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鹰巢寮大殿内,众宾客都已散去,风景野握着金扇子倚坐在玉座上,风路行端着一盏热茶,尚未奉上,只见殿门外,风清扬提着衣袍,浑身血迹斑斑匆匆而入,因着适才被师卿卿和季司离发现了棺森狱禁地,心里有些不痛快,恨死了师卿卿那狂傲无忌的作风。
风路行候在旁侧,出声问道:“清扬,怎么搞成这副模样,你去棺森狱如何了?”
风清扬抬手施礼,道“十万火急!大哥,师香夷她......”
他看了看一旁的风路行,才想起他的存在。
风路行淡笑施礼道:“看来大哥有事商议,宣乐先行退下了。”
他施完礼起身就要退下,风景野赶忙出声道:“宣乐,退下做什么?你留在这。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无须这么见外。清扬,什么事你讲吧!宣乐是你八弟,是咱们自己人,今后不少事情,还需要宣乐出谋划策!”
风清扬又扫了一眼风路行,原先他只把风路行当作自家门下低贱的家奴,哪知风路行现在这样得脸。
但今日发生的事情有点多,倘若这些事情不棘手,或者无关紧要,风景野都不会刻意恭维看重风路行。更何况前几日他们才预谋暗杀师香夷的计策,这件事情他掺和在其中,大家就是一根绳上蚂蚱,风景野借此故意给他抬了几分脸面,是想着兄弟几个不要阋墙内斗得拧成一股劲。
风清扬心中了然,心中虽有不服气,但还是强忍着没发,立刻道:“大哥,我才从棺森狱回来,那师香夷闯入棺森狱禁地。禁地内养着的那些东西,可都是我们私养的尸傀,这事儿明早要是捅出来,到时候各大门派可就要拿我们问责了!”
风路行疑惑道:“喂养尸傀?”
风景野拨着茶叶的手停了下来,沉默片刻,对风路行道:“宣乐,你才归宗不久,还不知道,棺森狱那块地以及里面妖奴,是咱们准备拿来炼制尸傀的。”
只怕不是不知道,而是打心里边儿藏着,不想让他知道。
风路行淡笑一声,道:“炼制尸傀不是得有大量施有邪术的死人尸血,才能喂养的吗?我记得素怀容也曾喂养过。”
风景野扣上茶盖,放下茶盏,道:“是啊,素怀容不是死了嘛,她原先从君临城搜刮了一些邪术禁册,就被咱们夺过来了?当时各大仙门一把火烧了君临城,素怀容舍不得便从大火里抢救了些。后来奉天宗倾覆,在攻上沐墟宫时,素怀容藏在密室里的禁册,就被咱们的人找了出来,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
风路行心知肚明,面上一副不大在意神情,道:“原来如此。这些东西落在我们手里,好过落在他人掌心。那棺森狱本就遍地是尸傀,师香夷就算发现了禁地,也顶多是一些尸骸,何又横生枝节?”
他说话谦和嘴角总是带笑,放低身姿与风清扬讲话,这种姿态及其让人产生友好的错觉,不知不觉中放下戒备成见。
风景野微皱眉,颔首道:“是啊,清扬,里面俘虏的都是些罪妖,就算发现了禁地,想个法子把这事按别处去就行了?这事儿捅出来风火门就成了是非。”
风清扬额头出了点汗,着急道:“大哥,你不知道,那师香夷就是师卿卿!季司离么他也在场,难怪在射猎场时会替师卿卿出头呢!昨日我们底下人不是抓了师卿卿的女儿么,谁知底下的人没长眼,竟把步少棠的儿子抓去了棺森狱,季司离护着师卿卿救走了步少棠儿子,步少棠这要是站出来,找我们讨要说法,灭度葬刀盟的各大门派哪会听我们话?当务之急是该想办法,如何稳住各大门派,他们若是知道咱们私下炼制尸傀,这谁还敢站队?就是聂大舅也不情愿了!”
风景野神情有些烦躁,道:“那步界主和他夫人在哪儿?”
风清扬满腹牢骚,道:“眼下还在四处寻子!大哥,再过一会儿,这消息就该传开了,明日指定是要来找咱们麻烦的!”
风景野本想借着抓师卿卿女儿之计,威胁逼迫一下师卿卿,说不定为了她的女儿,就召出恶骨血傀呢。谁知道,底下办事的人这么不仔细,竟然抓错了人。
风景野站起身,道:“原本好好的,师香夷怎么就突然成师卿卿!不行!这步少棠儿子卷入其中,必须想办法把这事情,与我们撇清关系。”
禁地尸傀尚在炼制,还有大用,既要留着,又不能让各大门派拿掉。
风清扬有些焦躁不安,道:“对啊,大哥,我看就把这事儿搁师卿卿身上最好!调转风向,大伙儿也就不会注意到咱们身上。只是季司离也在场,他护着师卿卿出逃,弃棺森狱尸傀作恶,眼下跟着师卿卿去往不焚天坑了!”
静默半晌,许久未出声的风路行,开口道:“问题关键还是在师卿卿身上。师卿卿当年是沈秋辞带回仙霞宗的,算是收养的半个女儿,平素步老夫妇最是疼她。”
风景野道:“先前浮屠派灭门,不管是伏魔度苦界,还是灭度葬刀盟,各大门派谁都想办了师卿卿,每每遇上声讨,步老夫妇就挡在前头,叫谁也动不得她!步老夫妇走了,现又来个步少棠,真是倒霉!”
风路行道:“师卿卿虽救走了步知仪,步界主未必就会为其说话。”
闻言,风景野侧眸看着他,似倾听道:“宣乐,这话什么意思?”
风路行看着风景野,淡声道:“步少棠从步曲觞手中接过了伏魔度苦界的界主之位,用了三年时间才收回仙霞宗全部失地,稳定了仙霞宗军心,他是伏魔度苦界的顶梁柱!师卿卿是妖魔之女,她成了妖奴,就与谢武、虞晚人一般无二。大哥,可还记得,当年仙霞宗是因着谁而被灭门的。如今她虽救走了步少棠儿子,可她欠下了太多罪债,不明白在家仇面前,再好的情谊都是不堪一击的!”
“沐墟宫一战后,她带走了那么多妖奴,各大门派会不起疑心?群虎同仇,就如野狗被啖肉,步界主还这样年轻,如何有胆色魄力,为着一个毫无血缘关系人,与仙盟百族为敌?他若知晓这个消息,该是决定去还是留,在这过程中,我们只要稍稍催动,就能改变事情的局势。”
风清扬站在台阶下,仰视着风路行,道:“话虽如此,可是要怎么挑动,他们之间的关系啊。”
风路行道:“这么着吧。明早大哥和三哥就不要提禁地喂养尸傀一事,只说禁地内已死尸傀尸化,被师卿卿施以妖咒操控。季司离不是护着她出逃?这就是个契机,只要季司离在,她师卿卿就狡辩不了,也和尸傀尸变撇不清关系。”
风清扬急声道:“可是就算咱们不提,步界主儿子被送去了棺森狱事情,这也瞒不住啊!”
风路行走了两步,想了片刻,回身道“顺水推舟,我们是抓了人,但也抓了奉天宗余孽,她师卿卿管我们要人,该先通报一声才是,如今她擅闯棺森狱,倒是师卿卿不守规矩导致发生了后来事情。她召动已死尸傀残害诸名仙门弟子,那些被残害的弟子,不止风火门弟子,还有别的门派弟子,师卿卿救孩子是没错,可被害得各大门派监守弟子是无辜的。况且如今各大门派还不知晓,师香夷就是师卿卿消息,仙霞宗要问责,各大仙门为何不能向仙霞宗要个交代?”
风景野颔首道:“没错!此时我们自个儿得先稳住阵脚。既然抓错了步界主儿子,又没把他儿子怎么样,就以师卿卿召动禁地尸傀,残害各大门派弟子为由,给各大门派发召令。别的方面,我会发传音给聂宗主,他自有办法,明日大家看着局势风向随机应变。”
风清扬领了命,匆匆施了一礼,就又退了出去,准备给各大门派发召令。
次日,师香夷就是师卿卿,这个消息飞遍各大门派。
师卿卿召唤禁地尸傀残害仙门弟子,修炼妖魔邪术,手握阴冥符宝及私藏四大恶骨血傀,成为鹰巢寮大殿外,广场聚集诸多门派的私语密言。
鹰巢寮华台,风景野站在石阶上,手中依旧是摇着把金叶扇,身旁则站着几个兄妹,石阶下,位列在前的皆是名门大派宗主,宗主身后站着的则是门派亲传弟子,边上则是一些散修名士。
凌雁秋神色肃然,站在清虚道弟子的最前列,一动不动,周身气场恍若冰霜覆盖,冷飕飕的眼神不去看任何人。
聂浩威扫了一眼,对着一旁穷阴教的上官静低声私语,哼声道:“清虚道寻找失踪多年少主的凌老前辈都赶来了,这回是真怒了啊。”
穷阴教上官静道:“动静闹得这般大,想不知道都难啊。”
步少棠与孟花啼领着仙霞宗弟子,匆匆赶来,到鹰巢寮时,正听得一名仙士举剑大呼,道:“不杀妖祸天姬,天理难容!”
此言一出,后边跟着的众小门派弟子,也齐声高呼道:“不杀妖祸天姬,天理难容!”
步少棠站在人群一侧,听了一会儿,抬眸冷瞪着风景野,沉声道:“风门主,今日这是唱哪出戏啊?!”
风景野手握着扇子,抬手示意大家肃静,语气柔和道:“步界主,此次在棺森狱,师香夷,也就是师卿卿,先是私闯我风火门重地,破坏棺森狱内镇压法阵,使用妖咒驱动禁地已死尸傀,后又大开杀戒杀我数十名弟子,及百余名收捡尸骸的平民,这师卿卿是你仙霞宗的人,你该给个交代吧。”
听完之后,众人目光齐聚站在前列的步少棠和孟花啼身上,步少棠面色阴沉,眼神直视着他,没有丝毫的畏惧,冷声道:“风门主,棺森狱一事,若非你风火门先失信,肆意的捕抓妖奴,以师卿卿的性子,又岂会大开杀戒,你风火门弟子的命是命,那些被化取妖丹的妖奴,就不是命了?”
风景野哼了一声,道:“步界主,妖奴性命怎可与我门下弟子性命相比,那些妖奴都是负有仙门罪孽的贱命,此事人证物证确凿,事实摆在眼前,你身为伏魔度苦界的界主,难道要不分是非黑白吗?”
聂浩威见风使舵,连忙出声附和道:“没错,风门主言之有理,那师卿卿要求仙门‘释妖止戈’,其心不就是为了收留妖奴,好重振原乡会吗?要不然那九代妖师虞妃雪,也不会跟随服从于她。”
步少棠眉峰一凛,面对众人颠倒是非黑白的态度,有些冷怒道:“九代妖师和她的儿子虞期,乃是我仙霞宗的救命恩人,今日所谈是风火门抓我儿之事,与他们父母二人并无关系,还请诸位莫要乱胡搅。”
见他不上套,聂浩威又高声道:“步界主,这两个问题都出在师卿卿身上,左右她都要给大家个交代。诸位棺森狱之事要究责,可虞妃雪的事情,也不能就此搪塞蒙混而过啊!虞妃雪与师卿卿生母皆是原乡会的人,原乡会、浮屠派两门被剿,而今师卿卿收容大批妖奴,只怕这二人是想着为自己门派报仇!”
步少棠直视着聂浩威,道:“虞妃雪她怎么了!原乡会!浮屠派!虞妃雪什么人我不知道?当初我仙霞宗受奉天宗残害,是她救了我一门生死!她与师卿卿的事,我比你清楚!风火门无缘无故地将我儿子赶入焚尸堆,不是你们儿子,你们倒是不急,就惦记着推脱卸责,我看我儿子的生死,于你们而言,是没什么半分要紧的么!”
聂浩威不防他竟然会替虞妃雪说话,原想着虞妃雪过往也算是妖魔,因着灭门之仇,步少棠再怎么样也会寻她麻烦,谁曾想步少棠会出言骂自己,摆明了要相护于她,不禁惶恐闭言。
静默许久,这时,穷阴教上官静开口道:“那虞妃雪的母族,世代服侍原乡会会主,师卿卿是虞晚人的女儿,我看她多半是想利用师卿卿重振原乡会,出于目的才相救于你的吧。不然为何师卿卿不重归仙霞宗,反而是跟妖奴搅混在一起呢。”
听得旁人这般强加无理之罪,冷鹤月忍不住为其出声,道:“自原乡会覆灭,虞妃雪母子二人便逃亡天涯,本就是死里求生,才幸得一命,今妖奴获释自由,她必然是与自己同族相存。”
穷阴教上官静神色有些意外,清虚道的宗主夫人竟然会站出来,为其辩言,回击道:“可那虞妃雪精通各类妖蛊邪术,现在容她们存在,谁知道这些妖奴会不会在祸乱仙门。”
冷鹤月继续道:“上官教主,依你所言,仙门之人就不会祸乱他人了吗?若我没记错,当年灭度葬刀盟得势,你穷阴教犯我清虚道时,我清虚道可是也该不容你存了?”
凌雁秋站在前头,想起灭度葬刀盟内各大门派,仗着奉天宗为虎作伥的所作所为,以及当初穷阴教的那股嚣张气焰,心中就骤升起一股怒火,虽然自己也想出言斥驳,但碍于身份便没开口,只冷哼了几口气,对于冷鹤月刚才说的话,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个孩子真是说的太好了。
若是此时,季闻麟在出言辩解,凌雁秋指不定当场就乐开花了。
穷阴教上官静知道对方所言,暗指当年自己围困凌雁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