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放缓了呼吸,全身放松,试图再接上梦里那旖旎而激烈的后续情节时,忽然觉得鼻子被紧紧捏住,自己被迫张大嘴巴拼命呼吸。
“……兄长?!”
霍止瘁眼眶几乎撑裂,瞪着面前那个捏着自己鼻子的人,她终于彻底清醒了。
霍去病见她说人话,这才缓缓松开手。
“起来!有话问你。”
霍止瘁呼吸不畅,她坐起来后还不住咳嗽,自然更顾不上坐姿是否端正。
霍去病懒得纠正她,问道:“大母过来后,可有做什么?说些什么?”
“她老人家、咳咳!老人家没做什么,就是、就是……站在这儿瞧着。”
霍止瘁哪怕刚从混乱的臆想中醒来,也不会当着霍去病的面大呼小叫,或是指责卫媪半夜突然跑来吓到自己。
更何况,她说的都是实情。
“那她神色如何?”
霍止瘁便做出一副两眼圆睁,眼大无神的样子,来回乱看。
“大概是如此。”
“就这么一直站着?也不说话?”
“说话倒是有说……”
霍去病一听,即刻打断了对方。“说了什么?”
霍止瘁便起身,站在床头的位置,朝下俯视,直勾勾地看向霍去病,拉长了声音一字一句说道:
“阿——母,你又——想跑,这次我——不会放过——呃!你呃!”
正演得卖力,霍止瘁还是没能抑制住发抖的身体,打了个嗝。
霍去病瞪她半天。“后边呢?”
“呃!没啦,就这些,呃!”
霍去病心中不解,但他在霍止瘁面前哪肯露出半分,只是嗯了一声,说了句:
“知道了。”
眼见霍止瘁仍在那儿“呃”个不停,他没好气地剜对方一眼,将旁边几上的杯子重重放在她面前。
霍止瘁哪敢不从,连忙端杯就喝。
霍去病将今夜之事仔细回想一遍,但终究想不明白卫媪在梦中如何向众人下令,顺利来到西右小院。
“只听闻得了夜游症之人会做些怪事,甚至开口说话。但都是前言不搭后语。”
“但大母她遇见底下人阻拦,她却知如何甩开人,使他们不得跟来。这也是夜游症会有的神智?”
霍去病越想越觉得卫媪的病情古怪,既似是夜游症,却又不完全符合。
他拿定主意,待到天亮后定要找人来好生看看卫媪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一抬头,就见霍止瘁正在抚胸,试图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
霍去病眯眼扫了她一回,脸上似笑非笑。
“既没事,那你便歇着。要是想起什么,记得来回我!”
说完,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如山岳般遮住了席上的霍止瘁。
“夜里记得关好门户,免得坏了你的贞洁!”
霍去病头也不回地离开,剩下霍止瘁半张着嘴巴,看向他消失的那一头。
“问都不问我一声有事没有,果然是他!看来这不是梦啊……”
面对着过来服侍的婢女,霍止瘁闭着双眼躺在枕上。只是,她这一夜失眠了。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在孟婴等人的帮助下,依靠着巾帕热敷,霍止瘁总算让双眼中的血丝退去了不少。
然后再凭借着她们的巧手和细腻的脂粉,成功让霍止瘁的脸色看上去和以往一样好,就连她眼下的乌青都被遮掩修饰得全然看不出来有半点痕迹。
但即便如此,唯独还有两件事是她们怎么也帮不了霍止瘁的。
那就是她无神的双眼和始终挥之不去的困意。
来到西正院时,霍光已经在庭前等候着了。
他一见霍止瘁,原本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昨夜没睡好?”
霍止瘁强行抑制住自己要打哈欠的欲望。“还行。”
“我昨天夜里仿佛听见外头有人走动,但没听真切。莫不是有什么事?”
霍止瘁只是摇头。就算霍去病没发话,她也觉得这些事情还是别随意乱传,要是吓到小孩子就不好了。
霍光仔细打量她,见她眼中无光,神情困倦,和往日大异。
正要再问时,便听得门大夫高声道:
“少君侯到!”
二人连忙站好,屏息等候。过了一阵,才听到后边传来阵阵脚步声。又过了一会儿,霍去病才在众家臣的簇拥下出现在堂前。
霍去病一来就看向霍止瘁。他锐利的目光在对方脸上身上转了一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霍光瞥见兄长左手上缠着纱布,不禁连连眨眼。
他一扭头,见霍止瘁耷拉着脑袋,低声问道:“兄长那手……你瞧见没?昨天夜里只怕真有事!”
霍止瘁嘴角微微抽动。若不是霍去病走在他们前面,她真想告诉霍光,昨夜你那阿兄意欲轻薄大汉第一美人,反被她略施惩戒,这才有此小伤。
“那时我脑子乱糟糟的,他大母一声不哼地来、又一声不哼地走,忽然又有人跑进我房间里来还想动我,我当然要保护自己……”
由于那时正处于极度惊吓状态,霍止瘁甚至想不起来当时婢女们跑来她身边极力苦劝卫媪、之后又服侍她重新睡下的过程。
哪怕到了现在,她对于昨晚的记忆依然停留在:菜刀和卫媪两颗瞪得大大的眼珠子。
所以,当时毫无意识的她,机械般地回答完霍去病的话后,甚至忘了要向对方道歉。
而眼下,瞧那人完全不理搭理他们的样子……
“算了,等他问起来我再向他说对不起吧……”
抱着“这下糟糕了”的想法,霍止瘁跟在霍去病后边,一行人像往常那样来到正院。
还没到院门,就见温负羁领着东院的家臣,匆忙上前见礼。
他向霍去病低语两句,霍去病没吱声,却向身后二人说道:
“你们到偏厅等着。”
二人应了,来到偏厅坐等。霍光发现,婢女们看似平静,但偶尔抬眼四顾时,却是神色隐现不安。
他越发感到奇怪,便问:“卫伉他们到了不曾?”
“回公子,还不曾,怕是快到了。”
霍光见廊下有婢女在交头接耳,她们略说片刻又随即散开。众女无不眉头紧锁,仿佛都碰见了为难事。
少顷,又有婢女前来通传,说是少君侯发话,要霍氏姊弟先行回去,不必等候了。
霍止瘁与霍光离开正院。之后,庶子程忠命人来报,请他们暂且不必到正院或东院来,各自在住处安歇便成。
来者还特意提醒姊弟二人:若无事,最好留在院中,休要外出。
这一天,他们都没有见到家里其他成员。
每日的晨昏定省,早已成了习惯。
忽然一日被取消了,而且还是来自于他们那位对于孝道有着极高要求的兄长。这下子,想使人不起疑都难。
霍光马上有了许多不好的联想。他猜测,会不会是卫媪生病了?还是卫青受伤了?
而看着小院里外那些明显增多的苍头,那副严守门户的样子让霍光大惑不解。
而霍止瘁同样也无法平静,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当天夜里的情形。
这下子,她不得不沮丧地承认:这一切不是恶梦。
“卫媪到底是怎么了?她为什么会跑来我这儿,又是拿刀又是说怪话的?她还管我叫……是梦游吗?”
因为那一切来得太过突然,霍止瘁就好像被卷进了一场风暴当中,把她卷到半空,又忽然扔在地上。
虽然人没受伤,可是大脑晕乎乎的。别说有头绪了,想重组整个事件经过都有些困难。
要是能见到她,没准就能看出点什么来……
霍止瘁这样想着,默默叹了口气。
今天霍去病不让他们问安,很显然,卫媪的情况没有好转。
虽然自己不是医生,不过家里这种情况,任谁都坐不住。
紧张不安的阴影已经悄然无声地将它的翅膀覆盖在卫府上空。
“可是……就算见了她,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霍止瘁无奈地挠挠头,对于老人身体或心理上的病症,她了解得不多。
外婆是个十分要强的人,自己从来没听过她喊一声疼,叫过一声苦。
身体硬朗的她,除了秋冬会犯腰痛,一向没什么大碍。走起路、干起活永远都是风风火火,完全不像一个快七十岁的老人。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因为脑溢血,不到三天就走了。
霍止瘁望着那淡淡的日光,觉得无比刺眼。
她拍拍自己额头,提醒自己别被眼下的氛围影响。
家里的下人们显然都察觉到了主人们的异动,自己再乱下去,更于事无补。
孟婴等人看起来倒是若无其事,她们在霍止瘁跟前似乎比往日更热情,一直陪着说笑。
不用想都知道,她们是担心自己夜里被吓坏了,所以用这种方法来开解陪伴。
霍止瘁心想,自己要是没帮不上忙,反而还让别人担心,那可就太不应该了。
渡过了表面平静的一天,第二日,还没出门,西院那边的家监就过来禀告,说少君侯让他们接下来这几天都不必过去请安。
霍止瘁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心里更犯愁了。
卫媪这次犯病,看来是真的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