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黎明之时，夜幕未将繁星释放，一架武装直升机正悄无声息地跨过两国的边界。
这隔绝声音的能力来自副驾驶位。
直升机里的气氛很诡异，穿着也很诡异。
有人穿军装，有人还是常服，有人一身道袍，还有人身披古时的铠甲。
一眼望去好多人啊，实际上没几个活的，甚至还有个座位上只有一块便携式的白色墓碑。
聂笑江弱小可怜地抱着自己的拂尘，一动不敢动。他始终记得登机前队长和副队长跑得飞快，直接抢了驾驶位和副驾驶的可恶举动，一点也不体贴他这文职人员根本没见过这大场面。
他旁边是宁长安的牌位，左前方是一团黑雾，隐隐有铠甲的形状，据说是司长找来保护他们的。看着可怕但是在特殊事务部的档案里早有记录，甚至是长老之一，这两年也跟过他们任务，所以没什么。最有压迫感的是正前方这位，他也是这次冰点情况的罪魁祸首。
聂笑江小心翼翼地抬头观察，正好跟那件银白色衣服上游走的白虎对上眼，被吓了一跳。这位爷甩着手里的紫宝石项链，一张不似人间之物的脸上没什么情绪，但给人一种他在生气的感觉。
这人是昨天突然出现在归雁大厦二十层的，第一句话就是：“把你们这次行动的计划都给我。”
他们的第一反应是不认这个人，要暴力镇压，结果被虐得很惨。
他的队友还念叨了一句：“这感觉，好熟悉。”
然后宁长安从墓碑拿着催眠项链出来想制服这人，结果被一把夺过，还被科普了这【催眠石】的使用要求，越信任的人效果越好。
一般人会信任什么陌生人？军人，警察，消防员，医生……
反正对你有敌意的陌生人是肯定没有信任这个选项，不一巴掌扇回去就不错了。
最后是梁松云闻着声上来才帮面前这人验证了身份，证明了这人是司长的爱人，还是历史人物。
他亲爱的队长，也就是邢奚舟惊声尖叫：“苍天有眼！我的史圈cp成真了！”
而聂笑江第一次对与安白相关的人产生好感。
“你为什么在这？”这位不速之客，也就是锦书问旁边那团黑雾。
“陛下让我来的。”黑雾里冒出了平和的声音。
锦书啧了声，不满的情绪都快溢出来了。他伸出两根指头点点聂笑江等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他们太弱了，护在象牙塔里长不大。生死才是最好的变强之路。”
黑雾反驳：“他们不需要太强，能压住为非作歹之人即可。”
“谁当年看着我被军痞围殴，站在不远处大义凛然地说男子汉要自己解决的？”
“因人而异。而且他们不能对普通人动手，会被天道……世界意识惩罚。”黑雾没有丝毫不好意思，还给锦书解释。
世界意识为了平衡这些它意料之外特异者与普通人，设定了很多规则。比如特异者会有性格或是特性上的缺陷，比如不能对普通人动手。
所以特殊事务部平常除了看管禁物之外挺闲的，不然聂笑江也不会有时间出道去娱乐圈玩了。
锦书晃了晃脑袋，流苏耳饰跟着晃悠，轻轻的碰撞声像一场很快结束的小雨，让人心静。他打了个哈欠，随口道：“是吗？那还是弱有弱的福气，像我这种被世界意识逮着就要被抹杀。”
黑雾立马道：“所以你上次……”
“差点把这个世界意识杀了。”锦书直接接话，他预料到黑雾想关心他，但他感觉别扭，不想听。
他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许星。有种……刚跟对象闹别扭，想去找人时撞倒经常和你不对付的哥哥的感觉。
许星的黑雾晃了晃，继续之前的话题：“陛下是用异能会被世界意识惩罚，我是存在就被针对。”
锦书笑了下，百分之七十是嘲笑，剩下的是讽笑，“看来你比秦云雁危险。”他又觉得这样助长他人气焰，补充：“他识海里封印了个东西，世界意识忌惮那东西，不敢轻举妄动。”
“他知道。”许星不咸不淡地说：“他还令我跟你讨一样能毁灭【契约】的武器。”
闻言锦书转过头去，微微有些吃惊，很快又了然。他反问道：“他是不是还叫你看住我？”
许星根本不隐瞒：“是。”
“他觉得你能拦得住我？”
“陛下说我能死你面前。”许星一摊手，装作无辜状。
算计你的是你对象，看我干吗？我只是个执行者。
锦书气得不理他，咬牙切齿。用许星的命威胁他这招非常管用，至少能控制住清醒状态下的他。
他烦躁地晃悠起手中的项链，当作小型流星锤那样抡起圈来，形成一颗紫色的流星。
他觉得自己该想到的，秦云雁的计划书很完善，唯独少了【契约】这个约束那些人的精神锁链。【契约】最主要的判定标准是契约方认为被契约者叛没叛变，若违反会进行精神抹杀，也就是脑死亡。
但那【契约】太老太旧，使用频次超载，使用效果大打折扣，所以最多只能造成精神损伤。而且只要精神够强就能挣脱约束，并破坏链接。
如果在修仙世界，破坏链接易如反掌。问题就在于这是个吝啬世界意识手下的普通世界，被复皇控制的都是普通人。
也有一对不是普通人——【顾雩风—荣沧】。但这俩显然有没有链接都一样，根本不受影响。
所以只能外部破坏，彻底将【契约】毁了。
锦书自己是不想跑这一趟了，那个地下室他去过，还死了一回，属实不想故地重游了。
交给年轻人吧。
“你有什么事吗？”锦书感受到一道没有恶意，甚至有些害怕的目光，一把握住转来转去的石头，问道。
聂笑江偷窥的目光被发现，有些尴尬。他揉了揉拂尘的毛，尴尬道：“就是很好奇，您是怎么做到隔了七百年突然出现，还不老的。”
锦书把项链挂到牌位上，正言道：“有些事你们不该知道，知道就控制不住好奇心。你们太弱了，动动手指就能碾压。”
隙间里有不少因此灭亡的世界遗民，世界意识能防止外部势力侵入，但防不了内部向外探索，越弱的文明越容易引火烧身。
俗称菜还爱玩。
聂笑江赶紧点头，空气又安静起来，几道呼吸声在静默的环境下打仗，很尴尬。
“怕您不习惯现代生活，帮您介绍一下……”他想起了以前看过的那种给老祖宗介绍现代科技的小说，跃跃欲试。结果刚开了个头就被善意地打断了。
锦书淡然说：“我砍过星际航母，玩过离子枪。这些科普给我旁边这个落后时代的老人家吧。”
隙间的生活太无聊，各个世界到处窜。
聂笑江沉默了，他有种看到宫廷风和赛博朋克融合的歧视感。
我那迷人的老祖宗左手一把A K47右手一架火箭筒，□□一辆越野摩托，抽着电子烟痞笑着说小伙子你过时了。
这老祖宗在史书上还是以体弱多病而闻名的，相当于林黛玉吊打一百零八将，世界都魔幻了。
说完锦书朝旁边人指了指，然后靠着座椅抱着胳膊，吩咐道：“我休息会儿，到了叫我。灵力又大跳水，烦死了……”半晌又吐出来一个字，算是把任务发出去了。
“哥。”声音很淡，几乎没动嘴唇。
然后合上了眼睛，呼吸也渐渐匀称，似乎真的睡着了。他真的很累，他的灵力库像一只河豚鼓起大肚皮又松气，反反复复。
就像蓝条在百分之百和百分之五直接反复横跳，蓝药都喝累了。
他的灵力库很大，但招架不住他自己随便一个技能都是大招级别的耗蓝，还在一个敌对世界里无法充电。
锦书就想自己要不然随时随地飘红一下，再不经意把这个世界意识砍了，这样岂不完美。
正想着呢，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简单的女声：“十。”
算了，一会儿还要再跌一次，别浪了。
看锦书睡着了，他旁边那团黑雾缓缓化出人形，盔甲染血，像是刚得胜归来的将军。饱经风霜，却势不可挡。
但聂笑江确定许星此时不想杀人，因为他看见许星从黑雾里抽出一张皮毛毯子，轻柔地盖在锦书身上，还帮他调整了头部的姿势。
“您……”
“小点声。”许星甚至没有给他一个眼神，直接回到了黑雾状态。
“哦哦，”聂笑江赶忙点头，他还看见驾驶位的组长竖起了八卦的耳朵不负众望地小声问道：“能不能问一下两位的关系？”
许星黑雾后面的脸笑了，有种诡异的温馨之感。
“我是他三哥，他是我三弟。”
历史学得并不好的聂笑江：？？？
等到天光大亮，直升飞机躲在翻涌的云层上，下方是复皇总部的高楼。
前进驾驶位邢奚舟和自己的副队换了位置，穿上了降落伞。
“岚哥你把老祖宗送到战场那边，许老，宁老我还有小聂去回收禁物，试着反洗脑。”
明明是刚成年不久的小姑娘，却早已是第二小队的负责人，这与她从小沉稳的性格和特殊的异能有关，【空间封印】。她家是家族式传承异能，能力逐代加强的那种，特殊事务部的禁物就是他们负责封印的。
副队的异能与声音有关，改变声音的频率，负责各种潜入任务的接送。
“聂笑江你把降落伞穿好！都练过多少次了还怕！”
“不怕不行啊姐，我恐高！”
锦书听见声音悄然睁开毫无睡意的眼眸，没什么感情地看着眼前的闹剧，忽然歪过头靠在黑雾上。许星迅速化形，把肩膀递过去给他靠。
肩膀上有盔甲，很硬，靠着很不舒服。锦书叹了口气，又向后靠在直升机的隔板上。
“抱歉，我这两年脾气还是不错的。但每次看到你都让我想起他们……”他唏嘘着，手中灵力缓缓凝聚成一把匕首，黑色的刀刃上寒光森森。
许星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虚无缥缈的灵魂没什么力度，很轻，连发旋都没弄乱。
“我也想他们……”
“能见到的。”锦书忽然道，目光灼灼，难以反驳。
舱门打开，飞扬跋扈的气流飞速驶过，企图带着纷飞的头发去往远方。
旁边邢奚舟扣上护目镜，将牌位塞到自己的布袋子里，一脚把死死扒住舱门的聂笑江踹了出去。
“走你——”
“啊啊啊啊啊啊——”
幸亏有个可以屏蔽声音的，不然这任务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许星现在还有心脏，理应狂跳不止，因为他听懂了锦书的意思。
锦书将匕首塞给他，浅笑道：“在外面混这么多年了，还是有点本事的。”
那边邢奚舟双手张开跳了下去，许星急促地看了一眼，朝锦书重重点头，消失在原地。
锦书抓着舱顶的扶手站起，稳稳站在打开的舱门沿上，任狂风吹刮，眼皮都没动一下。
他俯视一望无际的山林，冬季的树木总有些疲惫，在云层的渲染下灰蒙蒙的，有种早登极乐的歧视感。
无声的爆炸与无妄的死亡在这片土地上扎根，汲取白骨的养分，开出瓣瓣相连的花，遮住金黄的阳光。
一如当年杀气冲天的皇城。
锦书闭上眼睛，拉上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