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君宜,这路上都是尘土,快把帘子放下来。”
楚微清搁下手中的书册,朝方君宜的位置凑去。
明明今日还提早了些出门,想着还能让方君宜爹娘多说一会话,但看着小混蛋的脸色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东西。
他思来想去,发现除去李群玉逃掉了这件事之外,应该也没有什么能让方君宜如此担心的了。遂放下了书,来逗他开口说两句话,好让他暂时把心中的事情忘掉。
“是担心带的祭品不够吗?还是你近乡情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
方君宜闻言,没有将窗帘放下,而是十分敷衍地笑了笑:“陛下怎么不想想自己该怎么交代?”
说是替忠臣照顾遗孤,他倒好,没脸没皮的,顺带把人叼回窝里了。
但楚微清是谁,他向来脸皮厚得很,根本就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他顺势躺下,将头枕在方君宜的腿上,这马车晃晃悠悠的,晃得他都困了,左右也还有一段距离,他干脆闭上眼休息一会。
见他闭上眼,方君宜顺手拽过来一件披风给他盖上。
那披风是粉色的,好像是之前薛慧拿给他先对付着的哪一件。之所以会堆在车上,那当然是因为他故意将这件藏了起来,免得他们又找到借口要他穿上。
如今盖在楚微清身上,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方君宜收回视线,继续望着车窗外发呆。不知为何,从今晨起他就一直心神不宁,好似会有些什么东西发生一般。
他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李群玉还能对他构成威胁。
可惜,众人搜捕到现在,依旧是无甚所获。他试着分析过,如果他是李群玉,此刻说不定会埋伏在哪里,等待着下手的时机。
若真是如此,只希望自己先前做的功夫没有白费。
他沉默着,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楚微清,虽然明白这个人定是有所准备,但只怕准备得不够。他不过是个普通百姓,但楚微清不一样,他是皇帝,是大尧的主心骨,没了谁都不能没了他,不能让这个人冒险。
越想,便越是不安。
方君宜干脆打了个呼哨,不一会儿,有只雀儿落在了窗框上。
楚微清睁开眼,看着那只圆滚滚的小鸟,心中有些好奇:“这是你们青屏的灵鸟吗,倒是十分可爱。”
从前便听说过青屏山的弟子都有自己的灵鸟,用于和同门联系。往日只是感慨青屏山竟是连通讯都与众不同,今日一见,方知这些小东西别有一番趣味。
落在他手指上的灵鸟似乎听明白了他的话,朝他啾啾叫了两声,好似在赞同他的话似的。方君宜随手写了张小纸条,塞到了灵鸟脚边的竹筒里,随手便将它放飞。
“好圆啊。”楚微清看着飞远了的灵鸟,终是忍不住感叹道。
方君宜听了这话,没绷住笑:“师父养什么都这样,往圆了养。用他的话来说便是有肉才好,有肉才健康。”
楚微清看着方君宜的手,表示深深地赞同,还是得有肉才算得上健康。方君宜来的这一年中,他费劲心思喂出了几两肉,眨眨眼又没了,实在是糟心。
“有空得向你师父讨教讨教,学习一下如何才能将你养得圆润一些。”
这人实在是太瘦了,总让他挂心。
方君宜笑了笑,伸手将车帘重新放下,腕间的两枚铜钱随着他的动作碰撞:“还讨教呢,还是先想想怎么跟他解释你把他小徒弟拐跑的吧。”
楚微清望着他腕间的红绳,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眼睛无法从他的手腕上移开。
好半晌,他才答到:“那少师大人疼疼我,一会先给咱爹娘介绍介绍?”
他不提,方君宜还真有些忘了这茬。先前说的时候那人还没确定关系,如今该干的不该干的全干了,他竟是一时间没想到自己该怎么解释。
希望他爹对他把皇帝睡了这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过就算了,别到他梦里来讲什么君臣大道理。
过来两刻钟,马车终于在一处庄子的门前停下。
方君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有点紧张:“陛下,帮我看看衣领收拾好了没,发冠有没有歪?”
方才一段山路并不平整,方君宜有些担心自己的发冠在这过程中被抖歪了些。
自然是早就已经整理好了,不过为了安他的心,楚微清还是伸手给他抚平了领子,扶正了发冠。边整理,他还边安慰道:“很好,放心吧,伯母他们一定会安心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让方君宜有些疑惑他是不是在诓自己。
但此处没有铜镜,他也只能是相信楚微清的话,相信自己现在看上去状态十分好,不会让父母担心。
来前他甚至拜托小彩替自己上了些胭脂香粉,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光彩照人些。他自己身子自己有数,到底是这段是间亏了些,不如往年在青屏好好养着的时候。若是因此让父母在天之灵都不得安心,那可真是罪过。
庄子的后院中的植物都被移空,屋舍也被移平,将方家十几口人临时安葬在了此处。平时这里只留着两个人再此守坟,又离附近的城镇有些距离,所以看起来十分清净。
方君宜跟着守坟人一路绕到了后院之中,望着这些简易的墓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孤替他收拾后事时在想,你,或者方世琅会不会更希望将他们送回海城安葬,所以这里一切从简,方便日后你带他们离开。”
楚微清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手中点燃的香递给方君宜。
他虽是平日里不方便过来,但这边的东西都叫人备齐了,该有香烛贡品从未缺过。
方君宜将香供上,却还是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他心中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更重要的是,这些小土包,让他心中有些茫然无措。
来的路上他已经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设,但当他真的看到这些是留着名字的墓碑时,悲痛还是油然而生。
他实在是无法接受至亲已经离开自己的事实,总在做着有朝一日梦醒,大家都好好地在方府里等着他回去的春秋大梦。
楚微清没有说话,他握住了方君宜的手,以此借给他一些面对现实的勇气。
良久,方君宜方才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不过维持了一阵,他便干脆垮下脸。他从小就是被长辈娇惯着长大的,什么报喜不报忧,他实在是做不到。
估计就算是勉强说了几句,爹娘也会担心得活过来。
他一撩衣摆,在方夫人的墓碑前坐下,开始告状。从哥哥联合所有人瞒着他自己去海城,到他进京之后吃的苦,一桩桩一件件,他都掰碎了跟方夫人讲。
说到最后,他还不忘连着将楚微清的状也告了。
“陛下也欺负我,呜呜,他都不跟我说你们在哪。”方君宜越说越委屈,拿着楚微清给他的帕子小声抽泣。
他的哭声很小,若非是他告状时带了几分哭腔,说不定没有人会发现他在哭。楚微清叹了口气,他也算是早有准备,就知道这小子肯定要告自己状的。倒是不曾想,别的他没有说,只说了他不曾告诉他尸骨下落的事情。
看着这人坐在娘亲坟前哭的样子,楚微清心疼不已,只好蹲下身,将人揽入自己的怀中,替他擦干净腮边的泪水。
“别哭了,心肝。”他轻声哄着,“哭得我心都碎了,今晚伯母就该来我梦中教训我了。”
方君宜吸了吸鼻子,蓄满了眼泪却又不愿意落下。他都听见楚微清的话,更生气了,哑着声音问:“那你刚还说咱爹娘呢,这会又是伯母了?”
楚微清哭笑不得,只得顺着他的话说:“对,咱爹娘,今日孤跟爹娘保证,日后定会好好照顾你。”
闻言,方君宜不说话了,他也就是占着点嘴上便宜,没想楚微清说些什么。现下听他这般保证,倒是有几分不自在。
到底是楚微清多活几年,一眼就看出来他这是在闹什么别扭。
“怎么不说话,都在爹娘面前发过誓了,他们也知道你我的关系,你难不成还想装不知?”他好笑道。
方君宜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借此掩饰自己的表情。
他缓了缓,才道:“见完了,回去了。”
眼下还有个心头大患在外面跑,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安下心来,让楚微清在外面待着么久。
楚微清自无不可,他本就是打这么个打算,今日快去快回,日后得把宇文洪也料理干净时,方君宜想在这里待多久,便待多久。他吩咐人重新将马车牵回正门,等方君宜最后再多说两句便直接登车回去。
方才发泄了一通,方君宜这会倒是能真心实意地笑了。他拽过袖子,给爹娘的碑擦了擦,将前几日被雨水糊上的尘土擦干净。
”我走啦,“他没忍住扁了扁嘴,而后又笑了起来,”回头将人料理完了再来看你们,我很能干的,你们别担心。“
至于他原先的那点顾虑,早就被他忘掉了九霄云外了。不就是行事嚣张了些,爹一定能理解他的,才不会因为那点小问题责怪他。
楚微清站在回廊上,见他走过来便伸出手去牵。
他实在是不能理解方君宜的顾虑,毕竟他这这副模样,谁看了不心疼?哪还会为了那点行事作风的问题,而去责备于他呢?但他没有说,他知道方君宜自己心中也明白,明白只要他能健健康康的活着,便完成了大家对他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