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啊……
秦云雁握了握冻得冰凉的手,手指与手掌互相触碰的时候,竟然都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了。他哈出一口气,白色的水汽在空中出现一瞬,很快就消失了。
按道理说这个日期,这个时间点他应该抱着对象在柔软的大床上舒舒服服地睡觉,而不是被绑成烤全羊在这里受冻。
他不自觉把脑洞扩大到要是现在是夏天会不会更好点,但一想到夏天的话自己得被当成蚊子的自助餐,遂放弃。
胃又开始疼了,这次它联合了秦云雁身上其他被打出来的伤,一起抗议秦云雁压榨病人。
怎么这么慢……
秦云雁唾弃何怜叶这种胆小的行为,非得确认都安全了才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已经被冻得失去时间意识了,只感觉脸上发木的时期过去了,现在已经开始那种要被寒冷撕裂的感觉了。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把这里都烧了吧。
就像儿时荒冷的宫墙,在那场与母亲一起燃烧的烈火里感受到的诡异般的温暖与包容,是世间一切冷漠的归处。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到了离他这里约百米的地方。听声音是从下面传来的,隔了一段距离的样子,由此判断这祭台很高。
漆黑终于结束,四周围的火把被点起,节奏统一,像是节目里忽然打开的聚光灯,冷白刺眼,此刻处在舞台中央的是他。
祭台分成五层,他这最高层与第二层垂直高度大约有两米,其他层之间大概相差更多,但秦云雁现在这个状态是俯瞰,而且他又不可能拿个卷尺去量,所以只有个大概的数。
火把连成一片,似乎想要照亮这天。
秦云雁觉得眼睛疼,直接闭上眼,让自己的听力在黑暗中变得愈加清晰。
除了风外,就是脚步声。
一群人从下面走上来,脚步很杂。台子是木的,楼梯下是空的。
人群的脚步停在了距他十来米的位置,有两个人单独走了过来。
第一个人拄着拐杖,右腿的裤管空荡荡的,估计是被鲨鱼咬后失血过多神经坏死,直接截肢了。
是屈医生或者说是大祭司。
在他身边。何怜叶也跟着上来了。
衣服有点皱,眉头也皱着,看着脸色也不太好。
何怜叶威胁似的对大祭司说:“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事。”
“不会忘的,但你也记住,气运给你之后,陛下得归我。”大祭司拄着拐向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上的衣服衬得他有些滑稽。大祭司端庄地对着秦云雁磕了三个响头。
还没等秦云雁条件反射说一句爱卿请起,大祭司自己就站了起来。
大祭司顶着秦云雁吃人般的目光在他额头亲了一口,那张老脸简直要笑成菊花,说是痴又带着敬,说是敬又有些变态。
一双浑浊的眼含春地注视秦云雁,说:“七百年了,您终于要属于老臣了。”
他的手还不老实地抓着秦云雁的腰。
秦云雁心如死灰,抬头望天,心里默默流泪:我脏了。
他就是没什么可吐的也不能这样折磨他呀!
“你就非得当那个小德子吗?”他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别磨蹭了,我还得赶回去参加明天的庭审,这群蝼蚁太难缠了。”何怜叶一脸嫌恶地看着这边蜥蜴舔人,命令保镖把大祭司拽开。
怎么到哪里都是死基佬啊!因为过去经历的原因,何怜叶排斥一切亲密接触,连看都觉得恶心。
秦云雁注意到除这二人外,在他这一层的下一层楼梯那里的不远处,还站着四个人,赵泉和其他保镖。
其中一人上前,“客气”地请大祭司开始做法。
大祭司被打扰,十分不悦地甩了下衣袖,清了清嗓子下令:“把我的法器拿来,无关人等退下祭台。”
“你真是没救了。”秦云雁忽然开口。
大祭司和何怜叶都停住,何怜叶说:“比你这个待宰的羔羊好,我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你有什么?虚无缥缈的自由?”
他说完以一种不屑的眼神看了秦云雁一眼,仿佛在看一具尸体,然后走到高台另一侧。
大祭司准备好了东西,站在二人中间,那里摆着一张桌子。
他将鬼怪的面具戴上,持一枚造型别致的摇铃,嘴里念叨着晦涩难懂的咒文,姿态奇异夸张地围着二人跳舞。
这一跳,像是真的把鬼神请上了身,之前那股端着的优雅感荡然无存,断腿也没什么障碍,一蹦一跳地竟没摔。
秦云雁听见了鼓声与人吟唱的声音,是从下面传来的。
看来下面人不少。
大概是最底下那层敲鼓,倒数第二层吟唱。最中间那层干什么现在还不清楚。
下面那层的四个人也都闭眼默念着和吟唱相同的音节。转头看,何怜叶双手交握在身前,闭眼低头,像是在等着什么。
与此同时,东边升起一个信号弹,声音被仪式的声音盖过去了,但那光是不会被阻拦的。
秦云雁知道那是姜一叶的人开始行动了。
他闭眼,听着聒噪的大祭司带头演奏差劲的配乐。
忽然,他似乎在这诡异的祭祀音乐里听见了一个悠悠的女声,像是从天上传来的。
只有一个音节,像是一个数字“三——”
难不成真有所谓龙脉?秦云雁认为他识海里这个东西最多是很厉害的外界来人,想抢他身体控制权的那种。
他抬头看,天空渐渐聚拢起厚厚的乌云,月亮的脸色愈发苍白,看着不太对劲。
大祭司也听见了那声音,对他来说那声音便是最好的兴奋剂。一摇铃,底下的鼓手演奏得愈发激烈。
声音震天响,吵得秦云雁头疼。
大祭司道:“祭天地——”
四周传来同样低沉的声音:“祭天地——”然后是整齐如一的枪响。
浓烈的血腥之气如离弦之箭般直冲云上,秦云雁这才知道中间那层是干什么的。大祭司安排他们自杀以献祭天地鬼神,请求他们保佑这次夺龙脉的顺利。
这些都是被洗脑到无可救药,成为木偶的可怜人。
铁锈味漫上了秦云雁的鼻子,脑中回想起自己作为顾雩风的那段时间,曾经见过的拿人炼丹,嗜血作荣光。过了七百年了,人类文明已然进步了不止一个阶梯,这种场面还存在,实在太可悲了。
与此同时,大祭司手里的铃铛状法器随着动作一步一摇,刺眼又虚幻的光以秦云雁为中心向外扩散,形成了一个未知的法阵。月光消失在云层之后,再露面时,已是猩红圆月。
秦云雁心想这还真是个有本事的,手指微动,朝自己画了个圈。
他能感受到那阵法形成一个漩涡,正要从他体内掠走什么东西。
大祭司从兜里拿出两张黄符,又从衣袖里拿出蘸了朱砂的笔,趴在桌子上写了两张符。
接着,他拿了一个酒壶绕着二人跳了一段大神,大祭司端着酒碗,先撒一杯祭天地再将酒倒进两个碗内。
他将符纸无声自燃,被扔进了碗里。两碗酒一起烧了起来,绿色的火跳起。
大祭司将那两只碗一个递给何怜叶,端着另一个来到秦云雁面前。
“陛下,张嘴吧。”
秦云雁估计他要是喝了那杯酒,这辈子就再也用不上食管和胃了。
他皱着眉,深恶痛绝地开口:“你先喝一个,不死我再喝。”
大祭司笑了笑:“陛下还是那么调皮啊!”然后欺身想强行扒开秦云雁的嘴喂进去。
秦云雁忍无可忍,拉开手里的麻绳结,直接一巴掌把酒掀到大祭司那张皱巴巴的脸上。
趁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他迅速低下身把脚上的绳子拽开,抬腿一脚想把大祭司直接踹下去。
结果因为太长时间没动,腿没劲发软,没踹出去。
他无语地看着自己的腿,然后更无语地看见大祭司因为脸上在燃烧所以没有方向感,自己跌下去了。
行吧,目的达成了。
也不知道那把老骨头直接摔下去两米会不会直接散架。
旁边何怜叶看到这一幕竟然诡异地笑了,反应过来后,拿着手里没喝的酒就要泼秦云雁。秦云雁反应比他快,掏枪,拉栓,射击一气呵成。
一颗子弹打破酒碗,打进何怜叶的肩膀。
某人应声倒地。
子弹没打到心脏一是因为手僵,控制不住,二是秦云雁没想着杀他。
他拿绳子干脆利落地捆住何怜叶的手,把他拖到高台边缘,踩在何怜叶的背上,平淡俯视台下众生。
何怜叶凄厉的惨叫声在空中回荡,下面的人开始警觉起来,无数脚步声正向上面奔来。
这个祭台搭得很高,却只有一边能上人。下面那层包括赵泉在内的四个人都开始行动,有一个下去叫人了,另外三个都举着枪瞄准秦云雁。
“朕已经登基,祭告过天地,你个乱臣贼子,怎么敢这样对朕!”何怜叶撕心裂肺地喊着,结果喊了一阵没人搭理他,神色经过几次转变,斜眼看向要被群殴的秦云雁。
他的嗓子被抵在边沿上,声音有些怪,没来由问秦云雁:“你说我现在是顾闻末吗?”
秦云雁蹲下,用枪抵着何怜叶的头,平静地看着他,说:“你可不是顾闻末。”
“为什么……”
“为什么?”秦云雁歪头,对着赵泉点了下头,他说:“因为如果是顾闻末的话,他会让人先把我的手筋脚筋都挑断,然后灌上哑药,用毒刺刺瞎我的眼睛。这样之后,才会干这些什么祭祀换命的事。”
“还有——”秦云雁将看不清表情的何怜叶踢了下去,两个保镖一个要开枪,一个去接何怜叶。
与此同时赵泉出手,果断开枪打死他前面的保镖,想接何怜叶的那个保镖闻声回头射击,被他一个闪身躲过,黝黑的枪托被当成暗器砸向眼睛。命中的同时赵泉出现在那个保镖身后,用领带勒住保镖的脖子,很快断了气。
“——顾闻末不信天地鬼神,他最恨的就是这些阴阳八字的玩意。”
枪声太过密集,爆鸣声太大,理所当然地盖住了一句呢喃的话:“我也不信啊……”
秦云雁对着赵泉吹了声口哨,夸了声:“帅啊!”
赵泉把何怜叶捆得更紧了些,他干这事是熟手,比秦云雁有经验。他叼着半支没点燃的烟,酷酷地回了句:“你也一样。”
何怜叶竟然没挣扎,用一种你什么时候背叛我的眼神刀赵泉,被赵泉忽视。
风声愈加猛烈,吹得四角的火焰忽明忽暗。人的身影也若隐若现,这时的他们大概与地狱的鬼魅没什么区别了吧
脚步声到了跟前,就在挑眉之间,一发子弹从后打入了赵泉的肺部。他有些不舍地朝秦云雁的方向笑了笑,向后倒了下去,坠入永无止尽的黑暗。
他的后面就是阶梯,一拨上来的人被他的身体压倒,滚了下去。
秦云雁快速躲到木头桩子后面,同时干脆利落地朝那个方向画了个圈,用大祭司留下的酒壶朝赵泉故去的方向泼洒,祭死亡。
“我还真有这个本事。”
秦云雁笑道,但现在明显不是耍帅的时候,他快速咬碎最后的音节,然后转头就要面对如家被偷了的蜜蜂一样涌上来的人。
刚恢复使用权的手还是木得厉害,经常不听使唤。秦云雁搓了搓手,将指关节摁得噼啪作响,强行启动它们。
大祭司扑灭了脸上的火,用沙哑难听的喉咙喊着:“要活的!”
他的骨头还挺硬,这都能重新活蹦乱跳起来。
秦云雁也不管他们说什么,盯着涌上来的人群。每次开枪都找那种胖的,体型宽的,一倒下能压倒一片人的。
子弹密密麻麻地打在木柱子上,因为角度问题,那些枪子都是从下方斜射上来的,秦云雁为了安全直接趴在地上的。
听他们近了再露头打一枪。
也不知道姜一叶他们什么时候能来。
他射击一直很准,这种守家战也不差,但终究是肉体凡胎,打不过如群蜂一样的亡命徒。
子弹一颗颗地减少,虚汗冷汗也渐渐下来了。
四角的火台被击倒,滚落在地。秦云雁借着残破的桌子一捅,把火台推到下面那层到他这顶层的阶梯那里。
不出所料,阶梯烧着了,为他争取了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