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的人,七大姑八大姨不管能不能称得上是个亲戚的人,都紧着她生儿子。
她被剥夺了工作的权利,丈夫哄她赶紧生了儿子就可以去找工作上班了,孩子婆婆会帮着带,不然他过年在村里人面前都抬不起头。
好不容易怀胎十月,医生把孩子抬出来,一看是个女儿,产房里的人都阴沉着脸,公公婆婆甚至摇摇头就走了,母女一个在床头一个在床尾,就像被这家人丢下的垃圾,月子的时候也只有自家妈妈和姨妈来照料。
这些故事妈妈给她说过无数次,她就算闭着眼睛,就算在睡梦中都能想起来。可是这些该怪她吗?
“所以,”她哽咽了下,几乎不忍心再看向面前这个自私至极的男人,“只要我出现,就是来打扰你,就是来拆穿你,来告诉阿姨你骗了她,我就不能是来看看弟弟吗?我很坏,妈妈也很坏,我们是家里的祸害。爸爸你是大好人,你为我们所有人都考虑了,你只是想要一个儿子,那有什么错呢?那有什么错呢?对吧?”
爸爸怀疑汪霖铃失心疯了,她痛苦得不成样子,简直难以再交谈下去。“我想你自己也明白,算爸爸误会你了,别哭了,快回学校去吧。”他说完就走了,但是没出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折回来。
他从兜里掏出皮夹,把皮夹里三分之二的现金都取出来一股脑塞到汪霖铃手里,那是一沓红红的钞票。爸爸的表情突然变得伪善关心,他温柔地叮嘱道:“记住爸爸说的话啊,弟弟以后长大了会让你见的,这些钱拿去买点好吃的。”
这次他真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就连他最后说的话,也是叫汪霖铃别来打扰他。
汪霖铃拿着钱人直发愣,泪一滴一滴打湿了纸钞,旁人来来往往都往她这边看一眼,汪霖铃这才反应过来这副引人注意的模样,于是擦干眼泪,仍忍不住要哭的神态。她没数爸爸到底给了多少钱,只是匆忙下楼,想找到向寻快点离开医院。
向寻就在一楼楼梯口站着,他看着汪霖铃从楼梯上下来,眼睛红红的,肯定哭过,手里还拿了钱,随即就塞到包里了。
向寻关心地问她没什么事吧,谁知道汪霖铃一听到这句话就靠进向寻怀里大哭起来。
“寻哥,寻哥。”汪霖铃只叫着向寻的名字,其他什么也没说,但是这两个字包含了很大的信息量,尤其是来自家庭的委屈。
向寻虽然迟疑,但最终还是伸手抚着她的后背,汪霖铃很瘦,就算是指腹碰到夏天薄薄的衣料,也能感受到脊骨清晰的凸起。汪霖铃哭得一抽一抽,哭声呜咽细碎,一只手揪着他胸口的校服,再用些力衣服都能被揪破了。
向寻轻言语地安慰她,“我懂,我都知道。没事,哭吧。”
向寻不知道的是,他的耳朵红了,心也剧烈跳动,那声音通过血液流动在身体里有节奏地膨胀。
他口干舌燥的,脸上每一个毛孔都张开冒着热气,甚至汪霖铃凑到跟前头发的和耳后的香气,弥漫进鼻子里也被放大一万倍,是花香和皂香,还带着一点迷迷蒙蒙木头的味道。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和汪霖铃的抽泣同频,胸前的两层衣服已经被哭湿了,眼泪让胸膛的皮肤也湿湿的,好像眼前的人靠在他裸露的胸膛上流泪。
他从来没有这样被一个人需要过,也不知道要怎么应对。这些就算是汪肆艳也没有让他体会到,这掩盖不住的疯狂情绪。
于是向寻直接这么僵着,直到汪霖铃哭够了。好在这里路过的人不是很多,两人只穿了像运动裤的校裤和普通短袖,没有引起太大的侧目。
在汪霖铃出来之前,向寻还遇上了袁梓清的妈妈,她妈妈是这个医院的医生,上次开班会的时候,袁梓清妈妈假借请教之名炫耀自家孩子英语比向寻好,被向寻暗戳戳回怼了。
袁梓清妈妈虽然觉得这小子不太会说话,但是他全校第一的名头,还是值得客套客套,毕竟这些人一看见成绩好的就会笃定孩子其他方面也同样优秀,从而蒙上一层滤镜。
客套完袁梓清妈妈忙自己的事去了,她来来回回经过楼梯间看见向寻一直站在这里,像是在等谁,虽然没有特别注意,但也留心着。
等到汪霖铃哭够了,向寻半件衣服已经湿透。他怀疑汪霖铃已经不是水龙头转世,而是泄洪口,但是如果这样一场痛哭能让她好一些,也无所谓。
汪霖铃则是看着衣服的惨状不停地道歉,“寻哥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忍住。要不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洗了吧。”
“可是……”向寻捏着湿哒哒的衣领,“我就穿了这一件,脱了就是光着走在大街上了。哇,汪同学,牵人家手,又叫我去你家,现在还想脱我衣服。说吧你到底觊觎我什么?”
他一副欠揍的样子,估计是和寝室里的陶朱学的,油嘴滑舌的话一套又一套,不过很有效,汪霖铃又气又笑,虽然眼睛红肿,但嘴角根本放不下去。
汪霖铃无奈地叹了口气,眉毛皱得像小山丘,“别污蔑我,我,我不和你玩了。”她说着转身就要走,心里却止不住扬起得意的旗帜,那旗帜马上被一只名叫“汪肆艳”的箭射穿倒地,最后她真的有些生气了。
为什么是觊觎?虽是开玩笑的话但也把她说得像个偷窃者,说喜欢不好吗,开玩笑不都是这么开吗?为什么要像爸爸一样,用觊觎,毁掉这样的词眼,可是自己为什么想向寻说这些,再说了自己才和他认识没几天,说这些也不合适。
他不是还念着汪肆艳吗,那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只是朋友,只是朋友罢了。
“她很像你”四个字在她心中萦绕,百思不得其解。
想到自己平时和向寻接触的时候,袁梓清都在一旁用鄙夷的眼光看着自己,哪怕是大家围在一起看成绩单的时候,袁梓清依旧看看汪霖铃成绩的那行,再轻飘飘地扫一眼汪霖铃。
那眼神就是在说——你这种人,和向寻?适可而止吧。论喜不喜欢,自己也没资格这样想,没必要太在乎这些琐事,反正所有人都不在乎自己。
她自顾自加快步伐走在前头,向寻以为她是佯装生气,和平时打闹一样,直到他发现汪霖铃没有停下来等他的意思,脚底像装了风火轮,恨不得离向寻越远越好。
向寻察觉到她很不对劲,忙赶到汪霖铃身边,拉住汪霖铃的书包带。
“干嘛,我要回家了。”汪霖铃扭头,眼神变得没有感情,直白的冷漠中夹杂着些许拧巴。
向寻怕自己的话惹得汪霖铃哭,但是她要是伤心的话眼泪就已经先一步流下来了。眼前这幅样子,和汪肆艳生气时大差不差。
他脑子一抽,很认真地问:“那我的衣服怎么办?”
汪霖铃眼睛一眨,很不在乎地回答:“怎么,难不成你还想我去你家给你洗啊”。
这是句气话,为了给他一些威慑,汪霖铃直直盯着向寻的眼睛,嘴巴紧闭。
向寻则是关切地看她,双方对视上,这对视一下子变得很长,因为氛围突然转变,两人都找不到合适的话说。
向寻的脸被框定在她的视线里,以前从来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仔细观察他——他的嘴上下唇厚薄一致,颜色偏浅;他挺立鼻骨撑起的皮肤紧绷,透出微微的粉色;眼睛还是像石头,但是不知道怎么多了些星星点点的光亮。她看着向寻的脸不觉走了神,目光游移到眼周的皮肤,竟然慢慢地变红了!
“那,那也不是不行。”向寻鬼使神差地说了这句让人误会的话,耳朵也红了,烫得要死。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万般解释也只能往更奇怪的方向发展,“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的衣服其实,没事,诶之前不是哪次说过请你到我家参观参观吗——”
汪霖铃没等他说完就看似不耐烦地收回目光:“行行行,带路吧。咱俩遇上真算是对方倒霉。”
实际上两人的步伐不自觉变得轻快雀跃,虽然剩下的路他们几乎没说话,汪霖铃冷不丁告诉向寻他耳朵红了,把向寻堵得都没敢看她。
到小区门口,向寻刷一个蓝色圆片打开小区大门,他示意汪霖铃先进。
小区在离学校稍远的位置,不过好在安安静静的,各栋住户之间的街道和设施完善干净,门口是喷泉,走两步还能看见一个古色古香的大亭子,四周挂着一些浅色纱帘。
汪霖铃边走边观察,向寻在前头领路,不时回头看看以防她走丢。他家在21楼,电梯不大,按了楼层之后,他们心照不宣各站一角,但彼此之间的距离用余光都能看清对方的动作。
夏天闷热,汪霖铃身上那股香味浅浅地弥散,传到向寻鼻腔,他回忆起汪霖铃的手指触碰到胸前皮肤冰凉粗糙的触觉,还有脖子,还有她的头发略过下巴的痒意。
他忍不住偷偷瞄了汪霖铃一眼,虽然穿的是短袖上衣,手上仍套着白色冰袖,整个人小小瘦瘦的,据她说是因为遗传所以吸收能力不好,自己还挑食,才如此清瘦。