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止瘁吃得几口,见那些人送来的菜只得一样肉,米饭则是两人各一大碗。
她仔细打量,发现那满满一木盘的全是鸡肉。就连鸡头鸡颈鸡脚还有那些鸡肝鸡肠鸡肾等都一样不少。
“这里头是一整只鸡啊……不过那些匈奴人肯定是不会做菜,这鸡肉明明是新鲜的,他们却只是煮熟了,一点香料酱料都不放。这样怎么可能好吃!”
霍止瘁见没什么调味,她勉强吃完那碗饭,鸡肉倒没吃多少,便放下了碗。
弥忒却是连扒带咽,很快碗底便见空,又吃了大半只鸡。
霍止瘁见他吃得香,笑道:
“原来你喜欢吃鸡肉!那你多吃些。”
弥忒脸上通红,放下碗勺,低头微笑道:“我这人没有汉地男子风雅,吃起东西来太过粗鲁。女公子见了必定觉得好笑。”
霍止瘁摆摆手,将那盘鸡肉推向他。
“能吃是好事啊!我在小摊子卖鸡肉那会儿,要是瞧见客人吃得这么香,那我干起活来都会更起劲。”
“女公子……你会做菜?”
弥忒忍不住问了句,眼中满是好奇。
霍止瘁点点头。“我以往在平阳时,就是开个小摊,专做烤物的。我摊上卖的鸡脖鸡架,不是我夸口,可比这些水煮鸡肉强多了!在平阳集市里可是数一数二的!”
弥忒听得悠然神往,不禁喃喃道:
“平阳那儿的人能吃到女公子亲手做好的鸡肉……他们实在有福!”
霍止瘁一咧嘴,虽然口中不说,但她心里却是深以为然。
她正要再吹嘘自己在平阳市集中“烧烤女王”的伟大地位时,外边忽然有几人走来,一下子推开了门。
这下猝不及防,二人都愣住了。
弥忒先反应过来,马上移动身体,再次挡在霍止瘁面前。
只见四个匈奴守卫板着脸孔,其中一人朝这对少年男女说道:
“你们过来!”
说完,也不等他们反应,便有两个人大步上前,伸手要抓霍止瘁。
弥忒一声断喝“住手!不可无礼!”,二人微一迟疑,霍止瘁见状,已经站起身来,只道:
“不用忙,我自己有脚。”
弥忒怒视四人,紧挨着霍止瘁身旁,不肯离去。
为首那人见了,又道:“你们随我来。要是晚了,只怕你们便见不到人了!”
霍止瘁心头一动,与弥忒对视一眼。对方恰好也在看她,二人心里都想到同一件事:
“他们要带我们去见珊麻哥朵?她出事了?!”
二人虽不知是否有诈,但此时亦无别法,只得跟了去。
因有弥忒在旁,所以这回霍止瘁没有被人蒙上黑布。
她一路上趁机左右打量,发现这个地方高堂广厦,确实是皇宫才有的规模。
只是有不少地方看起来乌灯黑火,门窗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显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居住了。
更有一些角落处,耷拉的木门半敞开着,窗子也不见了,颇为残破凋落。
每隔十步,必有守卫。这些人与屠各牟等人打扮相似,腰间佩带的也是弯刀。
“这里真的是秦宫?咸阳城里,前代的宫殿就算不给人住,也不可能随随便便被人潜进来……新城没有诸侯王分封到这里……”
“屠各牟说他们的只剩下三十来个,这里看守这么多,里头肯定有他们‘伙伴’的手下。可惜他们又不亮灯,看不清脸面……哼哼,果然是作贼的!”
他们一行先是下了飞阁,走上辇道,足足走了有一刻功夫,这才来到另一处殿阁前。
还没走近,霍止瘁就见这儿过道上点着灯火,里面更是透出一片光亮。
门外守卫森严,粗略一眼扫去,起码超过十人,比二人之前所在处还要多出不少。
霍止瘁与弥忒知道,这儿必是他们关押着要紧人物的地方,不禁越发紧张起来。
那些看守一言不发,他们目光炯炯,齐落在二人身上。
被这些人打量着时,霍止瘁犹如感觉到数十个2千瓦的舞台聚光灯在照向自己。
他们与那四人互换个眼色,随即便有人开门,示意霍止瘁与弥忒进去。
霍止瘁在前,弥忒在后,二人被守卫的目光紧盯之下,迈阶而入。
霍止瘁忽然停下,她轻轻拈起裙子,脚尖一旋,整个人在原地转了个圈。
她站定后,头一侧,朝那些守卫们露出了一个令裂口女为之羞愧、八尺女自愧不如的明亮笑容,朗声道:
“谢谢!”
然后,这位刚刚诞生的大汉精神选美唯一参赛者兼冠军,抬着她高昂的头颅,走着那春风得意的步伐,进屋里头了。
弥忒紧随其后,他一直盯着那些守卫,生怕他们暴起伤人。
事实上,他多虑了。
只因那些守卫,在亲眼目睹霍止瘁的举动后,全都眼眶欲裂,嘴巴大张。
直到其中一个人手上的弯刀“当”一声掉落在地后,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他们心有余悸的目光,落在已经两扇已经合上的木门上,久久无法收回。
才进里头,霍止瘁和弥忒就听见屏风后传来一阵又一阵长长的喘息声。那声音极是痛苦,却又很是耳熟。
“阿母!阿母!”
男孩急促地呼唤着,声音中已带着浓浓的哭腔。
霍止瘁抢进后边一看,只见珊麻哥朵趴在席上,缩成一团,一头长发都湿透了,整个人浑身颤抖,身子一挫一挫的竟是无法停止。
张绵使足了力气紧紧抱着母亲,以防她抽搐,小脸憋得通红。
霍止瘁一把抱过珊麻哥朵,又扯过一旁的被子,裹在对方身上。
珊麻哥朵牙齿打战,格格作响,嘴里只发出一个声音:
“冷啊……冷啊……”
弥忒又惊又急,他一边忙着照顾表姊,一边回头冲着屋外大喊:
“你们快去请巫医来!我阿姊犯病了!”
无人回应。弥忒大怒,冲过去便要撞门而出。
谁知此时那木门被外头锁上,哪里撞得开。弥忒连撞几回,只得捶门叫道:
“你们听见没?!快去找人治我阿姊!”
霍止瘁见珊麻哥朵两眼上翻,眼中几乎全是眼白,赶紧给她擦拭汗水,抱得她更紧,没口子说:
“夫人!我们来啦!你儿子在这里呢,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张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儿地叫着“阿母”。
霍止瘁忽然觉得臂上一疼,低头看时,却见珊麻哥朵枯瘦的手指悄悄从自己的胳膊上离开。
她一愣,低头细看。见珊麻哥朵仍是不住抽搐,嘴角流涎。眼珠一动,扫向自己,随即又收了回去,露出大半眼白。
霍止瘁知她是诈病,心时惊喜交集,但嘴上仍是叽哩哇啦叫个不住。
她见张绵脸上全是泪水与汗水,不像做假,心想:
“她为了骗过那些人,自然不能把这事告诉儿子。不然大家一起假哭,容易被那些家伙识破!”
于是,她亦不点破,继续扮演着一位焦急无比的访客,只是此时心里已经镇定多了。
弥忒见外头的人不应,他无可奈何,又担心表姊,立刻飞奔到众人身旁。
珊麻哥朵紧闭双眼,叫得一声比一声痛楚。
弥忒手足无措,只得默念起天神来,祈祷神明保佑表姊能转危为安。
霍止瘁一直竖着耳朵留心外边的动静,听得众守卫完全没有进来的意思。她暗暗松了口气,轻轻在珊麻哥朵手背上一捻。
弥忒正念到第十八遍天神之名号时,无意中往下一瞧,却见珊麻哥朵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目光有神,侧头盯着屏风后的大门。
他还没开口,便被霍止瘁以眼神制止。
弥忒惊讶到了极点,但见表姊口中叫唤,但神色间十分平静,哪里有发病时的样子?
张绵见母亲能以目视人,开口便叫:“阿……”
霍止瘁手肘一抬,撞向弥忒,同时眼望张绵。后者不及细想,马上按她指示,一把扑将过去,捂住男孩嘴巴,让他不得出声。
张绵一愣,见霍止瘁朝自己拼命摇头。再一看,母亲也朝自己连连眨眼。
这下子,他总算明白过来,连忙合上嘴巴,但满是泪水的脸上却又泛起了笑容。
四人就这样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嘴里仍旧不停。这个喊冷、那个叫人;这个嚎哭,那个哎哟。
但他们眼睛却都盯着大门处,又过得一阵,见外头确无异样,这才彼此八目对视,各人目光中既激动又欣慰。
弥忒低声道:“阿姊,你身上真的不碍事?”
珊麻哥朵嘴里一边“哎哟”个没完,一边则同样低声道:
“要不是这样……哎哟……他们也不会放松戒备,更不会领你们来瞧我……哎哟!我不妨事的,你们不必担心,哎呀,冷啊!”
她拍拍霍止瘁,这才缓缓坐起。张绵连忙紧挨过来,背靠着母亲,希望让她坐得舒服点。
弥忒扶起珊麻哥朵,助她坐稳,同时将张绵轻轻推开。
珊麻哥朵朝他们一笑,毫无血色的脸上沾满了汗水。虽然她方才只是演戏,但耗费的力气亦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