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闻言便道：“这里哪儿大了？池子虽大些，但这屋子跟你的西正院比起来，小一半还多。”

“舅舅！”

霍去病盯着卫青看，眼神中分明是在表示，希望对方不要再唱反调，而是要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好好管教晚辈才对。

卫青却浑不在意，只是笑。

他见霍止瘁不开口，霍去病不认同，索性站起身，对二人说道：

“好哇，你们就是不信我。走，咱们先下去，他们都等得急了。”

说罢，他携着兄妹，一同下楼。

三小只正在院内玩得不亦乐乎，又跑又跳。霍光一直留意着楼上，一见他们下楼，忙迎上来。

卫青叫了孩子们进来，大家一同坐在堂上。他向卫思告了罪，便道：

“阿母，我之前向你禀告过，想在家中建个新住所，好让止瘁办事更不受约束。如今，地方总算建好，我想让止瘁搬到这儿。不知阿母觉得如何？”

“哦？原来你说的，便是这儿……”

卫思抬起头，仔细打量着这清雅幽静的房舍，微微点头。

“如今止瘁既当了珊麻，备受匈奴人礼敬。众多在迁居到汉地的匈奴各族首领，他们必少不了会派女眷前来拜见，甚至是亲自登门拜访。”

“前庭是幕府，我和去病常在那儿或是见人或是处置军务，本就来往人员众多。再另辟出个地方，于人于己都不甚便利。”

“因此，儿子便在后院这儿建好地方，离后门又近。来拜见止瘁的客人，想进府来，就不须经过咱们家中各处，直接被请到这里来。”

“这样一来，内外有别，男女不必碰面，又可让止瘁学着如何应对外客，长些见识，岂不是好？”

卫思听卫青说得大有道理，便道：

“这听起来挺好。那这儿可有起好名字？”

“我正要说呢！这里遍植棠棣，便叫棣台。”

汉时往往将蔷薇与黄色的棠棣花都合称为棠棣，所以卫青如此一说，底下的家臣们无不称好。

卫思听了，想了一想，亦道：

“确实，如今止瘁不时要见外客，该让她有个见人的去处。你们看着办便是了。”

霍去病听到此，又再开口道：

“大母，阿妹她虽是珊麻，到底也不至于常有外客前来。若要见时，或是在外，或是在前边，由我或家臣替她安排便可，何必这么大动干戈，又害舅舅破费！”

“况且，舅舅也说了，内外有别。别人家的女子，到这个年纪，要学的东西不少。阿妹她也不能落后于人。我已经安排下来，定要叫她好生研习。”

霍止瘁原本还在因为这份天降大礼而被砸得晕乎乎的，一听霍去病后边那句，顿时清醒。

她满心警惕地注视着对方，恰好，霍去病也在此时看向她，还冲着她微微一笑，笑容中意味深长。

“阿妹，你可要用心去学，不可辜负为兄的一番心意。”

霍止瘁一见他那目光，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此时，卫青也道：

“这些事情不急。咱们家的孩儿，何必和别人相比。”

“我家深受圣恩，已是尊崇至极。若是还要让孩子们也非要强出风头，和别家的儿女争前论后，一味要居于别家之上，那成什么了。”

霍去病轻声道：“舅舅，你的苦心，我怎会不知。只是你也说过，止瘁要应对外客长见识，但不从头学习当家处事，对她不好，外人见了也未免心里嘀咕。”

“我不是要她强出头，只是想她在舅舅与我不在时，可自行作主，维护家中。”

卫青见他提及自己的话，瞥了他一眼，反问道：

“你既要找人来，怎的不跟我提起？”

“舅舅放心，我怎会随便找些外人来教导阿妹？日后大母与舅舅见了便知，必然妥当。”

卫思听了一阵，便对二人说道：

“你舅舅那意思，是对的。不过去病的话，也不无道理。就算要学，也须慢慢来，不必着急，更不必和别家攀比。最要紧的，是止瘁她能学到东西才是。”

卫霍二人见她发话，齐声应是。

卫思又看向霍止瘁，温言道：

“孩儿，方才咱们只顾着说，都不曾问你自己的意思。你可愿意往这里住下？”

霍止瘁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脸上。哪怕她平时再厚脸皮，此时也不禁觉得一阵紧张。

她方才听得卫青和霍去病争论时，已经在苦苦思索，如今见问，便缓缓说道：

“舅舅与兄长皆为我这个顽劣后辈着想，止瘁感激不尽！”

“棣台这儿极好，只是我年纪尚幼，乍然住进来，不大合适。还是等有外客到来时，我在此迎接。闲暇时，便陪着外大母和阿弟他们一同来游玩。”

“如此一来，既可像舅舅兄长所说，能长点儿见识；也不会辜负舅舅的一番美意。”

卫思听得呵呵直笑，连声道：

“好啊好啊，止瘁有这样的孝心，更难得了！我看啊，就依她的意思来办吧。”

卫青与霍去病闻言，口中称是，将之前的争辩不复提起。

霍去病睨着霍止瘁，只道：

“舅舅虽说送你这处房舍，但你不可当真。更别不知轻重，乱开起舅舅的玩笑来！”

霍止瘁知道他还在对之前在楼上的事耿耿于怀，她险些就要撇嘴，好不容易才忍住。

卫青却早已听见，打断霍去病的话，说道：

“你少说别人！我之前还想着说你，你自己不要陛下的赏赐，还连带着让家里的阿妹阿弟们也非学你不可？”

霍去病默不作声，只移开视线，不与卫青相触。

这神情，既可说是不敢与对方争论，也可以说是懒得跟对方争论。

卫思好奇问道：“什么赏赐？陛下又赏去病东西了？”

“是在五柞宫边上的一处大宅子。陛下见去病常常往来于长安和五柞宫，怕他路途劳累，所以便想着在那儿新建了房舍，好让他每日里练完兵后，可就近安歇。”

“谁料这小子！一听陛下这话，头就先摇起来，一个劲儿说不要！”

“光这么说还不够，他还公然反驳陛下，说‘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真能把人气死！”

卫青想起当日的事，仍是又好笑又好气。

他瞪着外甥，扬声道：

“你自己来跟你大母说说看，是不是有这事？当日是不是用这口气来回陛下的？”

“哪有！陛下自己都笑了，只有舅舅，还揪着我不放！”

霍去病哪里服气，如此回了一句。卫青见状，指着他便道：

“好好好，你恃着陛下心胸宽大，又站你那边，所以才敢这么使性子！日后你再试试这样跟陛下说话？看我不把你好好教训一顿！”

听着这当事人复述这句历史名言，霍止瘁看着他们说笑，却没什么实感。

只因她震惊之情未退，所以现在无暇去应付别的事。

这处新庭院，真的是送给自己的？

那些可爱的大娃娃们，都是属于自己的？

从小到大，霍止瘁在最渴望大号娃娃玩偶的那个年纪，一直不曾拥有属于自己的玩具布偶。

因为当时家里困难，所以哪怕自己再喜欢那些东西，她都已经学会了忍着从不向外婆开口。

唯一能寄托着她这一点向往的，只有钥匙扣上的小挂件。

她以为，结束了现代的人生，曾经的盼望，自然也就成了遥不可及的一个虚幻之梦。

没想到，如今自己却在汉代，真的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大娃娃！

光是这么一想，霍止瘁就觉得心跳加速，喜悦不已。

她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感觉前路再难，自己也能一口气冲过去，干它个天翻地覆！

正当她心情激荡，满眼红心之际，忽然有人轻碰她手臂。

回头一看，见霍光悄悄凑近，低声问：

“你们在楼上到底说了些什么？”

霍止瘁朝他努努嘴，示意回头再说。

这时二人又听得卫青说道：

“……你别嘴硬。近日我听闻，你吃食上越发少了，夜里都不睡。可是真有此事？”

卫青目光斜移，怀武等人敛神屏气，恭谨道：

“回君侯，近日少君侯忧心军务，又牵挂春射等事，因此越发忙碌。日常饮食休养上，确有消减之事。”

卫青皱眉，看向霍去病时显然极不认同。

霍去病却若无其事，只道：“最近天热，我吃不下。”

卫青不语，卫思便说：“我如今也有些吃不进。记得说宫里皇后殿下命人送来鲥鱼，等我去了刺，你多用些。”

霍去病闻言一笑。“多谢大母！若不是有大母常帮我去鱼骨，我哪里吃得下！”

其实炊间的那些疱厨火夫，个个都是做菜的好手。剔骨切肉自不在话下，清筋去刺更有一手。

不过，去鱼刺这件工作上头，却无人敢来领。

只因有太夫人出马，哪个没长眼睛的会插手这份差事？

卫思笑了起来，手指虚点向自己的外孙。

“你呀，就会折腾我！实则我瞧你西院那儿做的鱼不错，清刺也成。你老爱挑剔这个，他们也难，可不能忘了赏人。”

“我知道！可他们哪能跟大母比？还是大母帮我瞧过，我吃那鱼肉才能安心。”

面对霍去病的“抗议”，卫思自是十分受用，不住微笑。

卫不疑大声道：“大母，我就不用麻烦你！只因我压根不吃鱼！”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家臣与奴婢们也是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