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之下,有细雨打在墙面,飞入路边走过的素伞中。
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拂去手背上的雨水,带着伞面想要绕过挡路之人。
“女官您也别为难我一奴婢,周太妃身边的婢女看见四皇子往这边跑了,您就大发慈悲带着我们去院里找找,那处院落小的实在不熟悉。”
女子一身宫服,神情淡漠,长发上只着木簪,她声音很轻,目光冰冷,只道:“长公主还等着回话,恕我不能奉陪。”
雨水打在伞面,声音不小,她嗓音不大,那长侍见状猛地向她靠近,伸手就要夺伞。
女子往后一退,旋身躲开,衣角恰好擦过长侍手掌,她声音有些不悦,“还请长侍有些分寸。”
长侍见此行不通,便出声威胁道:“宋女官,周太妃就在前面亭子等着您,耽误了时辰,您即便是长公主身边人也是担待不起。”
宋云珩冷冷瞧着他,连说话都觉得脏,转身就要走。
“宋女官!太妃娘娘就在前处等着,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时,一块小石子打在长侍伞面上,他皱着眉抬起伞来,还没见到是谁。
一道声音从头顶落下,连同水珠打在长侍脸上,生生压下他的气势。
“哟!”
两人纷纷停步,只听道那声音极为张扬,带着挑衅:“长侍这是在做什么?本世子方才是不是听着四皇子丢了?这可是大事啊,需要不需要本世子帮忙找一找?”
宋云珩抬起伞面,只见着青伞之下,玄衣之上,那人挑着眉,笑得肆意,一眼便是个玩世不恭的人物。
杨岁行站在月台边,手撑在栏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长侍生了层冷汗,低声啐了一句脏话,拱手行礼,恭敬道:“世子爷,您这是从那边回来了?”
“哪边?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哪?……周太妃身边的人真是好样的,连本世子去哪都关心呢。”他语气轻蔑,说的长侍浑身一抖。
长侍连忙道:“不敢。”
“不敢?”杨岁行一笑,站直了些,语气却狠戾,“这里不敢,那里不敢的,却还在这里随手拦人呢?人家长公主等着回命,长侍这是在干什么?耽误长公主的事情,拿谁问罪?你吗?”
长侍汗颜,咧嘴道:“是小的唐突了,这...四皇子大概也是已经找到了。”
“是吗?”杨岁行声音极低,听不出喜怒。
“对。”长侍拱手,朝身后人瞥了一眼,促催着赶紧往前走,又垂首道:“小的急着去复命,就不打扰世子了,小的先行离开。”
“滚吧。”杨岁行看着他,又缓声道:“告诉周太妃,看好四皇子。这种雨天一不小心摔倒了,磕着脑袋什么的,可就不好了。”
“小的明白。”
这雨天实在太寒,长侍缩起脖子,带着身边的宫人快速离开,直到隐入雨中再也看不见身影。
这时,杨岁行“嘶”了一声,松开抓着栏杆的手,只见五指上红了一片,低声责怪道:“这栏杆真冰。”
宋云珩看他一眼,垂下眸子,声音不大不小:“谢过世子。”
“不客气。”杨岁行扫了眼那伞面,转身走入廊亭。
宫道上再不见身影。
宋云珩缓步走在路上,只见着宫门有婢女迎了过来。
“小姐,没事吧?方才看到周太妃身边人路过,奴婢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没事,挡路的狗罢了。”宋云珩扶着她手臂,轻轻抖掉雨珠,又温声道:“世子帮忙解了围。”
“世子?宣王殿下那个?”
“嗯。”
身侧有马车缓缓驶入,宋云珩定睛一瞧,把伞递给婢女,朝缓缓停下的马车行礼,“见过小侯爷。”
马车上,传来一道温声,“宋女官客气。”
说罢,马车又缓缓驱动,那车沿上玉珠随着轻响,竹帘之后收回了视线。
宋云珩直起身子,稍顿片刻,便扶着婢女上了马车。
车帘一关,马车缓缓驶出宫门。车乘里,宋云珩拿着帕子轻拭衣袖,婢女帮她擦着裙角,低声道:“世子一改从前那般吊儿郎当了,听着他人说,这些个日子倒像是变了个人,稳重了不少。”
宋云珩依旧低着头,“他从来没变,只不过野心显露了而已。”她停下动作,抬头,“那卫小侯爷,倒是让人惊讶。回京不过几日,就越过数道程序将工部那几人直接提审大理寺,打到招供,转眼送进了狱中,手段还真是了得。”
“小侯爷一直都是这般,算是坐实了人们口中的阎王爷。工部这般放肆,是迟早的事情。”婢女擦完裙摆,起了身,坐在对侧,“公主说,这小侯爷连阳陵侯都不亲,能管束他,让他不疯的,天底下估计没有。”
宋云珩默默听着,她侧头,马车已经驶出皇城,街道上人也多了起来,一把把油纸伞映入眼帘。
她在人群里看到了把独特的伞,白绸面上点缀着水墨,眨眼一看倒以为伞面在动。觉得好奇,宋云珩多看了几眼,直到马车驶过。
店门外。
杨芮抬头看着伞架,着实感叹,工艺已经精巧到如此地步,她转了转伞柄,垂目对老板说了声:“多谢。”
“表小姐,贺老板说这伞就配您呢,是专门从济州运来的,那批货中就这伞值钱呢!”老板特地出来送一送杨芮,说这话还不够,又道:“表小姐,这身素衣配这伞,实在是...太配了!”
杨芮道:“替我谢过贺珍,等我再回济州,就给他带上京的玉石。”
老板眯着眼,笑嘻嘻道:“贺老板说要是真感谢他,便在上京帮他一个忙吧。”
“...”杨芮突然觉得这伞也不是特别好看了。
“这是贺老板的信。表小姐,您看...”杨芮看着信笺上的字,仿佛看见了贺珍嬉皮笑脸的模样,她闭了闭眼,还是接过信笺。
“这伞我带走了。”
“表小姐慢走。”老板点头哈腰地送着她。
杨芮将信塞好,在老板目光下隐入了人群。
樊楼陆续上了人,杨芮直接翻进了后院。
院中空地上摆这个方桌,樊箐单手撑在桌边,闭眼品着酒。
听到声响,她睁开一只眼,又缓缓闭上,“小师妹回来了。”
杨芮打着伞,走到亭子下,将伞靠在柱子上,“回来了。”
“这伞不错。”樊箐又仰头喝了一杯酒,杯底重重砸在桌面,砰的一声,她抬了抬眉,半晌才道:“这酒味道变了。”
杨芮在对面坐下,进亭子就嗅到了酒气,“许是今年天气多变,没酿好。”
“我也感觉。”
亭外雨势渐大,一眼望不到二层窗棂,那烛光隐在云雨中灰蒙蒙的,看不到尽头。地上泥土被染黑,远处树枝摇晃,好似鬼影般时隐时现。寒气夹杂在雨水中冲进了亭子。
杨芮鼻尖有些发红,她给自己倒了杯酒,还没喝就被樊箐拦下,“你不能喝酒。”
“我都快二十了。”
樊箐摇着手指,“你师傅不让你喝酒。”
杨芮瘪瘪嘴,松开酒杯,拿出信来看。
樊箐问:“谁的信?”
“贺珍的。”杨芮打开信封,抽出信纸看了起来,“他说上京有个文人办的宴,请了他去,但他因为济州那边商货太多,来不了,所以让我去探探口风。”
“源城那个贺珍吧?”
杨芮看向她,点点头。
“文人办的酒局...请一个商人?你这表弟脑子怕是抽风了吧?接这种宴请,纯粹没事找打。”樊箐抬起酒壶,评论道。
杨芮赞同,“我也觉得。”
樊箐问:“宴会设在哪?”
杨芮在信上找了找,“十二月初,在上弦湖船舫上。”
樊箐仰着头,回忆着:“城外啊。上弦湖确实有许多文人墨客聚集,那片都快成他们的领地了。寻常百姓去,都会被啐一口……是我没有空,要让我逮着,定让这些臭东西磕头谢罪...舞文弄墨、空有架子,会几个字就无法无天。”
杨芮还在考虑去不去,便听樊箐道:“以你的能力,倒是可以去看看。这些文人最会玩花样,倒是后能涨不少见识。”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好坏不知道啊。”
信笺中还有另一样东西,是一张符碟,上面只刻着个“弦”,背面光秃秃,一个字都没有。
“今年这冬天来得太早、太急了,一场雨就把北面寒风卷过来,真要到了十二月份,那还能了得。”樊箐站起来,走到亭子脚下,伸手接着雨水,雨珠落在她指缝又滑落,砸进泥土里。她仰着头,叹息一声,“世事无常,人各有命啊。”
“对了。”她回头,拿着酒瓶晃了晃,“今天有个小姑娘来买酒,嘿,你说稀奇不,她指名道姓要见你。”樊箐咽了口酒,“我说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你肯定找错了。那小姑娘拧着眉,坚定地说:“不可能找错,她就是前日进城的杨芮”。她还说什么前几日被你护送进城.....真有这回事?”
听着描述,大抵是崔明溪了。
“有。我回城的时候就是护送崔家二小姐一并来的。”杨芮悄悄摸上酒盏,眨着无辜眼睛看她。
樊箐继续道:“就叫这个名儿,那就没错了。这小姑娘怪精的,我说杨芮真的不在楼里。她就扔了个铜板,说:“告诉杨芮,今日有人入府找我了,打听的是你的事情”。”
杨芮神色一滞,谁会打听她?
“哎,你手在干嘛?”樊箐转过身,就见着杨芮捏着酒盏,手停在唇边。
杨芮反应极快,立即灌进口中,一口咽下去,喉咙烧得慌。
“我冷!”
“哪有你这么喝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