？”
“哦？这次的梦如此不同寻常吗？”哈洛特微微眯起眼睛，饶有趣味地捋了一下白胡须，他仔细审视起了圣子，忽然发现了什么，哈哈大笑道，“这不是污染，这是一个祝福。”
“什么？”镇定如迦百恩也微妙地皱起细眉，只见哈洛特伸手绕过了他的脖颈，从他的后脑勺处取下了什么东西，摊开手掌，展示给他看。
迦百恩瞬间明白了那东西从何而来，躺在掌心的是一朵毛绒绒的小白花，他前不久在勇者的墓碑上看见过它。
哈洛特端详起了这朵小白花，拥有净化者加护的他能更轻易地察觉到事物的本质，这朵小花不是随处可见的野花，而是加护力量的聚合。
“嗯……表象是植物，既然能做到祝福的程度，至少下潜到了深度二，印象中类似的加护……森林祭司的加护？”
迦百恩很快联想到了诺缇，或许他去墓园为瓦伦汀伯爵扫墓时注意到了勇者的墓碑，希望借助这样的祝福唤起自己对他的回忆。
“你似乎有头绪了。”哈洛特微笑，但作为“医生”，他的任务远不止解答患者困惑为止，“你似乎知道是谁祝福了你，你很在意他，他与那位勇者有关吗？”
在圣子的病历记录中，哈洛特写下了他的噩梦与惨死的勇者相关，并且，圣子认为导致勇者惨死的元凶是他的未婚妻——黛莲娜·怀特。
邪神降神后，哈洛特便接到了净化圣子和黛莲娜的工作，在他看来，因为圣子的保护，二人遭受的污染不深，然而直到今天，怀特家依然对外宣称由于直面邪神黛莲娜依然在接受净化，目的便是维持婚约。
迦百恩要是坚持退婚，会落下口实，在失去勇者之后，要是再失去圣子，在邪神进犯王都的现状下，人们对大地律法的信仰将会动摇，进而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迦百恩考虑到了这一点，也了解到王都有关勇者引来邪神的非议，虽然他很想为诺克斯讨回公道，但……
“这朵小花应该来自于瓦伦汀家的诺缇，他应该也相信诺克斯没有引发降神，黛莲娜越来越疯狂了，我要是再去见他，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有时候，迦百恩甚至怀疑是黛莲娜亲自向深渊许愿导致她的性格大变。
哈洛特闻言，眼前一亮，诊断道：“这是一个契机，你可以反过来令她暴露本性，顺理成章地退婚，那位瓦伦汀小姐既然能下潜到深度二，说明实力不容小觑，而你正好需要一个坚定地站在黛莲娜对立面的帮手。”
哈洛特的想法启发了迦百恩，他喝着热牛奶，思考今后的计划，不过，就从上次替诺缇削苹果来看，他似乎还在生自己的气。
迦百恩将热牛奶一饮而尽，他看着空了的杯子，喃喃道：“我再想想。”
……
礼物。
诺缇比划着眼前这份礼盒的大小，这已经足足比他的手还大上四倍了，他从未收到过如此包装精美的礼物，系上的丝带镶着金边，凑近有淡淡的花香，中间绑着一张烫金小卡片写着“给诺缇，落款：彼恩”。
不得不承认，彼恩多少能懂得他的心思。
“耶撒莱恩，这是给我的礼物。”
诺缇的右手搭在了丝带上，食指已经勾住了丝带，但在拆开前，他又对邪神强调了一遍。
他很期待，可是在解开丝带，拿开盖子前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好像和之前品尝那些不知内容物的饭菜没有什么区别。
他的情绪突然黯淡下去，耶撒莱恩感受到美好的味道从舌尖溜走，品懂情绪的祂很快明白这份不知内容物的惊喜唤起了新娘不好的回忆，祂接过礼盒，说道：“亲爱的，如果你担心，我来替你打开。”
诺缇默许了。
“这是……骸族幼崽上学用的通用课植物绘本。”耶撒莱恩从棉花簇拥中拿出那本厚厚的书，封面上是一颗刚刚发芽的种子，祂不禁轻哼了一声，似乎对这样的礼物嗤之以鼻。
“上学？”诺缇好奇地看着绘本，他没上过学，他能从骸族们的暗示中得出他们有一个王国，但不知道那里也有学校。
“亲爱的，你想去那里上学吗？”耶撒莱恩问道。
“你似乎不想让我和他们接触。”诺缇摸上绘本，封皮的触感像是粗糙的树皮，他迫不及待地翻开书，这应该是他除教典外翻开的第二本书。
奇异扭曲的文字闯入眼帘，右下是一株从未见过的植物的插画，歪歪扭扭的文字好像是在土里钻洞的蚯蚓，看得诺缇一头雾水只好向耶撒莱恩投去渴求的目光：“耶撒莱恩，我看不懂。”
邪神坐上高椅，将轮椅里的诺缇抱进自己的怀里，调整好舒服的阅读姿势，替他翻译第一行道：“这是在深渊探索中会见到的一些常见植物。”
“深渊？”诺缇以为那只是虚构的存在，这片大地上并不存在一个深不可测的名为“深渊”的巨洞。
“骸族的城市，建立于深渊最浅的地方，那里只适合骸族居住，寻常人一进入就会失去惰性。”耶撒莱恩的说辞像是深渊真实存在于这世上的一角，“这下面画的是一株臆想草，扎根于深渊的土壤，容易杂糅周边的思绪。”
诺缇的世界观似被涤洗一般，从小到大他都没有离开过亚雪恩王国，也并不知道王国以外是什么样的世界，探索的欲求落地生根，在他心中发芽。
“亲爱的，我尝到你的渴望，很美味，不过得等你快成年了再去。”耶撒莱恩像是一位耐心的老师，继续为他讲解绘本上的内容。
中庭的草木在徐徐摇曳，并非清风拂过，而因诺缇不错的心情。
诺缇沉浸在学习深渊植物的知识中，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人闯入了他的庄园。
直到中庭入口处的草地被践踏，诺缇精神倏地紧绷起来，忍不住尖叫道：“出去！”
他能感受到来人停下了脚步。
迦百恩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他放松下来的那段时间内，属于自己的灵魂触须自然而然地下潜进了中庭的每一株植物，随着他情绪骤变，石子小径两侧的花楸树微微扭曲了枝干，繁茂的树枝如同守卫一般，撑起了荫蔽，堵住了前路。
“诺缇，我是来找你商量的。”迦百恩看着树木的异常，想起哈洛特的提醒，更加确信自己之前对于梦的猜测是正确的。
“耶撒莱恩！”诺缇不满地看向邪神，祂知道在彼恩面前宣誓主权，为什么到迦百恩面前就无动于衷？
“亲爱的，我一直在为你念书，没有允许罗果夫先生让他进入，所以罗果夫先生摸了大门的青藤提醒你。”耶撒莱恩无辜地眨眨眼，祂一直在学习，包括如何让诺缇快速原谅祂。
“诺缇，我有事求你，我最近梦到了一些关于你的事。”
迦百恩的声音通过枝丫传到他的耳中，而透过青藤，诺缇又听到了罗果夫的传话，迦百恩是带着礼物来的。
怀里的礼物令他感到满足，现在又来了一个礼物，诺缇因此犹豫了一瞬。
他已经给过迦百恩机会了，如果那天会面他能认出自己，如果那天他不告诉自己苹果的存在，他会以为迦百恩只是有原则地遵守律法的规则，但他明明……明明就可以救自己……如此一来，自称为自己兄长的他一直在对自己的痛苦无动于衷。
但是他掌握了很多自己没有的情报。
诺缇微微咬唇，犹豫再三，还是遣散了拦路的花楸树。
耶撒莱恩下意识起身，又被诺缇拉住发丝，无法离开，只得保持抱住诺缇在怀的姿势。
“亲爱的，一位称职的管家应该在主人与贵客会客时准备体面的下午茶。”耶撒莱恩提醒道。
苍白纤细的手指缠绕了两圈细碎的黑发，诺缇抬头与他的邪神对视，学着邪神往常的语气：“亲爱的，不准让我孤单一人。”
“那让祂们去拜托一下白先生。”耶撒莱恩指的是那些触手，祂很乐意满足新娘的愿望，于是便用双手环住了诺缇纤细的腰身，搭在了腰带前端的皮扣上，有意避开了下裙波浪般的褶皱。
迦百恩沿着石子小径走到上次的会面处，入眼便是坐在管家怀里的诺缇，尽管那位管家刻意避免了姿势的暧昧，还是让他察觉出了一丝端倪。
“诺缇，谢谢你允许这次碰面。”迦百恩说着，直接揭开了礼物盒，“我去订做了一个蓬妮。”
蓬妮？
系着绿色丝带的棕色小熊躺在干花与棉絮的簇拥之中。
“我做了关于这个的梦，虽然我想不起来更多，但你应该很喜欢它。”迦百恩还记得上次的苹果，这次他小心翼翼地将礼盒放到了石桌上，没有再多靠近一步。
蓬妮……蓬妮……他搜索着有关这只小熊的记忆，但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但当他仔细打量这只小熊玩偶时，心里有股异样的感觉在涌动。
“嗯，那时候的诺缇一定要抱着它才睡着。”耶撒莱恩忽然发话道，祂低头，凑近诺缇的耳朵轻声说道，“亲爱的，你的父母曾在你的五岁生日送给你这样的玩偶。”
诺缇一楞，想去拿起，却在接触前停下。
“有毒。”诺缇猛地缩回手。
迦百恩神色骤变，赶紧甩掉了礼盒。
玩偶掉在了草坪上，玩偶毛绒上涂抹的毒液渗透了草坪，刹那间烧出一小片枯黄，刺痛了诺缇的灵魂触须。
“是黛莲娜。”迦百恩眉头紧锁，他找遍了商业街也没有找到梦中见到的玩偶，于是他就找玩偶商订做了一个，这事显然被黛莲娜发现了。
“这就是我想求你帮忙的事。”迦百恩认真地看向诺缇，说话掷地有声，“接下来的事，希望你认真听。”
“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我与黛莲娜的婚礼上，邪神降临，勇者逝去，我在昏过去前看到了晚上悬挂的那轮血月。”
“照理来说，血月之夜，先知会做出预警，婚礼理应取消，勇者也不该出去巡逻，但是事后提起此事，先知不知去向，也无人发现那是血月之夜，我与深度三的净化者探讨此事后，认为只有向深渊的许愿能扭曲人们看到血月的认知。”
“我认为黛莲娜·怀特便是向深渊许愿隐瞒血月害死勇者的真凶，我来找你就是为了与你合作，让她露出破绽，接受律法制裁……当然，也是为了让诺缇……勇者诺克斯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