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我一起过的第十二个春节。”
秦云雁将二人面前的酒杯用温酒斟满,双手端起向锦书行了个不规范的礼。
他俩把大灯都关了,留了盏昏黄的氛围灯,又为了追求浪漫,点上了几根红烛。
锦书回以一个标准的礼,饮酒前洒出一点落在地上,敬大地。先是抿了口,赞一声好酒,再一饮而尽。
做完这些流程他自己都笑了,拿壶给二人的酒杯满上,道:“你说我这是何必呢,跟你在一块还讲究这些礼节。”
两人都不是标准的儒生,顾雩风是在冷宫里野长起来的,后来开了恩允许和其他皇子一起接受教育,但他本人为了装疯根本没好好学,礼仪课更是没及格过。荣沧则是从小学这些,养成了守礼的习惯,但心底也从未完全认同过,尤其在荣家被抄家后,越发觉得礼就是虚伪的场面东西。
是你精通经史就可以免于死罪,还是克己守礼就可以荣华一生?荣家包括北恒的繁盛都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就算平安也不可忘本。
所以锦书对这些礼节没产生过认同感,觉得不如自在逍遥。
可偏偏这些他讨厌的都刻进骨子里了,每次都是下意识地做,再苛刻的儒士都挑不了他的毛病。
“怪我,不该装模作样地给你敬酒。”秦云雁将话题轻描淡写地略过。
晚饭已经吃过了,茶几上摆着酒壶与为守夜准备的糕点。电视里春晚演着经典的剧目,咿咿呀呀的,好生热闹。
“是啊,”锦书靠在沙发上又将一杯酒饮尽,波光粼粼的眼眸暗含调笑“都怨你,还不自罚三杯谢罪。”
他的青丝垂下搭在红色的亚麻质沙发上,琥珀色的眼睛中跳跃着摇曳的火光,像心跳。
旁边秦云雁也不推脱,很快地喝了三杯。他们用的酒杯不大,是一口一杯的那种。酒的度数也不高,毕竟夜还长呢,那么快醉干什么。
“你这具身体倒是比之前能喝。”锦书浅笑道。
“多少年前的事了,忘了。”秦云雁敛眸,似乎想把这件事略过去。
锦书是不愿放过这个调侃的机会,回忆道:“你那时候可是个三杯倒,喝一杯沉默不语,喝两杯眼神迷乱,喝三杯倒头就睡。每次跟我喝酒就倒在手帕上,营造一个你很能喝的假象……”
“那我能怎么办呢?你找我喝酒是为了倾诉,我要是醉了你找谁去?”
“我的错,我的错。”锦书晃了晃酒杯,无意间讽笑了下。秦云雁见过他这个样子现在锦书异能紊乱时塞给他的记忆里。
秦云雁有所惊觉,夺过爱人手中酒,认真问道:“不打算带我认识一下你的新家人吗?”
过去一个月,一提到这个问题锦书就岔开话题,明显是不想让他认识。锦书瞒着他的事不止一件。
“不是时候。”锦书挣开手腕的钳制,躲开秦云雁质问的眼神,打太极道:“那你的事呢?不是也对我缄口不言吗?”
“我这事也很快,很快就能解决,很快……”秦云雁喃喃地说,也不知道是说给锦书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那就先不聊这个了,好吗?”锦书将壶里的酒都倒尽,又加上新的酒放炉子上煮。他将这壶的最后一杯酒含在嘴里,掰过秦云雁的脸,将酒水渡给情人。
酒的醇香于齿舌之间游走,红舌共舞。最后锦书抿住秦云雁的唇,舔舐掉嘴角的糕点渣。
火光摇曳却异常□□,将二人的数次变化的体位老实地映在沙发上。
新温的那壶酒也没被浪费,红缨,长枪,□□都尝到了那有些辣但回味无穷的滋味。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无数绚丽夺目的烟花绽放于高空中,它们产生的光从落地窗落进来,照出红彤彤的身躯上别样的水渍。
也不知道是白雪先扰红梅,还是惊声叫醒醉人,情至深处,纯洁炽热。
“云雁,新……”粗声的喘息声中,锦书意乱情迷地呼唤爱人的名字,想道声新年快乐。
转头索吻之际,却看见一块紫色的晶石吊在一根绳链上摇晃,烟花炸响的声音一瞬间变得很远很远,思想不可避免地陷入泥泞的沼泽,无处抓,无处求援。
锦书潜意识里为防止遭遇此境地的杀戮冒了出来,又因为潜意识里不能伤害秦云雁的规则收了回去。
他自然而然地埋在云里,任凭风将他吹到任何地方。
从表面上来看,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直接被催了眠。
秦云雁轻叹一口气,没有放弃还在驰骋的赛道,边坐起,一手举着被他做成项链的催眠石,一手有些吃力地把人抱到自己身上,准备着最后的冲刺。
催过眠的爱人像个精美的瓷娃娃,糜烂成无可救药的繁花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任凭他折磨都没有粗重的喘息或是挑逗的语言。
当搭在他肩膀的手臂再一次滑落时,秦云雁不满地在胸口咬了口,命令一声:“抱住我,自己动。”
机械的动作挑逗着身体的温度,可却让心落了空。秦云雁再次发狠叼住了那人干涩的唇,如在沙漠行走的人终于遇到了水源,贪婪地掠夺那甜蜜。
红色新房内的跳动声顺着舌传递回去,锦书的身体因为失去空气呜咽一声,呼吸乱了起来,动作照旧。
似乎很有意思,秦云雁想:但正常情况下,自己的后背会多几道红痕,那个地方会收缩,送他上极乐。
“阿锦……”秦云雁在爱人耳边呢喃着,没有回音。身上之人因为被催眠,动作没停,可浑身颤抖。腹部一阵潮湿,凉凉的感觉落了下来。
他自己也快了。
“停下,下来,含住,不许漏。”
暗含情.欲的黑眸渐渐失神,很快恢复了淡然,又多了些平时少见的下定决心。
“让我看看,张嘴。”
风情万种的人俯在他身上抬头,微微张口,唇角的□□微微下滑。
微凉的指尖轻轻滑过,可那琥珀色的眼眸仍然呆滞,没有丝毫波动。
“咽下去。”秦云雁面无表情地命令,不容置辩。
那人也照做了,没有忽然地欺身而上,强迫他也做同样的动作。
很听话,但无趣极了。秦云雁讨厌这样的爱。
后劲下去,秦云雁忽然想碰烟了。他沉默地拿毛巾把两人都擦了一遍,帮锦书穿好衣服,在眉心落下轻轻一吻。
他跪在这个精美的人偶前,柔情似水。晃动手中的吊坠,温声道:“看向我的眼睛,告诉我,我是你的谁?”
锦书的声音还有些干涩,平静没有一点情绪,像是在答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无聊小问题:“挚爱,夫君,软肋,专属情人。”
秦云雁对此很受用,满意地笑笑,轻声吐出一个“对”字。
然后抬手在锦书眉心画了一个完美无瑕的圈。
“我是你的谁?”他又问。
锦书平静地答:“同事,不省心的小孩,值得特别关注的人物,暧昧的对象。”
又一个圈。
“谁?”这次没有笑,平静非常。
“……需要监看的任务目标。”
“没错。”秦云雁捧起锦书的脸,刚才他一段一段将锦书与他相关的记忆全部封印,也将感情封印。
现在这个锦书对他没有任何变质的感情。
“看向我的眼睛,将你对这个世界的联系降到最低,并记住下面我说的每句话:你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恢复前世的记忆,其次才是为了监视我。你意识到前世的恋人顾雩风已经死去,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现在打算放弃这段感情离开躲一阵,回到你原本生活的地方。来,重复三遍。”
若秦云雁不是顾雩风,这就是锦书的人生轨迹。
锦书木木地重复这段话,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眸中无光,似乎在本能地抵抗。可那波纹在吐出的一个一个字的作用下渐渐平息。
“现在告诉我,你下一步要做什么?”秦云雁盯着那眉眼,直到一切平和,起身坐在沙发上。他像只羽翼未满的雏鸟,错一步迈出了鸟巢,踉踉跄跄地从野兽的尸骨堆里爬回来,赎罪般依偎在锦书身旁。
他睁着眼睛,看着早就决定好的未来。
“回客栈。”
秦云雁斟了两杯凉酒,一杯自己饮尽,一杯放到锦书身前不远处的茶几上。
“我数三个数,你会清醒过来,对我对你做的一切都不会产生怀疑。”
他闭上眼睛,将锦书和自己都推到在沙发上,营造出两个喝醉了人的假象。
“三,二,一。”
那人跟着他的指令清醒,因为莫名的头痛弓起了身子,面颊上还笼罩着一层莫名其妙的潮红。
该死,这是什么酒,怎么喝醉了全身都疼?锦书烦躁地想着,看了眼倒着的几个瓶身,直接拽进了黑名单。
身旁又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警觉地看过去,却看见一个意外的身影。
看周围的环境是自己找他倾诉来着,锦书知道自己有这个找一个无关人员喝了酒倾诉的毛病。
“锦书,怎么不喝了?”只看秦云雁醉醺醺地朝他举起空杯,他正巧背对月光,看不清面色。
锦书干脆地将那杯液体喝掉,觉得口腔里有股莫名其妙的苦涩感,又有些咸。他下意识去搂身旁的人,又在碰到的一刹那意识到自己行为的越界,收回了手。他忽然对酒有了恼怒的情绪。
锦书摇摇头,约莫着回想起他们谈论的话题,靠在沙发上问:“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往前看?”
“过去的事有什么可留恋的?”
锦书听见这个回答又是一阵莫名的烦躁,都在劝他往前走,莫琅这么说,秦云雁也这么说。
可他就是忘不了,每次都以为自己走出来了,可看到与过去相似的人相似的事物都会心痛。
一个无名的鬼魂飘荡在他周围,不肯忘记。他有时认为那是顾雩风,可抓来掀了斗篷才发现那是自己的脸。
根本忘不了。
锦书抓了抓头发,长发不知为什么变得乱糟糟的,更令人心烦。他“啧”一声,想起客栈那边叫他回去,忽然不想在这个没有他的世界待下去了。
“可……算了,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点事。”
他起身照了照穿衣镜,把皱褶的衣服抹平,打开外衣的格子找自己的衣服。
却发现每一件都觉得眼熟,好像都是自己的。
秦云雁还靠在沙发上,用一道灼灼的目光盯着他,也不起身帮他找。
于是锦书随手拿了件最顺眼的披上,觉得有点小。他只当自己醉了所以觉得一切都别扭,又找鞋子去了。
“有时候做一些与迫切希望相反的事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秦云雁转过身卧在沙发上,背对着锦书,忽然开口。
锦书听了他不明所以的话,觉得挺正常的,他在隙间见到的说怪话的人多了去了。他捯饬好了自己,出于醉酒后仅有的礼节,道:“再见?”
秦云雁头也不回:“再见。”
锦书推开全黑的门,大步离开。
秦云雁在原地石化了一阵,然后伸胳膊将桌上伪装成泥塑的反监听设备调成了off档。
他慢悠悠地起身来到卧室的窗前,趴在窗台上吹风,将一只手从窗子里伸了出去,摸到了粘在外墙上的烟盒,将里面的五支烟和打火机倒了出来。
他叼了其中一根,把剩下的揣进兜里。去杂物间搬了年前买的烟花下了楼,找了块已有烟花壳子的空地放了。
“嗖——啪”明亮五彩焰火们在夜幕上昙花一现,随后一个个小白点慢慢飘下,落入地面又消失不见。
恍惚间,那个披着狐裘捧着手炉的苍白青年正说着北方的灾情,再不复少年时赤臂在雪中耍枪的豪情。
“妈妈——下雪了,是雪花!”回过神来见旁边的小孩拿着仙女棒画爱心,抓到雪花后兴冲冲地奔向父母。
秦云雁咬着点燃的烟,打了几次火将烟花一次性全放了,慢慢悠悠地往安全地带走去。
他看着烟花的火热点燃半边天,将本来要落在地上的白色雪花劫停,只为了更美好更多彩的绽放。
秦云雁抹掉脸上的水,吐了口烟。烟雾朦胧中,他轻轻地让风刮走了一句话:“阿锦,新年快乐。”
烟蒂被踩灭在地,又被捡起来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秦云雁孤身走入阴影,消失在无光的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