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李眉,劝他忍耐,千万不可将此事张扬出去,否则对侯府名声极是不利。
经此一事,郭洪对母亲的话无不遵从,因此李眉再提出将甄懿之女卖给外地人做妾这一打算后,郭洪也不再阻拦,任由母亲去安排妥善。
就这样,郭家的二女儿郭兆玄,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家里人迷晕后,塞嘴捆手脚,像货物般扔进轩车内,由专人运到蜀地,以十万钱的价格,卖给当地一个年过七十的绸缎商人当小妾。
对此,郭兆双偶尔谈起,仍是忿忿不平:
“这野种,还能嫁到那样的人家里?她定会像她母亲那样施展狐媚手段,迷得那布商晕头转向,天天给她栽好缎子做新衣裳呢!”
但无论如何,既除掉家贼,那家中便可平安无事。
只是,谁能料到,如今关于二女儿的谣言,竟然甚嚣尘上,传遍了长安内外!
自己一家上下,齐心协力将她送到远在天边的蜀地。郭洪根本懒得过问对方死活,两边更是不通音信,如今又怎么可能让小女儿重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一堵他们造谣生事的嘴?!
所以,面对着朋友的“好言提醒”,郭洪只能一语带过,压根不敢再说什么。
因为这事,郭洪回到家中,头一个把女儿痛骂一顿。
要不是被妻子拦着,他恨不得把这个闯祸精女儿扔出家门去!
见妻子死死劝阻,郭兆双不肯认错,还在梗着脖子冷笑,郭洪气得当即甩手而去,只扔下一句:
“你们净护着她,迟早我们都会死在她手里!”
郭兆双之前听说了童谣和传言之事,本就恼怒万分。如今见父亲把所有事全赖到自己头上,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她见母亲满眼忧心,未等对方说话便抢先开口道:
“你怕什么!我死是我的事,怪不到你这位好阿母头上!”
郭兆双之母萧绮见她还是这副德行,越是又气又急。情知女儿绝不会听自己的话,她只能哭着走了。
郭兆双骂走了母亲,犹自气得五官错位。
突然面对这种泼天盖地的指责,谁都会惊愕万分。她自然也不例外。
但她在震惊之余,面对父亲的怒骂,满心里只想着要如何整死对方才能出自己的恶气。
郭兆双虽说举止极其粗鲁恶劣,但内心深处却是极守妇道的一人。
因此,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些念头,对于她来说,乃是至真之理。
倒不是她有多么崇尚孝道夫纲,而是自己身为女子,必须得有一个好娘家作为倚靠,不然,光凭自己一个又如何能嫁进更好的人家里?
所以,在自己未曾出嫁前,她不敢也不能动自己的父亲。
虽然满心里盘算着日后嫁给一个手握大权的重臣,便能对着蠢毒父亲当面指着鼻子痛骂、甩脸色甚至是掀翻案几,但这到底只是郭兆双的眼下不能告知于人的念头,她心里的怒火仍在熊熊燃烧着。
对付不了父亲,郭兆双闪烁着猩红光芒的眼睛,移动到面前的婢女上。
众婢女早已下巴贴胸口瑟缩在旁,根本不敢作声,生怕引来主人的痛打。
郭兆双瞧着她们发抖的样子,冷笑道:
“怕什么?难道你们私下里也爱唱那些狗屁曲子?!”
扑通一声,婢女们慌忙跪下,不住求饶。
郭兆双见她们这副德行,这才觉得畅快了些。她又冷哼一声,吩咐道:
“你们可有弄鬼,我之后定会细查!只是眼下暂且不与你们理论,把那日掉水里的笨人给我抓来!”
本在后院干活的桀,因听得外边一些话,近日做事越发谨慎小心,连最挑剔的家臣都挑不出刺来。
可是,如今他被人揪到女公子面前,只看得郭兆双与周围众奴仆一眼,桀已经猜到是何事,只能低下头,心里暗叹。
“看来我这条命今天得葬送在这儿了!”
郭兆双一见了他,银牙紧咬。她懒得与对方废话,只是下令道:
“把这个连累主子名声的狗奴才打死!”
她厉声一喝,众婢哪敢不从。她们十分熟练地将已被五花大绑的桀踢倒在地,举起足有一对手臂宽的大板子便要往下打。
“慢着!”
随着李眉悠悠一声,婢女们连忙停下板子,退到一旁。
郭兆双十分意外,注视着走近自己的祖母,脱口而出道:
“大母,难道连你也……”
李眉摸摸她头发。“孩儿,这等货色,死了也不过是弄脏你的手,对你的名声也无助益,还是算了吧。”
“可就因为他自己不中用,当着人前故意掉下去,才害得我被她们在宴上围攻,如今还被满城人耻笑羞辱!”
想起自己的委屈,向来强硬不驯的郭兆双此时终于流露出了一丝少女情怀,珠泪涔涔而下,好生令人怜爱。
李眉一见,又是劝又是抱,好不容易才哄得宝贝孙女止泪。
郭兆双向祖母发泄完自己的不满后,两眼一瞪,死死盯着匍匐在地的桀。
“不杀这吃里扒外的贼,我不服!这回事情传得那么大,没有知道内情的人在里头添油加醋,这怎么可能!”
“祖母,我以前胆子小不敢碰下人一个指头,你还对我说这样太傻气,立家之本就得靠威严、就得靠板子才行!怎么眼下你倒让我放了他?!”
李眉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于是众奴仆出房外,连桀也一并拖走。
李眉见无人在旁,这才对孙女低声说道:
“你记得我的叮嘱,这很好!但这回,弄死这些家伙也不中用。只因我的好孩儿啊,你有所不知,这回冲着你来的,这些只是小头,大头是外人!”
“你阿父其实已经打听过,之前传唱童谣的,起初是在北军官兵眷属所住的闾里,之后,各个市集里都有人在唱。甚至,你阿父的人亲眼见过乐成侯的家奴在九市公开用这歌子向人污蔑咱们郭家!”
“乐成侯家?”郭兆双皱起眉头,忽然明白过来。“难道是……诸邑公主那毒妇也来害我?!”
李眉见她想通此点,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次的事,分明是有人针对你、针对咱们郭家而来。你想,连公主都敢做这种下作事,他们背地里还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可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清白可比天上明月!她们却因嫉恨我而对我大肆污蔑!我凭什么要饶过她们去!”
郭兆双气得胸膛几欲炸裂,她想起李媺、想起夏侯妍、想起公孙敬宜、想起韩娥、想起诸邑公主、想起隽方、想起霍止瘁……
她知道,她们都恨透了自己!所以恨不得自己死!
但这群有贼心没贼胆的蠢货娘们不敢自己动手,所以才编造什么童谣来给自己泼脏水!
杀人不想见血,这不正是那些装模作样臭女人的德行?!
但自己可不怕血!更不怕跟她们当面动刀子!
谁敢惹到自己,我就让她死!
郭兆双眼放异光,满脑子里正将那些臆想中的女性敌人们杀得尸横遍野时,她身旁的李眉却依旧平静如昔。
甚至,她还朝孙女笑了一笑,说:
“我的儿,你急什么。急伤了自己身子,那可不划算。”
她示意又气又恨的郭兆双靠近自己,然后用只有二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
“这是好事!因为,我的孩儿,这是你的大好事上门了!”
郭兆双瞪大眼珠,不解地打量着对方,愣愣道:
“大母,你这是……”
“唉,看来是时候,我该进宫一趟了……”
李眉看了眼晦暗的天色,脸上却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启禀陛下,东武侯太夫人请旨求见!”
建章宫的神明台内,本是来此视察宫阙建造进度的刘彻,正与卫青霍去病一同眺望不远处的太液池。
听得侍中的话,刘彻想起,之前已准了李眉进宫问安。
他便命人请那位乳母前来,又对卫青霍去病笑道:
“你们不用回避。正好,老人家要是有什么话想念叨的,我来替你们应付过去。”
“陛下还是别管这事了。总之郭太夫人说什么,我听着应着就是,不会气到老人家的。”
霍去病闻言,扫了眼舅舅,嘴唇微动,但终究没说什么。
刘彻一眼瞥见,忍不住好笑。“行啦,这事不与你们相干。她上了年纪,嘴头子未免碎些,我来劝她几句,让她心里气顺些便是了。”
正说着时,殿外通传,东武侯太夫人已到。
刘彻亲自来到台下,扶着李眉拾阶而上,说笑不绝。
两个原本一左一右搀扶老妇人的小黄门,这才躬身退下。
刘彻李眉在前,卫青霍去病在侧,身后众多黄门侍中,在不远处跟随。
李眉看上去却是满面笑容,她拜见过皇帝后,坚持着对卫青施以大礼,满口里只道:
“大将军在此,老奴失礼了!”
卫青侧身闪过,又还以半礼。霍去病低头垂手侍立。
到了堂内,刘彻扶李眉坐在东侧上首,然后自己方才入座。卫青与霍去病二人席位则照旧分列宝座左右两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