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响起的瞬间,李炎便噌地坐了下去。
惹得皇甫走出教室前还睨了他一眼,但他没注意,光顾着休息了。
旁边的俞轩目光瞥向他,开口:“课间半小时,需不需要我再复述一遍上节课的内容给你。”
“你?”李炎撩起眼皮,扫他一眼后笑了。
没当回事,嘴上还调侃着:“你绣完小熊了?”
“还差点儿,但我认真听课了。”
闻言,李炎一挑眉,笑得更深了:“行,那你讲吧。”
这人一直在他旁边,分明整节课不是在勾毛线就是在绣小熊,中途还不知从哪抽出个毛毡来戳。别说听课了,连他后半程的骚扰,忙于女红的俞轩都给自动屏蔽过去了。
没等俞轩开口,狄泽便跨越两排座位冲了过来,一掌拍在他面前的课桌上,那张小脸皱得拧巴,对着他就嗷嗷一顿干嚎:“哥啊!救救我!”
很难不让人怀疑她的精神状态。
俞轩显然已经习惯了她这副模样,歉意地朝李炎笑了下,转而抽出自己被压住的手,柔着声询问:“哪句话?”
“哥,她课中间讲的那个元代词人是谁啊,她语速真的太快了,我没听清,结果问别人他们居然也全都没听清。”
俞轩淡定回:“王实甫,写《西厢记》那个,这不是重点。”
李炎一脑门问号,他可是亲眼看着俞轩做了一早上的女红。
这人编的吧,居然还能对答如流?哦,也或许是误打误撞恰好听到了那一段。
狄泽则欲哭无泪地盯着俞轩:“好的我记住了,我也知道这个不是重点,但你知道的,无论哪句话没听清我都会很难受。”
李炎脑门上的问号变得更多了,他神色复杂地望向狄泽,斟酌着问:“你,有强迫症?”
小姑娘冲他悲愤点了点头,解释道:“我一直有这个毛病,每次听课时都会发病。”
至此,她抿了抿唇,似乎是在纠结要不要说,李炎便作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具体症状就是,无论上什么课,只要老师在课堂上说的话有一句没听懂,我就会特别痛苦,心脏像刀绞一样疼,好像有无数蚂蚁在我的血管里爬。我觉得,这应该就是一种强迫症。”
李炎怀疑自己可能是耳朵瞎了,不然他怎么好像听到了一些离谱的东西。
他对上俞轩的眼神,却又似乎不像假的。
还有这么邪门儿的病?他还真是长见识了,妈的这不想变成学霸也难吧。
话说完,狄泽又着急忙慌地跑回了自己座位,拿起笔开始在纸上写东西。
望着她的背影,李炎嘀咕:“这姑娘整天都风风火火的。”
耳边传来俞轩的声音:“我给你讲课。”
他有点想反悔:“内容太多的话就算了。”
“不多。”俞轩将桌面上的杂物全部推到右上角,抽出一张纸一根笔,放在李炎眼前。
“首先……”
“……她这里拓展的不多,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把了解的都讲给你听……”
二十分钟后,俞轩将写满各种鬼画符的纸揉成一团,扬手投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随着纸团落入篓的声音响起,李炎的脑袋直直磕在了桌子上,两只手有气无力地耷拉着,他目光涣散,精神恍惚,跟磕了药似的。
别问,问就是听完课的后遗症。
俞轩自信满满地叉着手:“我真流畅,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李炎半死不活地挣扎着举手:“报告。”
“讲。”
他咬咬牙,回光返照抬起头:“你到底怎么做到边绣花儿边听课,这他妈到底是为什么?”
“大概我……”俞轩慢条斯理地将碎发拢向耳后,然后迎着光朝他笑,声音绵柔得像三月的春风:“脑子比你的灵光点儿。”
李炎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但他无法为自己辩驳。
——毕竟他就算把CPU干烧了,也做不到一边炒菜一边实时接收另一个人口中的零碎信息并整合……或者退一步,他听了课,但当天晚上必须吃糊的菜。
李炎趴了没两分钟,下节课的任教老师就进来了。
是一位肩挎帆布包,身穿孕妇装,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女士。
她脚步轻缓,且未说话,在嘈杂的教室里并没有被多少同学注意到。
此刻,她正半倚在角落处的桌子上,轻喘着气。
第一排座位上的晁万声率先看到她,立刻扒开旁边的沈安州,跳到过道上,长手一扒替她拉开了讲桌后的椅子:“老师你坐下休息休息。”
沈安州骂人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看到晁万声的一系列举动,还是硬生生咽回去了。
——罢了,恶口不对善人。
虽然他们班在一楼,但外校的办公楼与教学楼之间有一段很长的距离,而台上的女老师显然怀孕的月份已经较大了。
孕妇行动本就不便,身体不大好的走一段路程自然会很吃力。
女人将包放在讲桌上,朝他笑着道了声谢,又从包里抽出教材,将椅子搬到教室侧面才坐下。
坐下后,她举起教材翻了又翻,一直到预备铃声响起,她才拿着书,走到讲台上站着。
“同学们,预备时间到了,我是你们这学期的生物老师,也是你们的副班主任,我叫元宵,元宵节的元宵。”
做完自我介绍,班里好几个学生揪着她的名字小声嘀咕——
“她叫汤圆诶,这个名字一听就圆滚滚的。”
“嘘,小声点,老师在看你了。”
“叫元宵老师,不是汤圆。”
“……”
听到了台下的窃窃私语声,元宵并不意外,反而柔柔笑了一下,开口:“大家也可以叫我汤圆老师或者汤圆姐,很亲切,我挺喜欢的。”
课上到半截,汤圆老师的小蜜蜂突然不会发声了,只能纯靠嗓子了。
她的声音温得好似玉米糊,柔得如同小蛋糕,连手里的书翻页的声音都是钝的,像把塑料刀在切磨华夫饼。
这就导致最后排的李炎打盹儿到一半突然被饿醒了。
他对着窗外轻嗅了两下,小声碎碎念:“孜然烧烤的味道,还有股红烧味儿,咋还有花椒,啊,饿死了,突然这么呛,食堂的调味料放多了……”
旁边正在写笔记的俞轩手上动作一顿,随即,划掉被同桌带偏的“花椒”,改成了“甘蓝”。
他抬腕看了下表:“还有十五分钟。”
李炎目光落在前面黑板上放挂的时钟上,开口:“你表走得不准吧。”
“教室里挂的这个慢五分钟。”
“哦。”他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散漫地趴在桌子上,耷拉着眉眼,手指不停拨着垂下来的窗帘。
突然,他支起脑袋:“你这节课不绣花儿了?”
俞轩抬起本子,示意他往底下看。只见原本被本子遮住的地方放了一块小型墨水屏阅读器,上面正显示着数独,顶部一行小字——“请继续”。
李炎眼疾手快,直接伸手摁下最后两个空格的数字,顶部小字立刻变成了“解答成功”。
下完黑手,他心满意足地重新瘫回去,同时不忘贱兮兮地补一句:“三秒解决,哥真厉害。”
蹭胜率是吧。
俞轩默了片刻,低声喊:“三秒男。”
李炎:“???”
不是哥们儿,你说的这个“三秒”,它,它正经吗?
好阴暗一男的。
“你新外号,不喜欢吗?”俞轩眉眼弯弯,表情看起来贼真诚。
但有些事儿它不是光真诚就能盖得过去的。
李炎拧眉:“不喜欢。”
俞轩笑吟吟应下了。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东西并不是你说不喜欢,它就会乖乖消失的。
这个外号势必要记一辈子。他如是想道。
随后,李炎又特意补了一句:“起码半小时。”
声音尤其小。
话音刚落,他突然将脑袋扭到了另一侧,支着额头的胳膊阻隔了同桌的大部分视线。
从俞轩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少年扎乎的头发,弯曲的颈线,晃荡着的胳膊以及……留在外面的一只通红得尤为显眼的耳朵。
俞轩:……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头转得快,别人就发现不了你小子其实是在害羞吧。
之前喊老婆的时候不是还喊得挺起劲挺嘚瑟么,怎么现在知道脸红了。
他端起手臂靠在座位上,好整以暇地望着李炎,缓缓开口:“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李炎轻挪着手肘,又欲贴墙,被他及时扯了一把才作罢。
他姿势没变,依旧用后脑勺对着同桌,撂下一句话:“我说你快听课,听完给我讲。”
俞轩脸上的笑有些维持不住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在李炎这儿挺像个太监的,上情下达的那种。
“老师讲课的声音被你耳朵自动扇飞了是吗?”
李炎下意识揪了揪自己的耳朵,嘶,烫手。
他一边揪一边回答:“是,它忒事儿了,我也管不了,也只有你不会被它扇飞。”
俞轩:“那我还挺荣幸的。”
我谢谢你嗷。
「2018年8月,李炎的耳朵发动独立战争,对全体老师的心理造成严重创伤,最终战败于同桌俞轩的嘴。」
教室内逐渐躁动起来,翻书声、窃窃私语声以及书包拉链的声音交叠响起。
这种时候,下课铃声便等同于起跑点的枪声。
“铃——铃铃——”
“大家下课吧。”
汤圆老师的声音混在铃声中,显得如此振奋人心。
一阵板凳与鞋底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后,教室里便没剩几个人了。
“我去,才刚来这学校,这群畜生都他妈适应这么快啊!”稍落后的一名男生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旁边人搭腔:“咱班大部分都是人家初中部直升来的,听说他们初高中一套模式,肯定早习惯了呗。”
又有人挤了挤他俩:“快点儿的,去晚了队又死长。”
待沈安州拢着袖子,不紧不慢地走出去后,教室内便只剩了两个稳如老狗的人。
俞轩戳在座位上没动,李炎同样戳在他旁边。
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齐齐开口:“你还不走?”
俞轩当即掏出手机,冲他晃了晃:“我点外卖。”
下完单后,他抬头:“你?”
“给我也点份儿,回头钱转给你。”李炎趴在桌子上,眼神对上他:“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有没有什么忌口?”俞轩将手机亮在他面前,屏幕上明晃晃的店名——“金榜题名川菜馆(特辣)”。
李炎抬起脑袋盯了两秒,道:“能换一家吗?”
俞轩手指划着屏幕:“那这家呢?旗开得胜川渝私房菜。”
瞅着屏幕上一溜儿的鲜红菜色,李炎薅了把头发,又趴了回去:“按你的口味点,我没忌口。”
不多时,闷闷的声音又从胳膊缝隙里传出:“如果没有香菜和姜就更好了,还有我最近上火。”
俞轩了然地点头,将手里的几道菜全划了。
二十分钟后,他敲了敲李炎的桌子:“外卖到了,跟我去取。”
李炎抬起头,揉着耳朵嘟囔道:“声忒大了。”
俞轩没理他,将手机扔进衣兜里便站了起来。
“走着。”他跟着站起身朝外迈步。
两人到校门口的时候,骑手正候在金属门外,脑袋往里探着。
见他们来了,小哥肉眼可见的激动:“来了啊!你们这门卫属核桃的,不让我进就算了,还不让我把外卖放他们这儿,哎哟老事儿了!”
旁边的门卫大爷斜睨着他,脸黑得像锅底:“学校有规定。”
小哥撇撇嘴,没敢再呛声,隔着门将几个袋子往俩人手里递,边递边低声吩咐:“你们是新生吧?这一片基本都是我负责的,以后的外卖你们上学校后门拿。”
“刚给你们发消息没回,我就怕是新生不知道这事儿,立马来这边门蹲你们了。”
“我了解你们学校,前门期末期始管得松,平时点外卖容易被扣下,后门不查。”随即,他给了两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