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裴淮现在很不好过。
他在自己据点气得砸坏好多东西,手下的人非死即残。
回来的杨刻告诉他说这些事都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娃干的。
多多少少他是有些不相信,认为这是杨刻为逃避责任编出来的谎话。
可断臂的人包扎伤口回来,心有余悸,神色像见到鬼一样,声音惊恐凄厉。
“是这样的!主子!”他瞪大双眼,回忆起方才的事,那股恐惧压迫感又笼罩在心头,让他的面容扭曲狰狞。
“当时那个女娃拽着我的手臂一扯,力大无比,我手臂就这样没了!她就是个怪物!”
“她就是个怪物!”
他失声叫喊,泪水布满他的脸旁。
杨刻挥手让人将他带下去以免冲撞了裴淮。
“主子,那女娃似乎也是冲着琉璃珠去的,药珠在宫中不知苏姑娘何时会送出来,琉璃珠不知去向,这该如何是好。”
情急之下,裴淮内伤未愈,气息紊乱一下呕出大口鲜血。
他需要带药珠回北唐给他生病的父皇做寿礼,他离开北唐这些年,若没药珠他怕拉不回来父皇的心。
杨刻慌忙从身上取出药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塞到裴淮嘴里。
“主子放心,我在给她的衣物上留了千里香,琉璃珠跑不了。”
裴淮心里顿时舒畅不少,杨刻此人做事容易冲动,但必要时刻却很细心,不枉他培养这么久。
但他不能再等了。
“杨刻,你速去找苏月清,趁现在秦立山不在宫中,咱们行事能方便些。”
他顿了顿,望向城外的远处隐隐泛起星火的高山。
“然后你来护国寺寻我,我需去见一见老朋友。”
“青鸢。”
他轻轻喊出一个名字,随后从暗处走出一名身形挺拔身穿劲装的女子,她面若寒霜,眸里却溢出对裴淮止不住的担忧。
“你去银来庄看看他们是否有准备,明日子时,我要看到他们的在凤山脚下。”
安排好事宜和细节后,裴淮坐上马车,今日是护国寺新任住持大典,寅时出城的百姓不在少数,守在门口的禁军照旧简单盘查一番便放人出城,他混在其中很轻松便能出城。
刚到山脚,身边侍卫回禀:“主子,有千里香的味道,很淡。”
一行人循着气味追去,刚好看见李之夭把珠子交到了悟尘手里。
他凤眼微微眯起,勾起一丝阴冷的笑容,胜券在握。
“继续上山。”
马车在原地只停留片刻便脱离人群率先上山去,只留下一串车辙印。
仪式尚未开始,百姓在悟尘身边来来去去,想讨个吉利,为自己沾点佛缘保佑顺遂顺心。
“他们走了。”
纪无涯从树上下来,落在李之夭身旁。
桃花祠添香去尘,奉上新的贡果,和尚们诵完经,去往下一座庙的大部队已经启程。
李之夭走在队伍的末尾,此时天还未亮,木鱼的敲击和一路诵经声裹挟香的气味在空气中散开。
“你信这个么?”
“原先是不信的。”他说话的声音顿了顿,彷佛回想起刚入护国寺的时候。
老和尚牵着他的手,指着这里的大门,教他认识每一条路和每个人,跟他说,孩子,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
想到此纪无涯眸子柔和了几分。
“老和尚问我想不想出家留在庙里修行,我说我不想,往后老和尚便没再提过。”
“为何又信了?”
“经历一些事之后我就信了。”他话说的委婉,没想想说破的意思。
李之夭勾唇没去深究,只回应他的话:“我也是。”
纪无涯想事情步子慢在她身后,盯着前方主仆二人的背影,他忽然记起埋在亘长记忆里的事。
前世初见李之夭是在宫外,彼时她被人簇拥坐在水榭中央,身边跟着苏月清。
她们在戏弄一位白面书生,把他的书放在一群女娘手上,让书生争抢的时候传来传去,嬉笑书生让他憋着一股气面红耳赤,敢怒不敢言。
李之夭将书生踹进池塘里让他去采荷花,只要将荷花完好无损摘上来就把书还给他。
后来书生陷在淤泥里,他挣扎之际泥水溅起落在娇艳的荷花上。
岸上的罪魁祸首顿时没了心思,只给他五两银子算作赔偿,起身又在簇拥下离开。
他把那书生从泥里揪起来,未做多留便离开了,仅此一面。
往后他再也没机会见到李之夭。
因为他死了。
纪无涯从回忆里抽出来,发现自己慢了好大一截,李之夭停在前面等他。
加快步子追上平声问道:“看到裴淮后,你有何想法?”
李之夭以为纪无涯现在还不知道她从宫里带出来的珠子现在交到了悟尘手里。
珠子她用来钓裴淮这条鱼,现在鱼上钩了,准备去收网。
“时雨你回去,传信给秦大统领,让他带兵来护国寺。”
纪无涯从时雨手里接过马车的缰绳。
“公主你自己小心。”
时雨快步离开,人走远她才回答方才的问题。
“在我告诉你答案之前,纪无涯,不妨我们再做一次交易如何?我告诉你我的想法,那颗珠子你在找,裴淮也在找,你告诉我它究竟有什么用?”
等价的买卖。
纪无涯抛出一枚银币在半空中捏住,摊开掌心一看是有花纹的一面在上。
“送进宫里的那颗珠子是一颗药,药珠是老和尚去当年燕国的梅郎雪山找到的,经历上百年的沉淀,可解百毒。”
话至此,李之夭也能猜出纪无涯找珠子干什么。
护国寺的山顶上,那间堆满药罐子和摆满医书的屋子瞬间明白过来缘由为何。
“你中毒了?”
“上车。”
他从马车后面拿来车杌给李之夭踩着上去,人进车厢坐稳他把东西收好跳上马车坐在外头。
纪无涯不打算隐瞒,背靠马车门柩,弯曲一只脚,握着银币的手搭在膝盖上,银币在他纤长的手指上灵活翻转,红色流苏流动。
他侧头望向坐在马车里的人,淡淡的眸子却是浮出笑意。
“是,两种毒。”
头次听到李之夭略微感到吃惊,第一次见他笑竟是因笑自己身体。
“当初老和尚为我身体里的毒一直在钻研医术,汤药丸子吃了不少,日日煎熬,托他的福,总算帮我稳住毒性,但他却一声不响走了,去了燕国,最后爬上梅郎雪山。”
纪无涯像说着无关紧要的事,但他的神情却出卖了自己,眼底满是自责愧疚。
“雪山那么高,都不知道那时候他是怎么爬上去的。”
九年前的大雪天,云游四方的老和尚在燕国的雪地里捡到他,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走?
独自离开家的纪无涯迎来他的救赎,那日他刚好花光自己身上的十枚铜板。
李之夭喃喃问道:“若没有珠子,你能活多久?”
纪无涯抬头,目光坦荡:“下月初一,就算旧毒不发,新毒也会要我命,但谁不想活着呢。”
但谁不想活着呢。
轻飘飘一句,却跟李之夭起了轻微的共鸣。
她做这么多,不也就是想为了活着么,不被剧情左右,面对她应该拥有的人生。
“纪无涯,那颗珠子是你的,别人拿不走的。”
李之夭想起后面纪无涯投靠裴淮的下场,补充一句,“但你不能投靠裴淮,只要你答应这条,你会有享不尽的富贵。”
纪无涯收敛起眼底的情绪,上下抛着银币,语气不解:“你怕我转向璃王?”
“是。”
话到这里,李之夭不再藏着,跟他打起直球,因为越是这种时候,弯弯绕绕难免会出岔子。
“投靠他,你最后没好处。”
纪无涯转头,嗓音淡淡的,却又像是在做保。
“目前暂时不会,你还是我雇主,你自己面临一群整天想杀你的人,自身难保还有空管别人,我以为你的为人至少会冷漠才是。”
“或许,但也看人。”
东方既白,黎明将至。
李之夭放下车帘,“上山吧,我目前的想法是让裴淮死。”
难怪她让人去通知秦立山来护国寺,打的是一网打尽的念头。
这场交易,最后她说了好像又没说。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要她死。
做不了同伴,就做彼此的仇家。
纪无涯赶马上山,于此同时去宫里的杨刻也赶到凤山。
他找到在客房休息的裴淮。
“主子,苏姑娘被打了二十板子关起来了!”
裴淮握茶的手一抖,洒出来大半,他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我早该想到的,李之夭交出去的珠子会有千里香,想必小魔头是李之夭手底下的人,是她抢了珠子,目的为引我上钩,清清被捕,说明两颗珠子都在李之夭手里。”
他发狠地一巴掌拍在扶手上,动怒引得他开始咳嗽。
秦立山打在他身上那一掌很重,导致他现在内伤都不见好转。
“杨刻,你想办法把清清从牢里弄出来……”
“主子,苏姑娘说她懂医术有办法出来,只是主子她想见你一面。”
裴淮再次咳嗽几声,“好,你去附近接应她一下。”
杨刻离开没多久青鸢也回来了。
“银来庄那边掌柜已经准备好了,时机一到就会跟我们汇合。”
裴淮点点头,忍不住再次咳嗽几声,嘴唇发白,最后两眼一闭晕倒过去。
青鸢眼疾手快接住他将裴淮抱回榻上,喂了药后检查脉象。
外面天光大亮,钟声悠长,寻方从衣铺掌柜手里接过打包好的衣服走出门,看到雪盯着卖糖葫芦的小贩走不动道。
药珠她用个编织袋跨在身上,她长得很可爱,扎着丸子头,脸颊粉扑扑的,一双乌黑圆溜溜的大眼睛,谁看了都喜欢。
小贩哄小孩一样从草靶子上用牛皮纸包着取下一颗裹了糖浆的山楂递给她,雪顿时眉开眼笑,小贩也高兴得合不拢嘴。
寻方走过去帮她付了两串糖葫芦的钱。
“你回客栈把衣服换了,记得洗个澡。”
昨晚雪回来后他就发现雪的衣服上被人下了千里香,想必是她抢了人家的东西,对方在衣物上做了手脚。
身上一直留着这个东西,一直暴露行踪,不利于他们今晚去护国寺接应。
雪愤愤跺脚,拿着糖葫芦张牙舞爪地就要开始发威。
“哼!那小子竟敢算计我,看姑奶奶我现在就去把他们撕个稀巴烂!”
寻方垂眸摁着她的脑袋,怕她把糖葫芦打在自己身上特意伸直了手臂拉开距离,将雪调转了个方向往前推了推。
“行了,你还想不想见师兄?”
雪立刻温顺了下来,咬了一口糖葫芦,却被糖浆黏得有些张不开嘴,跟小贩道谢后老老实实回客栈换衣服。
*
牢内。
苏月清趴在地上,身后传来的疼痛让她苍白的面上大汗淋淋,她死死咬着泛白的唇,眼中擒着泪,等巡逻的人离开后她从怀里掏出杨刻给她的止疼药吃下去。
她不能回绣房。
若是回到绣房她一定会被人耻笑,特别是那个璃秋,日子也不一定好过,当初她特意大张旗鼓地找孙公公手底下的人帮她搬物件,就是为了告诉绣房的人,以后谁都不能欺负她。
现在才过几日就被打回去,璃秋一定会针对她。
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步,她绝对不能前功尽弃。
苏月清开口:“来人,来人……”
闻声的狱卒站在门口,神色不耐烦:“吵什么吵,三日之后自然会放你出去。”
“劳烦大哥派人去通传孙公公,我想见他,事关皇上龙体,马虎不得。”
苏月清说完两眼一闭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