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任眼皮耷拉着,刘海在风中扫过眉眼,有几分委屈。
“换个地方走。”千任淡淡道,“有人在吵架。”
“嗯……”
从学校后面偷偷翻墙进去吧,千任下意识地逃避,他只是不想碰见他爸,那人是来抓他的,不能碰到他!
龚肆约跟着他,大概是意识到什么,一声不吭。
离人群很远了,千任耳边依旧能听见那一句句咒骂,刻在心头、植入大脑……他几乎要耳鸣了。
“怎么进学校?”龚肆约问。
“翻进去。”千任指了指矮下去一块的围墙。
他曾经常常从这里出入,算是个学校领导还没发现的漏洞。其实今天不应该带龚老师来的,怕他会打小报告,但千任暂且相信他。
龚肆约歪了歪嘴角,“认真的?”
“不然呢?”千任一只手已经抓住栅栏,“跳一下,就进去了。”
说话间,他一直腿已经跨过围栏,再一使劲,整个身子都进了校园里。
龚肆约给他鼓掌,也“入乡随俗”地跟了进去。
“走吧。”千任拍了拍手上的铁锈。
牛奶瓶被随意扔进一旁废弃的垃圾桶中,他没事人般走进了教学楼后门,熟练程度一绝。
害怕尴尬,他一句话也没和龚肆约说,两人陌生人般地进了班,千任佯装无事发生地坐在位上。
洪子安每天都到的很早,现在正趴在桌子上补作业,见千任坐下才道:“快把你作业给我抄抄。”
“没写。”千任脱力地弓着腰。
洪子安撇了撇嘴继续奋笔疾书。
九月的坞城依旧燥热难忍,千任心烦意乱,额头不禁冒了层汗,他扇着风把校服拉链拉开却依旧觉得难受。
“你最近怎么穿衣风格变化这么大?”洪子安突然转头狐疑地看着他。
“有吗?”千任没心情搭理他。
“有啊。”
千任心说这是龚肆约的风格,可不是变化大吗?但见他忙得不可开交也就没说什么。
心中依旧有一台绞肉机。
现在他爸应该走了吧?还是依旧在校门口?
大概不是因为天气太热,而是心里实在烦躁。手中拿着本子扇了半天也不见凉快,他自暴自弃地扔了本子,干脆趴在桌子上睡觉。
即使睡不着,但闭上眼睛时心里似乎就静了。
但这次千任却破天荒地睡着了,再度睁眼是被英语老师尖锐的声音刺醒的。
池暖尖着嗓子叫他的名字,顿时让人睡意全无。
英语课在浑浑噩噩中度过,课间,千任没事找事地出了班门,又走出了教学楼,最后朝着学校大门的方向走去。
他想看看他爸究竟走没走。
隔着老远他便又一次听见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刺眼的阳光扎在他身上,如芒在背。
到底在幻想什么呢?
他在心里暗自骂着,眉头紧紧蹙着。
千任不想过去,但他似乎听见门口的动静更大了,甚至听到了龚肆约的声音!
龚肆约?
他猛地意识到什么,怪不得刚才没有在办公室里看到他。
荒谬的想法一旦产生,千任顾不上别的,鞋底使劲一摩地便飞了出去。
校门口,人声鼎沸,千任一眼瞥见了被他爸勒住胳膊的龚肆约。
“操!”他骂着冲进人群,“你他妈松手!”
一拳挥舞在他爸背上,几乎将那人打得吐血,千任失控了,两只手一起用力把人从龚肆约身上拉开后,他便更加张狂地勒住他爸的脖子。
人群惊恐地向后散去,剧烈的惊呼声在一瞬间达到了顶峰,没有人敢靠过来,也没有人想靠过来。
千任余光里流盼过每个人奸笑着的嘴角,咬住下唇,手上更加用力地掐住手中的脖颈。
一只手突然勒在他身上,紧接着拼了命地拉他。
“千任!”
“千任你疯了吗?”
拉住他的人在他耳边吼着,但千任似乎耳鸣了。他渐渐松了手,任由龚肆约拽住他的身体向后踉跄着退去。
视线中,他爸愣坐在地上没了动静,周遭静了片刻的“观众”又一次戏谑地笑起来。
龚肆约把他拖到角落里,一只腿抵在他双膝间,两只手又将他肩膀紧紧握住。
胸腔极速的起伏似乎让龚肆约害怕他会再次失控。
“千任……冷静点。”他喘着气道。
千任沉默着,后脑勺脱力地贴着石头制的墙壁。
身体猛烈的痉挛一下,龚肆约以为他要挣脱,便更加使劲地压住他的身体,两人紧贴在一起,周遭空气愈发燥热。
“别动!”龚肆约趴在他耳边警告。
“我不想……不想动。”千任忍不住抽噎。
龚肆约按住了他的头,被安抚的小狗将脸整个埋进了他的肩窝。
他没想到千任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于是一只手搭在那人背上一下下拍着。
“千任,你是在替我出头吗?”龚肆约问。
“我看不惯他罢了……”千任带着哭腔说。
“你吓死我了知道吗?”龚肆约哑着嗓子,“你那是要杀人的架势。”
“我……有时候真的想杀了他。”千任不受控地抽泣。
他伸手搂在龚肆约的背后,一点点缩紧,埋进肩窝的脸埋得更深。
“他走了吗?”千任憋着火问。
“走了,被你吓跑了。”龚肆约摸了摸他的耳朵。
走了才好,不然千任会忍不住再去把他揍一顿。
身体没再像先前那般沉重地起伏,龚肆约渐渐松开了他,千任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出了一身的汗。
冷静下来后才发现刚才的自己有多么冲动。
他冷笑一声,有些无奈的低着头。
“今天晚上又没有地方去了?”龚肆约问。
“回家。”千任抓了把衣角。
“你爸找你事怎么办?”
千任盯着他,眼神中冒着火。
“我跟你说,你可别把人打死了。”龚肆约站直身体,严肃道。
“不会的。”千任偏过头去,叹了口气。
“我回去上课了。”千任抹去脸颊上的泪痕,走向教学楼。
余光中看见龚肆约冲他笑着。
千任把脖子绷得极紧,以往他从来没有对他爸发过这么大的火,今天是第一次。
他渐渐有些摸不清自己的心理,脑海中浮现着龚肆约的笑脸,千任才意识到大概是因为他才会发了疯的冲上去。
坏心情影响了一天,千任后面的课几乎一节没听,盼着放学铃声响起,他随便往包里塞了几本书就出了教室。
龚肆约正站在门口,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在等他。
“怎么了?”千任别别扭扭道。
“关注学生心理健康。”龚肆约打趣,“走,带你去吃饭。”
吃饭?千任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没犹豫地应了。
不想回家,不想一个人待着,龚肆约的邀约对他来说是救命药丸。
“带你去吃点好的。”龚肆约说。
千任勾了勾唇,跟上几步路就走到路边的他。
两人打了辆车,看样子龚肆约是想带他去市中心,那是坞城唯一能和“繁华”二字擦上边的地方。
穿过一条条巷子,出租车在夜色下汇入川流不息的车道,千任攀着窗看向窗外,死寂的城市竟然也会有人间烟火。
车在街边停下,龚肆约推着他下车。
“你不常来吗?”他问。
“小时候没来过,长大后才过来看过几次,上一次应该也一年多了。”千任顾盼着街市的喧嚣。
龚肆约若有所思地点头,“喜欢吃什么?这家?”
千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没看清招牌倒是看见几个熟人。
“换个吧。”
龚肆约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继续向前走着。
心里松了口气,千任又想起刚才浮现在眼里的那几张脸,算不上熟人,但却结过仇。
那几人是他们学校旁边一所职高的学生,出了名的混,若不是当初他们欺负到头上,千任也不会想和他们发生任何的交集。
“火锅吧?”走了很远,千任才指着一家火锅店停了脚步。
看见龚肆约微微颔首,千任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店里人爆满,但幸运的是,唯一剩下的一张双人桌正好能满足他们的需要。
落座后,两人先挑了个番茄的锅底,龚肆约又让千任点菜。
“我不知道点啥啊。”千任推辞着。
“随便点。”龚肆约硬把手机塞给他,“我看得眼睛疼。”
“行吧。”
千任随性发挥起来,牛肉卷、羊肉卷、牛百叶、乌鸡卷……
全是肉,他把手机给龚肆约看,那人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全肉啊?”
“额……”千任用指肚讪然地刮了刮手机边框,“我一般火锅都吃肉。”
“你这么说我以前好像也是。”龚肆约把手机接过去点了下单。
大概长大了人就会变。
锅底先上了桌,冒着白气的红汤番茄锅一端上来,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浓郁的西红柿味。
千任咽了口口水,这可比学校食堂的好吃多了。
“没拿蘸料。”龚肆约说。
听到他提醒千任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事,跟着龚肆约一起起身。
“你喜欢油碟啊?”
千任刚放下香油,听见龚肆约这么问才发觉自己和其他人比起来有些与众不同。
坞城这边的人吃火锅大多用芝麻酱,千任算是个例外。
“油碟好吃。”千任加了勺蒜泥。
“那咱俩还挺像。”龚肆约也那碗盛了香油。
“终于找到和我一样的人了。”千任抿着唇笑,“以前调油碟我都藏着。”
龚肆约忍俊不禁,千任也跟着他控制不住地抽抽。
待他们笑着回去,千任点得肉全摆上了桌,鲜红一片。
龚肆约用筷子扒拉了半盘肥牛卷进锅,沸腾的番茄水瞬间平息下去。
“能吃完吗?”千任撇撇嘴,“感觉我点多了。”
“没事,吃吧。”龚肆约先一步动了筷子。
火锅店里的空气有些闷热,千任额头冒了汗,龚肆约递给他一张纸巾。
千任抬眸接过,看见龚肆约的笑貌,突然意识到今晚似乎的确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晚。
视线停顿在那人脸上,直到龚肆约看出端倪。
“怎么了?”他歪着头问。
“没怎么。”千任讪然道,“就是觉得挺神奇的。”
神奇,至暗时刻因他变为坦途一片。
龚肆约不明所以地瞧着他,千任只是笑,不停地笑。
“疯了?”
“可能吧。”千任说,“今天心情起伏太大。”
龚肆约眯着眼憋笑。
“谢谢你。”
……
酒足饭饱后原本准备直接打道回府,龚肆约却又临时起兴带着千任在附近转起来。
有时候千任觉得,这个老师似乎比自己更不靠谱。
路过抓娃娃机,龚肆约玩性大发地抓了好几次,没想到还真叫他抓中了。
“这东西真的能抓起来啊?”千任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手中的小猪佩奇。
“当然能。”龚肆约洋洋得意,“送你了。”
千任被迫接在手里,粉红的佩奇看上去和他形象有些不符。
“再给你抓个乔治,凑一对。”龚肆约弯腰投币。
以前千任一直觉得这种东西都是骗人的,于是不屑地看着。
没想到这人像开了挂,随便一抓便真的抓起个乔治。
龚肆约隔着老远把玩偶扔过来,千任慌忙接住。
“牛逼吧?”
千任五体投地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就这技术,娃娃机里的娃娃都能被他一个人带走。
“一人一个,你选一个。”龚肆约说。
“乔治。”千任说着把佩琪递给他。
两个大男人人手一个娃娃地走在大街上,千任觉得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