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恬此时忽然笑了起来,开口道:
“两位先生,之前多得提醒,才让我得知原来在我眼皮底下,就有人向朝廷通风报信。今日既是功成之日,正好让这些家伙来祭旗!”
田恬一挥手,即刻有一队士兵离开寝殿。
少顷,他们去而复返,这次他们押着三个五花大绑的男子进殿,勒令他们在田恬三人面前下跪。
田恬指着这三名男子,向卢不语和虞毕说道:
“他们世代为我田家效力,吃着我们田家的诸般好处。到头来,却背主忘恩,居然意图出卖我田氏一族!”
“若不是两位先生将实情告之于我,田某如今还被这些小人蒙在鼓里,险些误了陛下的大事!”
两个文人对此自是感叹上天保佑,帮助田恬能够成功捉拿这些叛徒。
至于他们自己的功劳,二人自是绝口不提。
霍止瘁本在心里吐槽,但眼下听到这儿,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祭旗”的字眼又再浮现,霍止瘁冷汗迭出,满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们要杀人!该怎么办?!怎么办?!”
如今既知田恬一伙筹划造反,那么落在他们手里的这些“叛徒”,必定就是心向朝廷的人。
霍止瘁正想推开那些卫兵,忽然听到外边传来一阵笑声。
那些笑声显得孤独而响亮,它们正来自于那三个被绑的男人。
他们的声音听上去年纪不老,顶多只有二三十岁。
笑声中,充满着不屑与嘲弄。毫无疑问的,他们在嘲笑的人,正是此刻手握他们生死大权的田恬。
“田恬,你身为武安侯,世受皇恩。自己举止不检点,幸亏田齐子民推举,才留在你长陵,当了高寝令。”
“你不思报答朝廷,不思为乡亲父老们出力,掉头勾结衡山国江都国,让这些恶贼跑到高皇帝陵寝上横行无忌!”
“像你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小人,还有脸跟我们说什么背主忘恩?可笑之极!”
田恬哪里听得这话,不等对方说完,便一叠声叫道:
“把他的舌头给我卸了!卸了!”
两旁的士兵应喏,随即有人上前。
霍止瘁看不真切,她左右张望之际,只听得一声惨叫,之后便是模糊嘶哑的喘气声,有人重重倒在地上,听动静还在不住打滚。
霍止瘁脸色变得煞白,手心里全是汗水。
张绵更是不曾经历过这些,已是听得呆了。
当他终于清醒过来后,人已经缩进母亲的怀里,浑身发抖。
珊麻哥朵用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寝殿的屋顶,沉静的神色下,是难以言喻的悲哀。
她一手抱着儿子,一手却在做着匈奴巫术中的手势,同时心中默念着咒语,祈求能保佑伤者无恙。
方才的笑声,如今已经变成了令人胆寒的声息。
殿中除了那一声声含混不清的急促喉音外,再无别的动静。
田恬见总算让人闭嘴,心中这才安定了些许。
他眼望面前另外二个阶下囚,冷冷道:
“田武、田安,你们也打算要和田信一般?长着嘴巴都不说人话?”
田安看着已经痛晕过去的田信,眼中早已涌出泪水。
但他听到田恬这话,用力一咬牙,硬生生将眼泪收回去,昂头说道:
“人话不人话,不是由你这等人说了算!”
“我们的嘴巴你能堵得住,但天下悠悠众生之口,你能堵得了几个?”
一旁的田武则低头不语,似在思忖。
卢不语打量二人神色,叹道:
“众生之口,也有分好坏。好比咱们这儿的百姓,受微利鼓动,动辄屠戮匈奴;而匈奴虽为蛮夷,却也有许多本性质朴纯善之人。”
“况且,田公之举,如今要下定论,未免太早。待日后史家著书立传,必有一传写出田公为天下甘愿舍家为国之心!”
虞毕神情凝重肃穆,两只小眼睛如同士兵们手中的火把那样明亮,一字一句道:
“你们受奸人蒙蔽,只知那皇帝与朝廷。实则,皇帝这些年里,到底对天下悠悠众生做了些什么?”
“他横征暴敛、剥肤椎髓,嘴上说着要为打通西域而与匈奴开战,实则,那些从世家到百姓身上搜刮来的钱财,通通都被他用到了建筑宫苑、肆意享乐上头!”
“什么上林苑甘泉宫,处处可见大汉全国上下的血汗之财!若非有各处诸侯王鼎力相助,单凭卫霍那等庸才,又岂能从匈奴人手上讨得了好去?!”
虞毕说完,一旁的卢不语又道:
“如今汉家天下摇摇欲坠,生灵涂炭,皆因皇帝无能!既是他无义在先,又怎能怪各路群豪声讨、誓要取而代之? ”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田公顺应天命而行,这方是正道!”
二人此时,与方才那副挥洒着要在刘邦头顶上撒尿的嘻笑劲儿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正气。
在众手执利器的士兵们的簇拥下,这两个文人的身影,顿时显得无比高大,充满光辉!
田安听了半晌,忽然从鼻子里笑了一声。
“你们身为衡山王与江都王的谋士,究竟得了他们多少好处?甘心为他们奔走传话不止,如今还假装为匈奴胡鬼正名,真是两条好狗!”
二人听他这般讽刺,脸色大变,眼中不约而同掠过杀机。
霍止瘁心中一跳。“原来这两个家伙是诸侯王的说客!假装成什么项羽匈奴的毒唯,果然是故意颠倒黑白。他们这样一骂,旁人自然很难猜出他们的头头原来也是刘邦的后人……”
田恬双眉倒竖,咬牙笑道:
“这狗贼既如此嘴硬,我也懒得跟你废话!你死不悔改,我能用你来祭旗,反倒便宜了你!”
“既是如此,不妨让我来试他一试,如何?”
一个声调淡然的喃喃细语,飘进众人耳中,令殿内诸人不禁一怔。
不对,这个声音与其说是被耳朵听到的,倒不如更像是直接出现在人的大脑里头。
霍止瘁感觉到这个声音时,脑海中就立刻冒出这种想法。
她下意识看向身旁,见珊麻哥朵母子也是一脸错愕,便知她们也听到了这声音。
张绵拉着母亲的衣袖,不解地问道:
“阿母,你可都听见了?我脑子里忽然就传进来一个声音……”
珊麻哥朵点了点头,沉吟不语。
霍止瘁正觉得纳闷时,却听到田恬等人笑道:
“好极!有阴钰居次在,不愁对付不了这些家伙!”
正说着,田恬一拍自己脑袋。“瞧我!一时欢喜过头,都忘记了。快去请居次!”
“是!”
一队士兵领命,回身正要出殿时,外头赫然响起一阵狼嚎。
那声音高亢凄凉,听起来不止一头,竟似有数百头之多!
霍止瘁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无法抑制地往外冒,这种相似的情形,在张家时就曾遇见过。
没想到,在长陵这儿,又出现了狼群!
“看来就是那天夜里围攻咱们的人……”
霍止瘁回头,与珊麻哥朵对视一眼,后者朝她眨了眨眼。
二人全神贯注,留意着外头的动静。
而殿中诸人,从田恬他们到那些士兵,听到狼叫,却是毫不在意。
卢不语与虞毕满面笑容,没口子说道:
“阴钰居次指挥狼群的本事,当真高明之至!”
“朝廷鹰犬到此,也要束手就擒!军中自诩有本事的人虽多,又有哪个比得上咱们居次的?!”
霍止瘁此时也无心去听他们的奉承话语,她想起来,在山下半路上嗅到的那些野兽气味,应该就是来自于这狼群身上的味道。
“真有人能指挥群狼?还能把它们当军队一样使用?”
“要是他们又像对付张家那样,用狼来攻击汉军……”
思及此,霍止瘁身上本已渐干的汗水,再次浸湿了心衣。
少顷,狼群中几声嚎叫,接着,地面上隐隐传来震动感。
这股震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路逼近山上、逼近寝殿……
忽然,大地停止了震颤,方才的一切动静,在不到短短一刻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霍止瘁看不到寝殿外,在她耳朵中听来,外边的动静,既无狼群跑动、更无嚎叫或是人类的呼救声。
“外头还有不少卫兵,假如狼群到来,它们受人驱使,却能做到不伤一人,这种本事是真实存在的吗?”
正当她出神之际,一个淡淡的女声又浮现在脑海中:
“唉,这些狼儿都是我的好伙伴,就如家人一样。若不是为了襄助今次义举,我这次也实在不想这么大张旗鼓地跑到这儿来!”
霍止瘁听得这番既像是夸奖又像是炫耀的话,一时更是出了神。
因为她现在听出来了,这声音并非是用人类的声带和喉咙发出的,而是心声。
没错,殿外那个能够指挥群狼的人,同时还可以通过心声,来向别人转达她的内心活动。
哦嚯,又一个穿越的……
霍止瘁挠挠脸颊,实在很无语。
原本事情就已经够火烧眉毛的了,如今敌人那边不仅来了个帮手,而且这人还是个拥有着心声系统的穿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