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爸的单位平时一直都很清闲,但是临近年关,还是不可避免的开始忙碌起来。
但是今日忙里偷闲,他得了半天的休息,回到家却只看到妻子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
他四处环顾了一下:“玏玏呢?”
程妈手里剥着一个橙子,眼睛还是一错不错地看着电视的屏幕:“出去玩了。”
程爸把衣服挂起来,换上拖鞋,随口问道:“去小江家里了?”
程妈嘴里含着食物,说出来的话也是含含糊糊的:“不是,说是去他认识的一个学长的家里。”
程爸没听说程玏认识什么学校的前辈,他皱着眉:“你见过吗?”
程妈摆手:“没见过,不过那孩子是省会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功课好得很。”
她的语气里有仰慕和赞叹,程爸心里却搭了块石头,拿出手机给妹妹打了电话,得知裴江脩在家里,随即问出自己心中的问题。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程爸心里的那块石头才算稍稍的落下来,嘴里却还是忍不住嗔怪:“你这人也是的,儿子还不到十八岁你就这么放心他?”
程妈不以为意:“有什么不放心的,人家成绩这么好的孩子愿意和咱们儿子在一起玩就谢天谢地了。”
末了还安慰丈夫:“放心吧,玏玏都这么大了,平时学习那么累就让他出去玩玩放松一下。”
程爸乐了,眉毛也挑起来:“嘿,你这人,好话全让你说完了,别人还说什么。”
两夫妻相视一笑,不再纠结。
程玏觉得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长时间的睡眠不足导致他每天早上起床都头痛欲裂的。
但是这一次从睡梦中醒来却觉得神清气爽,浑身都舒畅极了。
他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空旷房间里的床上,这房间极为干净整洁,除了床和柜子,连一张桌子也没有。
他翻身想下床,脚边是一双全新的拖鞋,他没有多想直接穿上,觉得又软又暖和,他抿嘴笑了一下,走到门口推开门出去。
出去后是同样干净空旷的客厅,除了沙发和茶几,连电视空调书架柜子都没有。
脚上的拖鞋又合脚又舒服,走在冰冷无尘的地面上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他忍不住走到窗户边往外看,只看到光秃秃的荒芜的田地,与几棵稀稀拉拉的枯树。
窗外的世界和窗内的屋子一样如出一辙的安静,在这样极致的安静中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以及他越来越快的心跳。
虽然他不是什么极具天赋的人,但他几乎不能在这几乎像是海底一样安静的环境感受到任何其他人的气息。
辛暗声呢?
窗外的天色虽然还很亮,但是灰蒙蒙的仿佛积水的抹布,仿佛稍微动一下就可以滴出水来。
程玏急切地走到玄关处,那里居然合乎常理的置放着一个鞋柜,他的书包就放在上面,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人动过。
他打开鞋柜,自己的鞋子就放在第一层,他刚想要换上自己的鞋子,身后就传来青年的声音:“你醒了?”
这一声在安静到连一根针掉下去都能听到的环境里就像惊雷一样炸开在他的心头。
他被吓了一跳,身体控制不住的抖了一下,循声转过去就看到辛暗声站在离他不远的客厅那里。
看到是熟人,程玏明显地呼出一口气,脸上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还不由自主地挠了挠头:“刚醒。”
他像一个本来来做客却临时反悔想回家却被抓包的客人一样,尴尬僵硬的立在辛暗声身前,像个鹌鹑一样缩着头。
辛暗声先开口打破尴尬:“你饿了吗?我在煮面条。”
程玏本想摇头,鼻尖却闻到了香味,他忍不住咽口水,顺从地点头:“有点饿了。”
辛暗声没再说话,转身进了厨房,从碗柜里拿出两个碗递给他一个,开始在那锅看似清淡却香气扑鼻的面条里盛面。
程玏双手抱着碗,酝酿了很久才开口道:“师兄我同学呢?”
辛暗声盛面的动作不停:“她到家就下了,那时候你还没醒我就没叫你。”
程玏接过面,点头并道谢,端着自己的碗立在一旁。
辛暗声的家实在是太过于简单,厨房里只有简单燃气设备,以及一个空荡荡的金鱼缸。程玏端着碗没找到桌子,只能把滚烫的碗放在了客厅低矮的茶几上。
余洲城古时隶属江南,但是冬天却也实在是阴冷,本地人大多没有安装暖气的习惯,程玏僵硬的身体在热腾腾的面汤下肚后才慢慢地缓和过来。
二人无声地吃着面,程玏打破沉默:“师兄,你家这片好安静啊。”
辛暗声抬起头看他,细白的手指握着筷子,好像不是在吃面,而是在雕刻打磨一件艺术品。
“这是个新开的楼盘,还没什么人住进来。”
程玏了然地点头,将吃完的碗拿去厨房洗了,便安静地坐在一旁等待。
辛暗声的手办都放在他自己的房间里面,而他自己的房间里除了那一墙放置搜藏的柜子,也只有一排柜子和一张床。
程玏的目光很快就被那一面墙的收藏吸引,他克制不住地赞叹出生,快步走上前去细细的观摩那些他早就放在心中收藏。
这些手办不仅做工精致形容栩栩如生,而且一看就是被他的主人仔细的照顾着,并没有出现裂纹与褪色。
他的眼神痴迷地盯着展柜,丝毫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窗外早就弦月高悬。
他尽兴地感叹:“你真厉害,连限量联名款都有了。”
辛暗声扒开一个柜子的门,拿出一个程玏投入最多关注的,直接伸到他面前:“送给你一个。”
程玏张大嘴巴石化当场,好半天也不敢接:“不,不,不用了。天色晚了我该回家了。”
辛暗声微微锁着眉头,眼神里流露出不解的神色:“为什么不要?你不是很喜欢吗?”
程玏其实非常想要,但是他是关注过这个圈子的人,他知道一个手办的价格并不便宜,尤其是这种限量款,更是可遇不可求。
于是他忍痛拒绝道:“我是很喜欢,但是这个实在是太珍贵了,我想等我长大了亲自去得到它。”
他觉得自己的话说的很得体,却忽略了辛暗声垂下的眼睛里莫名变换的神色。
程玏着急回家,简单地打过招呼就往玄关处去,准备换上自己的鞋子回家。
辛暗声的家很空很大,除了一些基本的家具几乎没有任何的装饰与装修。玄关处的鞋柜边有一个小门,程玏目不斜视地从那扇门边经过,还没走到玄关,就听到窄门里面传来一声异响。
程玏被这声异响绊住脚步,手习惯性的就搭上门把手想要打开门,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别人家,伸出去的手硬生生地缩了回来。
很快,门内又平息下来,仿佛刚刚的声音只是程玏的幻觉,他耸耸肩侧过身子继续往前。
而不远处的辛暗声还保持着他低垂头颅的姿态,似乎并未察觉到程玏的离开。
程玏忍不住回头看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师兄,对方却并未给出回应。
程玏有点尴尬,拿出手机来想要定位打车,还没等定位到正确的位置,身边的窄门里又传来一声响声。
这一声响和之前的那一声并不同,之前的那一声好像只是东西没放好不小心掉下来的声音,而这一次好像是有人通过巨大的动作将物品拨下来了。
程玏犹疑地看着门,又转头去看辛暗声,终于是忍不住开口:“师兄,你家杂物间里东西好像倒了。”
他并不知道门内什么格局,只是猜测是存放杂物的。
但辛暗声并未理会,他依旧是站立在逐渐浓郁的黑夜里,犹如暗夜里的一座塔,无声无息。
伴随着声音的消失,门里似乎有人在挣扎低吟,程玏几乎听不清这极为微弱的声音,他忍不住将耳朵贴在门上,细细地分辨。
周遭的环境很安静,而这门也并不隔音,程玏逐渐听清门里有一个人急促的呼吸声,似乎很焦虑不安和害怕。
程玏再也忍不住,甚至都没去看辛暗声,直接将门推开,玄关口暖黄的灯投射进来,他清晰地看到这个小小的房间的尽头蜷缩着一个人。
程玏摸索着开关,一边打开手机的手电,寻找声音的来源。
刺眼的白色光线很快就找到了声音的主人,那是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嘴上贴着胶布,手被反绑在身后,脖子那里被一根细钢索捆住绑在身后的窗户上,这使得她没办法大声呼救,只能尽可能在不伤害到喉咙的情况下发出微弱的声音。
程玏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苏西亭头发散开,满脸泪痕,脖子被勒出血,瘫坐在地上,只能够尽量仰头减少与钢索的摩擦。
程玏来不及想苏西亭为何会被绑了困在这里,他迅速回身关上门并反锁住,确认辛暗声一时半会进不来才帮苏西亭松绑。
“快走,快走,他不是好人他要杀人!”苏西亭的声音在颤抖,身体也在抖,整个人止不住哆嗦,她的双手忍不住揪住程玏的衣领,显然被吓得不轻。
她处于极大的惊惧中,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将程玏的衣领拉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程玏只好顺势将身体弯下去,他的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垂下眼睛去看,只见到脖子那里被勒破皮的地方正往外溢出血丝。
这红色落在眼睛里实在是很刺眼,程玏只好用袖子包住手捂住她的伤口,一边安抚着她的情绪:“别怕别怕,暂时不会有人进来的。”
他的另一只手缓慢而有节奏的轻拍着她的背,苏西亭的眼睛愣愣地盯着被锁住的门,理智慢慢回笼。
等到她情绪安定下来,黑暗的房间里又陷入极致又绝望的安静,程玏默默松开捂住她伤口的手,语气满含愧疚地说:“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你了。”
苏西亭想着白天那个招呼她上车笑意温润的青年。又想起他蛮横地将她捆起来时冷漠的眼神,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件死物一样,几乎不能想象是同一个人。
辛暗声身高极高,拽着她的头发往前拖的时候,苏西亭忍不住仰视他山一样的身躯,那种从背影里散发出来的杀意与冷冽,再他用钢索勒住她脖子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他想杀人灭口。
苏西亭的身体忍不住又哆嗦起来,尤其是想到现在他们是瓮中之鳖无法逃脱时,眼眶里忍不住溢满了泪水。
“他要杀我!他要杀我!我们怎么办怎么跑!”她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往后缩着,甚至开始扒拉窗户,做出往下跳的动作。
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往往能爆发出平时没有的力量,程玏死死地抱住苏西亭的腰阻止她的动作,在她耳边不断地承诺:“我一定会让你活着出去的,我一定会!”
尽管苏西亭此时因为情绪的失控挣扎的力气极大,但是男孩和女孩的体能终究是有差距,苏西亭很快就筋疲力竭无力挣扎,她仰躺在程玏的怀里,心脏在胸腔里剧烈的跳动,却溢满了绝望。
见苏西亭平静下来,程玏将她的身体转过来面向自己,黑夜里只有手机的手电筒发出的微弱灯光,但他的眼睛却比那唯一的一点光还要亮。
程玏眼神坚定,双手握住苏西亭瘦弱的肩,话语中的坚定不容置喙:“我们一定能逃出去的。”
他的话语坚决,尽管他们此刻处于全然的劣势与被动,但是苏西亭却莫名的被他话中的坚定感染,心里开始燃起一丝希望。
她忍不住往前抱住程玏,将头放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呜咽:“我们俩都要活着回家。”
虽然程玏眼疾手快的反锁了门,暂时遏制住了辛暗声进来的脚步,但是同时也将他们的后路断绝了,而辛暗声见他们无处可逃,始终没有现身施加压力。
门内门外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程玏能够感觉到辛暗声就在门外,他身上那种如冬夜灯塔一样孤寂又冷漠的气息,穿过并不牢固的门渗透进来。
早就没有信号的手机此时电量也很微弱,程玏迫不得已关闭了手机手电筒,狭小的杂物间内陷入绝对无光的黑暗,而黑暗带来的就是被无限扩大的寂静。
他们都能听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在极致安静的环境下,几乎在房间里砸出了回音。
好半天苏西亭才开口道:“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绑架我们?”
程玏闻言脸上露出愧疚的表情,他开始庆幸现在苏西亭无法看清他脸上难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