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上午剩下的两节课,她算是明白为什么孟婉心说蓝桉是全校奇葩了。
整个班里没多少认真学习的,更没多少像蓝桉一样拼了命学习的。
琴海镇是个小地方,胜在空气清新,风景盛美,以旅游景点闻名。
但师资力量不行,鲜少有人能考出去,一中作为琴海镇这座小城中唯一一所高中,放在市里连尾巴都碰不上。
赵蕾每个课间都会来教室苦口婆心地说一句:要好好学习,走出琴海镇。但没几个人听。
除了蓝桉。
每门任课老师都喜欢让她回答问题,让她上黑板做题,毕竟谁不喜欢认真学习的孩子,更何况是在一个班里,没多少人认真听的状况下,蓝桉可是老师们的宝贝。
为什么她要这么努力地学习呢?为了挣钱?如果孟婉心说的是真的,那她确实应该这么努力。
湛听晚指尖晃着笔,视线毫不加掩饰地落在窗边的身影上,蓝桉戴上一副眼镜,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眼镜腿,貌似是黑框的,也不知道她戴上眼镜会不会封印一半的颜值。
她盯着蓝桉肆意散发想象力,后者自然是注意不到,突然从卷子中脱身,发尾随着动作晃得厉害,湛听晚惊了一跳,立马就把眼睛收回来,书立起来挡在脸前。
她跟有毛病似的,光盯着她看,这不,趴在桌子上,书还立在脸前,一双眼睛像猫捕食似的悄悄瞄她。
蓝桉从教室离开了。
湛听晚看得认真,胳膊肘猛然被撞了下,眉心无意识一皱,她不喜欢别人这样碰她。
抬眼看过去时,刚刚眉心那点褶似没出现般,嗓音柔和:“孟同学,有什么事吗?”
一上午下来,也算是跟孟婉心熟悉了些。
“湛听晚,走啊,一块去食堂吃饭,再不去鸡腿都要被别人抢光了。”孟婉心说着就要去挽她胳膊,她不动声色地躲开,站起身柔柔地笑:“走吧,我还不熟悉这里,我们一起去吧。”
原来蓝桉是去吃饭了。
去食堂的路上,她从孟婉心的口中了解到,中午高一高二的学生都在教室午休,不回家,学校提供午饭,而高三生还包括早晚的饭,因为高三要住校。
“高二不可以住校吗?”
“不行,学校就建了一栋宿舍楼,只够高三年级住,你不会想去住宿吧,除了被老师管得更严,没什么好的,想想高三都很难熬。”
湛听晚小幅度晃晃脑袋,“去吃饭吧。”先她一步进入餐厅。
她没说,她确实想住宿,现在就想。
食堂的环境比她想得差很多。
地板上糊了一层不知道是啥的黄色污渍,大概是油渍,踩上去粘鞋底,她走一步,脚底响一下。
或许还是夏天的缘由,食堂里弥漫着一股子油烟味,还有人挤人,汗液挥发不散的汗臭味,就这么挤在密闭的空间中不走,她强忍着没抬手捂鼻子。
这样的行为着实有点不礼貌。
孟婉心带着她往打饭窗口走,一路上不少人往她们这边看,眼底露出几分惊艳,视线上下打量。
有什么好看的呢,都是两双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她还按照学校的要求好好穿着校服。湛听晚面上仍然挂着笑,看上去就是朵温顺的小白花,实际上在心里都翻了好几个白眼了。
她猜蓝桉戴着黑框眼镜一定是为了压压自己张扬的容貌,不然她近视的话上课怎么不戴。
“湛听晚,快来这里,我帮你打好饭了,有鸡腿。”
孟婉心声音不小,当即食堂里就跟炸开锅一样,议论声不小。
湛听晚端着的嘴角僵硬,这下谁都知道她就是湛家的独生女了,快走几步来到孟婉心面前,她说:“孟同学,谢谢你帮我打饭。”
她垂眼扫视下板凳,又看向餐盘里的饭菜,太阳穴狠狠一跳,好油。
好在板凳还算干净,强忍着洁癖坐下,手里被塞双筷子,孟婉心说:“尝尝,学校的饭菜还是不错的,价格也便宜。”
“我把饭钱转给你……”
“不用,就当是我请你了。”
她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孟婉心的手压在她手背上阻止她要去拿手机的动作。
想躲开还是晚了,手背上的油印子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刺入眼底,救命,她没带纸,她好想去洗手。
“食堂有洗手间吗?”
她耐着性子问丝毫不觉得自己行为不妥的人,后者嘴里叼着鸡腿啃,就这么满嘴食物应她:“没有,洗手间只有教学楼里有,你想上厕所?”
湛听晚指尖往掌心蜷了蜷,硬生生压住移开视线的念头,细听才能发觉,她声音有些变调,“没有,吃饭吧。”
进入学校的第一顿饭,湛听晚就吃了几粒米,那菜油得没法下嘴,但她也不好说什么,这里都是这么吃的。
更何况,还是她自己提出来要来学校,她真的受够家教学习了,她就是想在手术后过正常的生活,但人生遭遇第一次滑铁卢。
回到教室就是午休时间,但跟刚刚上课打瞌睡的感觉完全不是一伙人似的,现在精神得不行,在教室里吵吵嚷嚷。
声音太吵,对心脏也不好,她也不喜欢。
湛听晚头大,一点也不想待在这里,下意识又看了一眼窗边,座位上没人。
蓝桉还没回来吗?
正疑惑中,看见孟婉心身边围了几个女生,貌似都是跟她认识的,不知说了什么,还有一个人瞧了她两眼,唇边挂着不知名的笑。
心脏怦怦跳了两下,她感觉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下一秒,她看着这几个女生互相推搡着往窗边走,手中拿着看上去类似于墨水的东西。
凳子被淋满红墨水的那一刻,她想,她们是在欺负人,但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因为她们脸上明摆着紧张,甚至没有一丝快|感。
直到孟婉心搂住她的肩膀说:“湛听晚,要不要加入我们啊。”
她在拉她入伙。
湛听晚鲜少跟外人接触,只是来到这里先认识了孟婉心,又从她口中了解到蓝桉,是孟婉心刻板印象中的蓝桉,或许并不是真的,只是夸大其词,也只是,女生之间无聊的争斗。
那一顿饭是试探,现在这一幕是邀请。
眼眸微怔,她问:“你们在做什么?”下一刻她看见那几个女生浑身哆嗦下,争着往后躲,跟着她们的视线望过去,眼瞳一亮——蓝桉从教室外进来了。
她的目的就是拉她站队,她们也不敢惹蓝桉,直白点说,那几个女生也许是受孟婉心指使,现在脸白了一片。
至于为什么不敢惹她,湛听晚不知道。
半开的窗户吹得蓝桉身形单薄,校服袖口安分圈着纤瘦的腕子,她一直认为蓝桉是很傲的人,就算是戴着眼镜也丝毫不能盖住她的锋芒,反而更添了别样的感觉。
身世流言四起,她不在乎。美貌张扬不掩,她就是要让人看着,镜片下折射的眸光轻飘飘扫过来,似是掠过她一眼,定在孟婉心身上。
她猜测,如果她今天没来,这件事不会发生,以后也不会发生,因为她们都很怕蓝桉。
她的脚步轻,没有声音,拎着盛满红墨水的凳子朝她们这里走,在半米处站定,瞥一眼那女生手里还没用完的红墨水。
但她好像只是来这走个过场,脚尖一转又拿着凳子出去了。
身边那几个女生这才一副从刀尖上下来的尚有余辜感,抚了抚心口暗骂一声走开。
湛听晚的指尖抵着桌子轻点,她想,为什么蓝桉不把墨水蹭到她们衣服上,或是把凳子一脚踹翻,拿她们的衣服去擦呢。
她看到镜片下一双无波的墨瞳。
世界上当真有这种人存在吗?湛听晚从直觉上来讲,蓝桉身上有一股傲气,却也不否认她的孤冷,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眼里只有学习。
恶劣的念头像夏季盘踞生长的枝桠般从心底蔓延——真想看看她失控的表情。
蓝桉带着洗干净的凳子回来后又出去了,老师开始查午休时,她还是没回来。
“孟同学,午休时间可以出去吗?”湛听晚声音不算小,至少足够两个人听到。然而趴着的人过了好一会才搭理她,“可以,只要不被发现就行。”
估计是刚刚她和孟婉心说不要再做这些事情,已经表明她的想法。她生气了,但又不好说什么,更何况跟她闹掰着实难看,不得已保持这么别扭的氛围。
嘿,她就喜欢这么别扭,湛听晚勾唇笑笑:“谢谢孟同学。”
从书包里翻出手机看时间,眉宇闪了闪,在心里叹一口气,看来只能下次了,她想出去偶遇一下蓝桉。
开学第一天,在湛听晚无聊的日子中,她有了想做的事——接近蓝桉。
高二没有晚自习,下午六点半下课后直接放学,由于中午那事,孟婉心没有再跟她靠得那么近,这令她很舒服。
刚出校门,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安安”,而停顿脚步的是两个人。
蓝桉朝声音来源方向侧身望去,看到的是少女拢了拢校服裙坐进亮得反光的车里,她敛回视线朝公交站牌走去。
另一边迈巴赫内,
“妈妈,我们一开始说好了不告诉学校我之前有心脏病,但是你们还是告诉了。”
“还有,我不喜欢‘安安’这个小名。”
湛听晚坐在后座,抬手按下车窗,还没开一半,就被控制着升上去,最后只留一条缝,她抿了抿唇,微卷下眼尾,又侧着脸往窗外瞧,手攥成拳放在腿上。
夏季的夕阳像盛满橘子气泡的酒杯,轻晃下就要溢出天际来,云朵缱绻缭绕成堆,尤其是在琴海小城,海面闪着粼粼星光,城镇也染上落日的粉橘调,街边的小房子是粉刷彩绘的。
从前排传来声音,母亲白茜回过头看她,说:“你的情况特殊,学校那边自然要提点一下,万一出事了能赶紧通知我们,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白茜又说:“之后你爸爸会和教育局那边沟通给一中拨款这事,至少要保证你有一个舒适的环境。”
“再说,安安,平安健康,挺好听的。”
湛听晚半张侧脸染上太阳微弱的呼吸,像是之前那么些日子中那样,视线落在膝头,盯着白得透亮的肌肤看。
无数次声嘶力竭后,却只剩无力和苍白,唇瓣轻翕着颤抖,她说:“那就这样吧。”
她永远不是平安健康的。
*
“吱呀——”
“砰——”
蓝桉从里把门锁好,钥匙挂在门锁上晃了两下,她拖着底部按住,夜色浓郁,洇着她的视线模糊几分。
换下拖鞋,拎着包往里走,刚迈出去的脚不微不可察地停顿一秒,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朝屋里走去,没有开灯。
她像往常一样先把作业写完,又刷了好几套卷子。不大的房屋,也就只有她的房间开着灯,还有一盏台灯。
周围稀少的灯光逐个熄灭,最后就只剩她这一间还亮着,夏季夜晚的蝉鸣声并不稀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合着其他昆虫鸣叫,蓝桉的手腕只是轻转了下,又换了一张卷子。
这声音她听了好多年了,自从搬到这里。
终于做完最后一道题,她放下笔揉揉手腕,扬手勾下鼻梁上的眼镜,折好放在一旁,墨色的眼眸在黑夜尤显深邃,她瞄一眼时间,坐在这里不动。
或许她该想想等下吃什么,如果不是那个人,她现在就可以直接从屋里出去,无论是煮一把挂面吃,还是冲一碗鸡蛋喝,都会有一个平静的夜晚。
凳子在地板上划出响声,蓝桉拿过书包,从夹层里翻出好几把钥匙,用绳子串得紧。
她用钥匙打开书桌的柜子,再从中拿出一个有砖头那么长,四四方方的盒子,一连打开好几道锁。
若是让别人看见,会想这盒子里恐怕装的是银行卡,这么偷偷摸摸的,生怕别人偷。
而她的掌心中,只有厚厚的一沓纸,上面浸满了槐花香。
指腹下的纸柔软,蓝桉的指尖更轻,比羽毛还小心。
她只是盯着第一张看,但瞳孔在乱晃,第一个字怎么都落不进眼底。她没在看,也许只是,有些想念纸上的槐花香。
在等她从房间出来时,借着月光,看见餐桌上放着的一沓百元大钞,一张银行卡,以及折叠的白纸。刚刚坐在沙发上的人已经走了,她来到门口重新把钥匙插到门锁上锁好。
蓝桉快走两步,这些东西就全关到电视柜中。
一向平静的眼眸,在一年中总有那么几天,会盯着电视柜,趁着夜色无边,任凭孤独凄凉将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