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蓝鸥书屋内,蒋繁宇把生活区书柜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结结实实地看了好几遍,依然一无所获。借阅记录显示目标书籍并没有外借,他只能从科学区开始一点一点地找过去。
看书的邹洛筝无意间瞥见他东寻西觅的身影,尤其是蒋繁宇看下面几排的时候,出挑的身高和书柜间狭窄的间隙使他不得不蹲下,把自己变成一个探头乌龟,伸长一点脖子去扫每一本书名,样子实在滑稽有趣,邹洛筝放下书本有些暗喜。
她终于有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你在找什么?”邹洛筝很自然地凑过去,表达出有些强烈的帮忙意愿,“这书屋我熟,你要找什么书,也许我知道。”
蒋繁宇没领情,从经济区转到历史区,一本接着一本找:“有人把书放错了。”
他的视线在经过某一处时停下来了,接着他把书抽出。
邹洛筝就在一旁看着,那本书书名还挺长——《骑行宝典:单车维修保养完全手册第7册》
蒋繁宇醒悟过来,又转回生活区,果然在其中一排找到了一本历史类书籍—一本单车的历史文化介绍。
邹洛筝看着蒋繁宇把单车历史的那本书塞回历史区,然后拿着那本维修手册到座位看了起来。
没帮上忙,她兴致缺缺地坐回位置。欠人情,尤其是三番五次地欠人情,对她来说和上刑没什么区别。偏偏自己一次又一次地麻烦蒋繁宇,唯一一次替他出气还连累他一起写检讨,罚扫地。
太失败了。邹洛筝心想。
她越想心里越是起疙瘩,干脆直接朝对面递上一百元红钞。
“你这周给过了。”
“那是上周的,周日是一周的开始,这是这周的。”邹洛筝看着那本维修指南,“我这一百给你,你就不用自学修车了,加上上周的两百元可以找师傅修。”
邹洛筝一番输出后,蒋繁宇淡定地接过一百元:
“我不修车。”
蒋繁宇在邹洛筝心里的可信度一如她在蒋繁宇心里一样,都不怎么高。
“你不修车你看这个干嘛?这也是你兴趣爱好?”
邹洛筝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开着杂铺店的蒋繁宇,左立牌上写着“文艺杂工样样精通”,右立牌上写着“能文能武物超所值”。店的标牌上写着“修车,写对联,天文摄影,格斗教学,竞赛辅导。”
她越想越憋不住笑,道:
“还真是书中自有黄金屋,我算是知道你那些杂七杂八的爱好是怎么来的了。”
“杂七杂八?”
“嗯……缤纷多彩,五花八门。”
“确实有些杂七杂八。”蒋繁宇承认,“你平日周日下午也待这?”
“我一般都是上午来,只是今天特殊,昨天唱太晚了起不来。”
人们总喜欢对某种热爱,经历,信仰寄托深厚的情感,并把其称之为情怀。每个周末的上午来蓝鸥书屋惬意地坐上一会儿,翻几页书就是邹洛筝的情怀。
“坐地板总低着头对颈椎不好,为什么不坐椅子上。”
“我乐意,我爱坐地板。”
坐地板也是一种情怀。
“还一手托下巴。”
“我乐意,我爱托。”
托脸也是一种情怀。
蒋繁宇摇摇头:“早晚大小脸。”
大小脸也是一种……不,不是情怀。
“你说话能不这么呛吗?”
邹洛筝循着以往的做法,依然坐在地板上,依然低着头,依然一手托脸。她把脸托得前所未有的用力,以示反抗和不满。
走出书屋时,她的脸上印着一道明显的红印子,带着点微辣的疼。
太较真了。邹洛筝心想。
她推着单车的身体一滞,回头发现蒋繁宇正按着她的车后座。
“干什……”
“帮我个忙。”
“啊?”邹洛筝一脸不可置信,这能是蒋繁宇的台词?
“帮我个忙。”
蒋繁宇重复一遍。
“行。”邹洛筝立马应下来,生怕这个还人情的机会转瞬即逝。
“念我手机白板上的内容。”
蒋繁宇一边按下通话键,一边从他单车前篮里拿出一个扳手。
邹洛筝看了眼白板上的几个字——七年了!(此处情绪自豪)
(2)
这是在干什么?
括号里的是说话的情绪?
话剧play?
电话里头传来一道女声,蒋繁宇应付了几句,接着对上邹洛筝的目光,语气平常道:“师傅,您干这多少年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扳手在单车上造出一些修车厂里听令哐啷的动静。
邹洛筝脑子机灵,一下领悟过来。
是修车play!
“七年了!”邹洛筝用手掌捂着口鼻,使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更像一个正低着头干活的底层劳动女性,她顺着前几个字的情绪开始无实物表演起来,“怎么?看着太年轻了?哈哈哈哈,别人也这么说,我从小就在这片跟着学,老手艺人了。”
说完她拍拍裤腿,像是在拍裤灰。
蒋繁宇眼底火花跃动,重新打出几个字示意邹洛筝,道:
“那么小就开始干不累么?”
“早习惯了。”邹洛筝对着白屏无所谓地说出四个字,又叹一口气,补充道,“我从小没什么出息,就跟着别人学,有人看得惯有人看不惯,我才懒得管呢,都是靠劳动赚钱吃饭,谁还瞧不起谁了?我还看不惯他们呢!”
“有门手艺就挺好。”蒋繁宇很自然地接下话茬,开始收尾,“我这差不多了吧?”
“可以了可以了。”邹洛筝说完把手掌拿开,声音一下通透起来,像工作者起了身。她佯装震惊,“你打电话呢?我都没注意,不打扰你了,你专心听电话吧!”
“不用不用,没什么事。”蒋繁宇对着电话那头又对付了几句按了挂断。
挂断铃响了几声后就不再发出动静了,他绷紧的神经彻底松下来。
戏幕完美落下,两人相视笑出声。
“很专业啊?简直本色出演。”
蒋繁宇把预先打出来的十来个字删掉,邹洛筝演得比他预期得要生动太多,他差点接不上词。
“我小时候老往小姨花店跑,旁边正好有个手艺人,听多了就会了。”邹洛筝心生疑惑,“你看维修手册就是为了演这出戏,那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去店里修?”
“我说我手摔了是骑车骑的,我妈就觉得我车不行,老催着我修,算是圆谎了。”
邹洛筝心里咯噔一下。
一个于她善意的谎言,却无意间给别人造成了很多麻烦。
她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有些沉默地推着单车往前走。
身侧突然卷过一阵风。
“还在哀悼你的100元?”
蒋繁宇从他身边驶过,扬起的白衬衫像吹鼓了的气球,他一手压着帽身,一手握着车把,单车带过的风灌进邹洛筝的衣领。
风中淡淡的花木香扰动了她的全身,将她向前推。
邹洛筝的内心趋于平静,又很快沸腾起来。
“没。”她循着风跨上单车,话里一阵惋惜,“就是可惜你不学。不然友情价请你修肯定省钱。”
“你信得过就来吧,不包安全险。”
秋风送凉,是做什么都让人心旷神怡的好天气。
锦里街头,有几个套着志愿马甲的年轻人挥着小旗子,紧接着就有几人抬着一个立牌慢慢挪到街头。
路上的人流量越来越大,直到随处可见一个又一个挂着胸牌的人穿着运动服往晨曦路的方向走去。
“真热闹,今天什么日子,这么多人。”
邹洛筝与蒋繁宇逆向穿梭在人流里,她略带几分好奇地看向四周。
“健康跑。这个时间志愿者出来工作,相关人员刚好都往起点走了。”
邹洛筝一算时间,十一月中旬,确实到了健康跑的季节了。
南坪县的“秋季健康跑”每年进行一次,奔跑路线每几年也刷新一次,一般在十一月的第一个周末举行,今年比较特殊,接连好几天的大雨让这次的活动日子延后了很多。
今年的健康跑全名叫“晨曦健康跑”,顾名思义,以南坪县最大的花园公园——晨曦公园作为起点和终点。开幕式也计划在晨曦公园隆重举办。
这个活动对于每一位南坪县人民来说都不陌生。
又一阵秋风,送来凉意的同时卷来一股浓郁清新的芳香,邹洛筝享受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她朝蒋繁宇递了一个眼神:“介意绕个远路吗?”
“你要去看开幕式?”蒋繁宇点头默许。
“我要拍些照给江佑珉。”邹洛筝收到肯定的回复,一条腿踩上了脚板,她的语气欢快:
“风信子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