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长安城中,万民轰动。众人亲眼看着四名卖国奸贼受诛,又从那石板上得知了这五名犯人所犯下的罪行,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在城楼下指指点点,尤其是指着阴钰和中行说的首级说道:
“他们本来都是汉人,却甘心当外敌的奸细,出卖自己人。这种恶贼,哪怕再过千年万年,都不得好死!”
“照我说,这样死法,真是便宜了他们!你们没看见,那个狗汉奸到死还不肯认自己有错,反倒骂起自己人来。在他们眼里,早就没了家国,只有为谋利罢了!”
“这倒是。在这些贼人看来,世上只要是外敌,都胜过咱们汉人。他最恨的,就是我们汉人能胜过匈奴、保住这大汉天下。因此,咱们能击败匈奴,他们便是死了,都得死不瞑目!”
众人且说且笑,还有的人甚至买来酒肉,公然在中行说、阴钰等人的头颅下边啖边骂,恨不得生食了这些汉奸之肉。
三王之乱,处死者有之,赦免者亦不乏其人。
长陵田氏宗族,其宗子与族中有官身之人因未能及时上报田恬谋逆之事,一概削职贬为白身。
皇帝本欲追究田氏一门之罪,但姑念在田信田安田武三位忠臣义士的份上,方才免去田氏诸人死罪,准其交罚金以赎罪。
而田千秋因举报有功,阻拦田恬勾结三王,不仅被封为长陵高寝令,皇帝还命其出任田氏宗族族长,好生严加训诫约束其族人。
同样的,中郎义纵,在本次起事中有功,皇帝外放其为长陵县令,命他与田千秋一道,重新修葺长陵宗庙,管理地方。
田信田安田武三人下葬后,皇帝不仅命人于长陵内立碑祠为念,对这三家每户赐百金。三人的儿子们,都被选入建章营骑,在军中好生抚养学习本领。
漯阴侯浑邪与张骞之妻哥朵因力拒外贼、忠心护汉,深受皇帝嘉奖。
前者除了嫡子可继爵位外,皇帝还特许其另选一子,赐其关内侯之位。
而哥朵则被皇帝封为安众君,赐南阳郡安众县五百户为汤沐邑,并遣太医汤药以治病。
其子张绵,忠勇可嘉,选为期门骑,跟随骠骑将军亲习骑射等诸般本领。
得知这些好消息,霍止瘁很为他们而高兴。
不过最让她高兴的事情,还不止这些。
那日,家丞亲来传话,说少君侯请她过去。
跟着霍去病一同来到前庭。院门前,所有僮仆婢女全都停步,在门旁跪送二人。
而一众身着官服、手握长剑的官吏和卫兵们,早已在此等候。他们紧随在这对兄妹身后,护送他们前行。
来到议事堂内,大将军幕府的众将与官员刚刚退出,卫青独坐堂上。
一见他们,卫青便笑道:“来啦。正好客人已到了,止瘁你也来见见。”
霍止瘁连忙躬身答应,坐在下首。
霍去病则坐在卫青身旁,朝长史道:
“请客人们来。”
长史等一众官吏应喏,立刻去请。少时,霍止瘁见浑邪在前,张骞与弥忒在后。他们垂首快步入堂,朝上便拜。
卫青命人扶起三人,微笑道:
“今日三位前来,非为公事,而是到敝府作客。无须见外,请坐!”
霍去病更不多言,只是一抬手,说了声:“请!”
三人谢过,这才低头入座。霍止瘁见弥忒不仅换回汉人打扮,而且身着官袍,与往日截然不同。
浑邪在席上叩首,声音依旧好像打雷一般:
“卑职蒙陛下天恩,屡得赏赐,真是惶恐不已!若非得大将军与骠骑将军一力尽言,卑职岂有今日荣宠?卑职肝脑涂地,不能报陛下以万一!卑职从今之后,愿为大将军与骠骑将军马前卒。执鞭驾车,鞍前马后,但有所命,无敢不从!”
霍止瘁见浑邪满嘴官腔,但从他口中说来,气势极足,完全没有那种咬文嚼字的酸儒既视感。
她心想:“这些话多半是他让手下的那些文官吏员想出来的。不然以浑邪的性子和学识,只怕抓破脑袋都说不出这些话来!”
卫青含笑听着,见对方不敢抬头,便道:
“你先起来。这些功劳,都是你应得的。陛下既有赏赐,你只管谢恩便是,何须谢旁人!”
霍去病亦道:“那日的事,我还不曾谢你。多亏浑邪王愿助我一臂之力,潜进长陵,这才破了贼人们的诡计。”
浑邪听得二人这般说,更是激动不已,大声道:
“我哪里有什么功劳!全靠大将军运筹帷幄、骠骑将军身先士卒,长陵方才不曾被敌人所毁,珊麻与安众君一行人等更是安然无恙!卑职只是听从两位调遣,实在是寸功皆无!”
一语未了,卫青忍不住哈哈大笑,指着浑邪道:
“这张利嘴,跟初来汉地时截然不同。我且问你,你这些话学了多久?”
浑邪一怔,随即道:“回大将军,卑职一知陛下有恩旨,便赶紧命书吏们快些想好妥当不失礼的谢恩话,好到时不至于在朝堂上让人见笑。我这些话,学了一晚,不算久。”
他一边说,卫青一边笑,张骞与弥忒亦是忍俊不禁。
就连霍去病听了,也是嘴角微动,原本沉静的神色大有缓和。
卫青便道:“我们今日见面,并非为了公事。那些话你学着累,不必再提了。”
浑邪却咧嘴一笑道:“不累不累!大将军与骠骑将军日夜为陛下分忧、平定天下,两位这般好精神,忙前忙后好些日子都不曾歇息过。卑职学两句汉话,哪里累了!”
霍止瘁本在低头窃笑,听了这话,不禁心想:
“这浑邪王看着是个大老粗,没想到却是粗中有细。这奉承话听着话糙理不糙,令人受用!”
卫青听着点了点头,话音一转,又问道:
“张公,安众君与令郎如今可好?”
张骞连忙行礼,回道:
“蒙大将军与骠骑将军眷注,妻孥一切安好如常。幸得陛下遣太医前来诊治、又兼骠骑将军派人送药,如今,内子身子大有起色了!”
张骞说到此处,满面春风,与往日里那副愁苦相截然不同。
他又向霍止瘁深深叩下头去,朗声道:
“张某今日前来,除了向大将军与骠骑将军致谢外,还要当面亲谢女公子!”
“多得女公子那日提点,说青蒿对疟疠有奇效。张某才知此药的效力。如今内子每日饮用青蒿熬制的药汤,不仅高烧已退,就连身上的酸痛都减轻了大半!”
霍止瘁赶紧回礼,忍不住问:
“那青蒿……夫人喝了那药,症状都没了?”
“正是!内子本是体弱,向来每日里必有数次高热不退。但自从饮用了青蒿药汤之后,最后一回高烧,已经是六七日前的事了!”
“而且她四肢酸痛无力,浑身抽搐等诸般症状,眼下都有好几日不再复发。如今,内子精神渐好,还能自己正常用饭,每日里的饭量已经能是常人的七八成了!”
“贵府上下,罔极之恩。张某一家,粉身碎骨,莫敢能报!他日某必携全家,亲来拜谢!”
张骞说起妻子的近况,喜不自胜,对霍止瘁更是感激万分。
霍止瘁见哥朵病情好转,也为他们一家感到欣慰。她忙道:
“这些我都是无意中得知的,张公不必谢我。只盼着夫人能够尽早痊愈,张公一家必能否极泰来!”
张骞低头应是,十分谦恭。他听得霍去病开口道:
“张公回去,只请尊夫人好生休养,不必急于前来。尊夫人贵体为重,些微小事,何必挂怀。”
张骞连声应诺,又道:
“内子满心回报贵府,如今精神一好,便已研读圣骨。待一解读完神谕,必亲送至将军麾下。”
这是霍去病十分在意之事。但他此时只是点了点头,安抚道:
“尊夫人一番赤诚心意,去病感激不尽。烦请转告尊夫人,只以调养贵体为上,不必急于此等小事。”
卫青听得他们交谈,好奇问道:
“止瘁,青蒿能治疟疾,你是如何得知的?”
霍止瘁见问,只得将那时随口说来的故事向众人复述一遍。
说到末了,她才不好意思地喃喃道:
“其实我也是在平阳听人说起的,那时见哥朵夫人身子不适,所以才想起这个方子……”
张骞忙道:“女公子此方极是见效!连太医亲身试验过汤药,如今甚至在城中疾馆,还有军中庵庐,凡患疟疠者,都用这方子,有好多人都受惠,病情大有好转!”
他一边说,一边眼望霍去病。
霍去病向卫青说道:
“如今疠迁所和好几处庵庐中,都在用青蒿草为病人调治。之前医官来禀,说用了此剂,疟疠病患中,除了病入膏肓者外,有三成人已然痊愈,四成的症状大为减轻,还有两成人有望从重疾转为轻症。”
卫青连连点头,满目赞许。“好极!”
霍止瘁却是越听越惊讶,因为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提供给张骞的这个法子,不仅被他转告于霍去病,而且最离奇的便是,霍去病居然还真命人用此方来治各处和军中的病人们。
霍止瘁诧异的目光,落在霍去病脸上。霍去病却瞧都不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