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重重地摔在地上，身体疼的像是要散架，还没等缓过神来，眼前就出现了一张恐怖的脸。

那张脸上布满了黑色的纹路，皮肤像是树皮一样满是褶皱，鼻梁歪斜，牙齿尖利，额头的经络交错，但依稀能辨认出原本属于辛暗声的精致的五官。

还没等程玏惊慌地叫出声来，眼前的事物又开始摇晃起来，等再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被藤蔓捆住倒吊在了天花板上。

血液开始往头部涌，很快他就觉得头痛欲裂，眼花想吐。

他刚要开口呼救，就看到已经变成树皮怪人的辛暗声竟一人将泠音与胡菲菲压制住了。

胡菲菲被无处不在的藤蔓甩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胡菲菲气血翻涌，手脚发软，刚想要再起身迎战，就听到头顶程玏急切的呼唤。

她将人放下来，有惊无险地躲过四面八方来的攻击，却始终都接近不了出口的位置。

“辛暗声怎么了？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程玏抱着自己的头躲避了致命的一击，抽空问胡菲菲。

胡菲菲修为不够，妖力单薄，手里拿着鞭子挡在程玏面前，艰难地解释道：“他和地煞合二为一了。”

程玏不解：“他不是早就将灵魂献祭了吗？”

胡菲菲回道：“地煞因为身体被摔碎，怨气游荡却无法离开这栋大楼，那些被杀害的学生的身体是四拼八凑起来的，无法提供像活人一样的行动自如的力量，现在他得到了辛暗声的身体，恐怕更难缠了。”

胡菲菲的猜测果然没错，地煞拥有年轻人的身体，转眼就泠音就陷入下风。

那些藤蔓像是章鱼触手一样，砍断一堆又来一堆，胡菲菲妖力不支还要保护程玏，泠音一人疲于迎战，很快全身就遍布了细碎的伤口。

白色的衣服被鲜血染红，原本利落的发髻也散开了，狼狈的散开，她脸色发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程玏心里担心不已，连连推着胡菲菲：“你快去帮忙，泠音受伤了！”

胡菲菲自己也是及其勉强的应付着，没好气地吼他：“那你没看到我也受伤了吗？”

程玏凑上前检查，果然就看到了胡菲菲脸上有一些细小的口子，渗出了丝丝血液。

这在她几乎是完美绝伦如玉雕的脸上出现，就像是给人偶绘画脸部时，沾上的颜料。

如今三人的境况可谓是险中之险，且都受了程度不同的伤，只能庆幸幸好裴江脩三人逃出去了。

地煞在这片土地上游荡了十几年，其怨气之强不仅将所有试图重新开发这栋楼的人都赶走了，甚至将这里变成了不毛之地。

泠音并不精于修为，她是天地与岁月里凝结出来精魄，不老不死，不灭不散，意识初萌的那段岁月，一直都自由自在的游荡在人间，无拘无束。

因此在对方的攻势下，泠音第一次感觉到了危险临头的恐惧。

她面前的怪物，浓烈的怨气下积蓄着无法释放的愤怒与悲伤，这其中不仅仅只包括意外坠楼失死亡的工人，泠音还感受到那些枉死的孩子们的怨灵。

他们被地煞的诅咒困在这里，无法投胎转世，只能成为他怨恨里的一部分。

她握了握手里的剑，眼睛从散开的发丝里盯着面目全非的辛暗声，身形一动，快准狠往怪物的头部攻去。

程玏看着动作越来越慢的泠音，心急如焚地问胡菲菲该怎么解决辛暗声。

胡菲菲也是艰难支撑着，她年岁小修为低下，且一直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一直都是无忧无虑地成长着，今天这场面还是第一次见。

她看着几乎快变成人形树精的辛暗声，他的身体都变成了像树的驱赶，与泠音缠斗见身体的各个部位都能生出藤蔓。

手脚也被藤蔓缠绕，全身上下只有一张脸还能看出辛暗声的样子。

胡菲菲心念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什么奇怪的？”程玏问她。

“按说都已经快十分钟了，地煞还没完全接手辛暗声的身体，你看他的脸，还是人类的脸。”胡菲菲指给他看。

程玏看过去发觉果然如此，但还是不懂：“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此刻辛暗声应该还残留着他自己的理智，或者说他将身体作为最后的筹码献给地煞，应该也是受到了对方的蛊惑，不是出自自己真心。”

答案在心中呼之欲出，程玏接过话头：“只要能唤醒辛暗声人的理智，是不是就能化解危机了？”

胡菲菲点头：“没错，但机会只有一瞬，并且要在辛暗声回过神来一那一刻将辛暗声杀死，否则□□不死，地煞就有无数个卷土重来的机会。”

“但应该怎么做呢？”胡菲菲低声自语，她连身都近不了。

耳边传来泠音的惨叫，程玏都不敢相信这是泠音发出的声音，只是觉得音色熟悉，他循声看去，心神俱震。

泠音被一根粗长的荆棘贯穿了左边肩膀，血腥味很快就弥漫开来，程玏甚至还听到了血液滴落的声音。

“泠音！”他大叫一声，忍不住就要往泠音身边而去。

泠音的脸痛苦地纠结着，却仍旧出声阻止他：“别过来！”

她的右手握着剑，插入了怪物的胸膛，怪物却像是没有任何感觉一样，将那根贯穿左肩的荆棘拔出来，然后直直的钉入她的左腿。

泠音倒在地上忍不住痛呼惨叫，她的身体因为痛苦而蜷缩，怪物的攻击却一点也不收敛，如疾风骤雨般朝她而去。

胡菲菲对着程玏叮嘱：“你找准机会就跑出去，我去帮她。”

说完也不管程玏如何，提气往泠音的方向而去，有惊无险地将泠音带离了怪物的攻击范围里。

泠音浑身都是血，却还是用剑支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她清秀灵艳的脸惨白一片，发丝因为汗水的原因静静地贴在额头，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胡菲菲修为比泠音更不如，很快就被逼入一个小角落里，她想要划破后颈召唤璟偃，可对方的攻击迅猛如骤雨，根本就不给她多余的机会。

就在这苦苦支撑之时，有一声若有似无，温柔干净的声音传来，原本朝着头来的攻击霎那间就静止了，胡菲菲下意识地趴在了泠音的身体上，却没等来语气中的疼痛。

辛暗声的脸痛苦地挣扎着，机械僵硬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一个身影单薄的少年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一张精致秀气的脸隐匿在黑暗里，像是白玉一样温润，他干净灵动的

眼睛就这样看着他，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在等他到来的时候，总是会这样看着他来的方向。

辛暗声喉咙忍不住动了动，用含糊生涩像孩童学语一样，唤他。

“小玖。”

“我在。”

对面的人笑着回答他。

辛暗声克制不住内心的狂喜，这不是梦，是小玖回来了，是他回来了。

少年走上前去，丝毫不在意他满身的尖刺与邪气，艰难地环住他的身体，撒娇似的抱怨：“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都抱不了你了。”

这一句话就是一个开关一样，辛暗声身体一震，紧接着他开始痛苦的挣扎，但随着而来的是他的身体也开始变化，那些已经出现在脸上的黑色纹路与硬化的皮肤开始变化，变成他原本柔软白皙的皮肤，像是树一样的手臂与躯干也变得柔软温热，他忍不住将人紧紧环抱在自己怀里。

地煞被辛暗声抛弃，回到自己歪斜零碎的身体里，他气急败坏地开口：“你在干什么！还不让我回去！”

就是现在，胡菲菲在泠音耳边说了一句，泠音积蓄力量支撑起身体，二人合力往地煞的方向而去。

地煞惊慌应对，还不忘提醒辛暗声：“你中计了！”

这一声似乎叫醒了辛暗声的理智，他惊醒似的推开程玏，在看清怀里的人是谁后，脸色马上变得冷酷绝情，紧接着他的身体又开始变化，黑色的纹路再次爬上他的脸。

程玏扑进他怀里继续迷惑他：“你干什么，不想我吗？”

他就用这种又乖又甜的语气哄着他，直到看到泠音的剑已经马上就要刺入地煞的心脏。

胡菲菲朝他而来：“就是现在！快放开他！”

只要将他们同时杀死，这一切就结束了。

辛暗声似乎还没完全沉迷，但也没完全清醒，他抱着程玏快速的往原本窗户的位置那里躲去。

胡菲菲扑了个空，脚还被藤蔓缠住，困在原地。

最好的机会被浪费了，程玏又懊恼又焦急，泠音受伤的身体又添了几道新的伤口，几乎要站立不稳。

那个总是傲娇，故作老成，刻板却听劝，爱吃甜食爱看动漫的少女此刻就像是被人提在案板上的鱼，浑身是血，命悬一线，斩落她首级的刀一下一下地凌迟着程玏的心。

在那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泠音与阿媖百年的牵绊。

程玏朝好不容易挣脱束缚的胡菲菲喊道：“你去帮泠音！我有办法了！”

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即使是在这样昏暗的空间里也能看清楚里面迸发出的坚定的充满自信的神采。

胡菲菲被这样的目光感染，揉身去了相反的方向。

程玏踮起脚双手环上辛暗声的脖子，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动作温柔语气却如数九寒天一样冰冷又充满厌恶。

“你听好了，老子叫程玏。”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着辛暗声，与他一起跌落进窗台外看不见底的黑暗里。

耳边胡菲菲与泠音凄厉的喊叫传来，回荡在程玏最后的意识里。

有物体摔落在身边的，血肉与骨头被碾碎的声音，骆驰背着苏西亭好不容易才走出大楼，就看看见眼前直直掉下来的物体。

裴江脩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一样，软绵绵地跌坐在地，如坠冰窖一样，如潮水一样汹涌的绝望与痛苦没过他的头，让他不能呼吸。

苏西亭从昏迷中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程玏那张毫无生机，七窍流血的脸。

有冰凉的感觉往脸上扑来，苏西亭清醒了一点，抬头望了望天。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